而与年少便和婢女戏子厮混的林岳安来说,从未传出过任何绯闻的林岳贤自然好得多;可他毕竟不是林家的嫡系,与严氏并没有血缘关系,严氏又怎么可能让他成为自己的结婚对象呢?
一想到结婚对象这四个字,惠怡眉就有些局促不安。
她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
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小红一手拎着热水壶,一手拎着惠怡眉平时拿来泡脚的木桶进来了。
惠怡眉的脚骨没有发育好,所以不管冬天夏天,只要有条件,她就愿意在临睡前泡一泡脚
在小红的服侍下,她心不在焉地泡了一回脚,然后就收拾好了上床休息了。
可她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也不知何时,她终于沉沉睡去。
然而在睡梦中,惠怡眉却再一次梦到了那场火海跳跃着的火光,呼呼的风声,木料燃烧所发出的噼哩叭啦声,令人窒息的灼热,还有呛人的浓烟
“你在这里等着我,我会回来带你走”
到底是谁在她的耳边呢喃?
惠怡眉陡然惊醒,并喘着粗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几天,她老是梦到那场大火。
其实那并不是一场令人愉悦的回忆,因为她每想起一次,就会再一次体会到那种被浓烟呛到窒息的感觉。
惠怡眉从枕头底下摸了块绣帕出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然后摸索着掀开帐子起了床,轻手轻脚地走到桌子前,自顾倒了杯凉白开,一口饮尽了。
她松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这样的恶梦,她永远都不想体会。
可这么一想,她突然陷入了怔忡。
前世的那场火极其惨烈。
严氏平日里亏待了大房,这是人所共知的事,但林岳贤为什么会冒着生命的危险,闯进火海去寻找严氏和自己?
严氏的亲儿子林二老爷,和林岳鸿林岳安当时都在老宅,为什么严氏的亲子孙没有一个冲进火场救人,反而是林岳贤冲了进去?
惠怡眉突然呆愣愣的跌坐在凳子上。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她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了。
难道说,那场大火是有人刻意为之?
或者说,那场大火就是大房的人放的???
但林大老爷忠厚,林大太太软弱,裹了小脚的林月兰出嫁不过三个月有余,便被夫家以“小脚”为由,离婚(休弃)了;之后她就一直住在林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像只鹌鹑一样完全没有存在感
而林岳贤此人素日里就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也不像是纵火之人。
那,到底为什么?
惠怡眉钻了牛角尖。
她突然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大房的人不,林岳贤连严氏都肯救,又有什么理由不来救自己?惠怡眉在林家呆了十年,大约也只有心善性格又柔软的林大太太对自己有几分真心罢了。
难道说,林岳贤带走了严氏之后,真的再一次冲进火场来救自己了?
只是自己没能捱到他回来?
抑或是
他也死了???!!!
惠怡眉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脸色惨白。
她就这么一直怔怔地坐着
直到天际发白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了隐约的铃铛声响。
很快,走廊上就响起了小红轻巧的脚步声音。
不一会儿,小红披着衣服走进了房间。
见惠怡眉直挺挺地坐在房间里,小红被吓了一跳!
“小姐,您”
还没等小红问起,惠怡眉便问道,“什么事?谁一大早的就来按铃?”
小红轻声答道,“是艾先生,他收到了加急电报,要马上赶回英伦去,现在家里已经备好了汽车要送他去火车站了他想再见您一面。”
惠怡眉瞪大了眼睛。
她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随便拿了件披帛,匆匆地下了楼。
艾承宣面朝里正站在楼道口,晨曦的光照着他的背,使他的脸一直隐藏在阴暗之中,惠怡眉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知道,他其实是个爱说爱笑的大男孩,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安静之中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沉
惠怡眉站在楼道上,静静地看着他。
见她粉黛未施,身上甚至还穿着半旧的,带着点褶皱的睡裙,只在外头披了块披帛,艾承宣忍不住说道,“怡眉,我”
惠怡眉突然有种预感。
他要说的话,很有可能即将成为一场风暴中心。而这样的后果,是惠家承受不起的,她也承受不起
于是她打断了他的话,低声说道,“一路顺风。”
惠怡眉的话,成功将艾承宣已经滑到嘴边的一番话又咽回了肚里。
他苦笑了起来。
她怎能这样聪慧?
他和她,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根本就给不了她想要的
那么,有些话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更何况,她从来都没有接受过他。
艾承宣心中叹息,面上却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
“怎么说,我们也是师兄妹一场,”他恢复了原来的快乐模样,嘻皮笑脸的说道,“现在师兄要走啦,你就不送点儿纪念品?”
惠怡眉静静地看着他。
她突然越过了他,朝院子里走去。
艾承宣又陷入了怔忡。
她那单薄瘦弱的身材被泛着金光的晨曦完全笼罩住了,可他知道,她看上去似是柔弱无依,实至风骨铮铮。
他心中极难过。
她一直走到了院子中心的玉兰花树下。
弯下腰,她拾起了一片看上去完好无缺的绿色落叶,用自己的披帛擦了擦,然后郑重地将那片叶子递给他。
艾承宣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她轻声说道。
艾承宣咬着牙将那片绿叶紧紧地捏在了手心里,朝着她微微一笑。
他不敢开口说话。
因为一开口,他的情愫,他的想法就会全部暴露!
转过身,艾承宣知道自己应该尽快离去。
但他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这一走
恐怕就错过了。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艾承宣定定地站着,过了好半天,他才迈开了步子,大步流星地朝外院走去
惠怡眉并没有看到他那变得赤红的眼眶。
。。。
第29章 变故()
惠怡眉正在屋子里写大字。
心情不好的时候,写写毛笔字有助于集中注意力,平缓心情。
可她只写了一会儿,就听到也不知从哪儿传出了一阵喧哗声,然后院子里响起了仆人跑来跑去的脚步声。
惠怡眉皱起了眉头。
“小红?”她扬声问道,“去看看外头什么事!”
小红知道小姐心情不好,怕吵着她,特意去走廊上坐着做针线;此刻听了小姐的吩咐,赶紧应了一声就下楼去了。
没过一会儿,小红就蹭蹭蹭地上了楼。
她期期艾艾地走到了惠怡眉的身边,脸色有些古怪。
惠怡眉问道,“怎么了?什么事?”
小红犹豫了一会儿,悄声说道,“是,是上次那个姓白的女人来咱家闹事儿了。”
惠怡眉动作一滞。
一滴浓墨自毛笔毫尖处滴落在上好的湖州宣纸上,像只被拍死的苍蝇!
那一整版娟秀的小篆立刻毁掉了。
惠怡眉一脸的厌恶。
但想了想,白莹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事儿,自己还真的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
惠怡眉交代小红道,“你去看看,这一次她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事情来闹你别出大门去,就站在大门里头,也别让外头的人看到你。”
小红应了一声,匆匆地去了。
然而惠怡眉也没有心思再练字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子边。
大约是所有的仆人都挤到了大门处去看热闹去了,院子里变得静悄悄的没过一会儿,孙氏身边的黄嫂子就过来撵人了。
仆人们纷纷作鸟兽散。
不大一会儿,小红也急急地上了楼。
“小姐,白氏直挺挺地跪在咱们家大门口,哭着求您不,求咱们放她一条生路,咱们乡邻都是知道来龙去脉的,也没人理她,住在巷子里的六叔公和九叔婆还过来骂白氏,说她勾引了我们家的姑爷奔者为妾不知羞耻那白氏就哭,说她肚子里如今已经怀上了林家的第三个孩子了,说完就昏倒了大太太怕出事,让人把白氏搬到街口的药铺子里去了,又使了人去通知林家”
惠怡眉咬紧了牙关。
她恨林岳鸿,也恨白莹莹;更加恨这两个人打着自由恋爱的名义,始终不敢面对林家和惠家的掌权着,也不敢有其他的所行动,只是一昧诋毁着自己的声誉!
这两人若是真心相爱,就登报宣布结婚啊!为什么总拿自己来说事儿还不是他们直到如今还以为自己是个小脚女人,所以才想着捡了软柿子来捏?
惠怡眉越想越恼怒!
想了又想,她坐不住了。
“小红,我们去娘那里一趟。”
可当惠怡眉带着小红去正屋的时候,却正好遇到孙氏在惠母跟前回话。
“林家说,白氏不过是个外室罢了,死了就死了,不值得什么。若是小妹嫌弃那一双孩儿,那林家就把那双孩儿托给远亲去养,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林家的骨血,万万没有和白氏一起打死的说法林管家还说,林老二爷已经上了北平,咱们家二弟的选举啊早先林家也扶持过议会里的几个人,这回林老太太豁出了脸,想来为二弟争取个十票八票的,应该不成问题,还有啊”
说到这儿,孙氏突然压低了声音。
惠怡眉站在正屋门口,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她虽然听不到孙氏和母亲说了些什么,却看到惠母一直在不停地点头。
孙氏和惠母低语了几句以后,声音又变得正常起来。
“林管家还说,您做生日的那天,白氏和林三爷闹出来的事儿让您和小妹受了惊林家会补偿的,只是如今林家老太太的身子也越来越不中用啦,就盼着小妹早点儿嫁过去,林老太太也想在有生之年,看到林家兄弟相继娶妻可子昌是最大的男孩,他不娶妻,后头两个小的怎么办?”
惠母似乎说了句什么,但站在外头的惠怡眉听不太真切。
她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惠怡眉的腿有些软
过了好半天,她才凝聚起一点点的力量,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小红一声也不敢吭,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惠怡眉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小楼。
想不到,严氏居然这样狠!
她为了要让惠林两家顺利地共履行婚约,竟然动了要除掉白莹莹的想法?
难怪白莹莹寻死寻活的也要冲到惠家来闹事!
现在怎么办?
要坐等林家除掉白莹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嫁给林岳鸿?
惠怡眉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正是因为前世对白莹莹的了解,所以她知道白莹莹是一个不安份的人,所以她肯定会使用各种各样的小计谋来阻挠这门婚事。
但现在看来,她高看了白莹莹,却忽略了严氏的手段。
严氏执掌林家多年,又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人命在她的眼里未必值钱!
所以说,自己费尽心机除掉了林三这个备胎,结果人家却是一心想要把自己许配给林岳鸿么?
还要再设计林岳鸿吗?
可是,除了知道林岳鸿就是个书呆子以外,她根本就不知道,林岳鸿到底有什么弱点!
而且时间上也已经来不及了!
刚才大嫂说,严氏的意思是要尽快举行婚礼!
那么依着母亲的想法呢?
这还用问吗?
母亲最在乎的,就是二哥的前程,如今林家能为二哥争取到选票,母亲她
惠怡眉突然一扬手
一只洁白的钧瓷水墨荷花茶杯摔在了地上,顿时砸了个粉碎!
小红闻声进来了,“小姐”
惠怡眉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压下了心中的焦虑与愤怒,淡淡地说道,“你去告诉管家,就说我不小心摔坏了一只杯子,让家里给我添套全新的。”
小红低声应了一声“是”。
惠怡眉离开了琴房,走进了卧室。
她扑在床上,闷声痛哭
心里头越委屈,就要哭得越大声!
她为什么藏着掖着?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就要受时代和家族的摆弄?明知是火坑,也要义不容辞地跳进去?
时代赋予女人的幸福婚姻,就是贤惠地侍候丈夫,毫无怨言地照顾老人,一个接一个不停的生孩子,心甘情愿地付出自己的青春和大好年华,牺牲了自己成全了夫家?
惠怡眉躲在房间里哭得天昏地暗。
有人靠近了她的房间。
“小姐在哭?”
这是孙氏的声音。
没人吭声。
陪着孙氏的,想来是小红,但她不敢吭声。
果然,孙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好劝劝你家小姐我们女人的命啊,就是这样苦至少嫁到林家以后,至少林家不会短她的吃穿;她的哥哥嫂嫂们也会一直惦记着她的好至于林家的大爷,唉,等她嫁过去以后,再好好调|教吧!起码林家大爷和你家小姐一样,都是喝过洋墨水的人,你家小姐的人才品貌又是一等一的那个白氏,连你家小姐的一根手指尾儿都比不上!总有一天啊,林家大爷会回心转意的”
半晌,小红才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孙氏也没进屋,只是站在惠怡眉的房间门口发了一会儿的呆,才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小红送走了孙氏以后,才轻轻地敲了敲门,“小姐,小姐?”
惠怡眉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滚!”
门外变得安静了起来。
惠怡眉痛哭了一场,又不知何时浅浅入眠
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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