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君,一路上保重,有空的时候,记得回来看看我。”苍梧景鸢将手里的木簪轻轻放在申辰手上,这是她自己亲手做的。
“我会的。”申辰一手撑伞,一手摸着苍梧景鸢柔软的发丝:“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已经长大了,我也放心了,白浅是个很好的姑娘,你要好好待她。你性子比较硬,君王最忌的是刚愎自用,你要常常听听大臣的进谏,注意恩威并施。”见苍梧景鸢点了点头,申辰又转身对白浅说:“女皇现在被软禁,你也算报了父母深仇,白浅,你是个聪明人,这辈子能得一个相爱的人不容易,你们要相扶相持。”
“我会的,多谢贵君教诲和成全。”
“好了,在下着雨呢,你们进去吧,我安顿好了会给你们写信的。”说着申辰接过小太监的油纸伞,缓缓离开。
“陛下,贵君已经离开了,我们走吧。”眼见申辰已经在长长的宫道消失,绿荷眼底含泪,轻轻地提醒着,苍梧景鸢点点头,往回走,在拐过一个转角后,她忽然转过身冒雨跑回去。
“陛下!陛下!”绿荷见苍梧景鸢没有撑伞,急得要追,却被白浅抓住了手,她眼含柔情地看着苍梧景鸢离开的方向:“让她去吧。”
贵君,等一下,再等一下,急促的脚步匆匆踩过地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年轻帝王的衣摆,但她却像没有注意到似的,一个劲地往前跑。在这短短的一段路里,苍梧景鸢想到了很多,她想起自己抱着忐忑的心理去求申辰认自己为养女时,他虽面无表情却答应了,想起他手把手一遍一遍地教自己剑术,教自己弹琴,想起他给自己的荷包,想起他为了自己差点赔上性命。
贵君,再等等我!
不断有水从苍梧景鸢脸上流下来,她不知道那是雨还是泪,在跑过那条长长的宫道时,果然看到申辰撑着伞,微微抬着头,久久地凝望着这朱红宫墙。
“贵君!”申辰显然没想到苍梧景鸢还会跑回来,他看见浑身湿透的苍梧景鸢,赶紧举着伞迎上去,只一扑,苍梧景鸢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贵君,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我不逼你走了,我们不走了好不好?”苍梧景鸢此时已经忘了自己是个女皇,她此生曾眼睁睁地见过两个最亲近的人离她而去,贵君于他而言,就像亲人,一想到这次离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她就心如刀割。
听着苍梧景鸢含糊不清的咬字,申辰也微微红了眼眶,他此时才明白,苍梧景鸢对他的意义不再仅仅是倾慕的对象,而是这尘世一种割舍不掉的微妙感情,这一刻,那些一直求而不得的心情竟一下子释然了。
“不是刚刚才送过,现在又巴巴地冒着雨跑来做什么,小心等一下感染风寒了。”
苍梧景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申辰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回去吧,不要再为我哭了,天大地大,总有再见的时候,你要好好守着白浅,她才是那个一直都不会离开你的人。”苍梧景鸢点了点头,申辰抬起她的脸,用帕子一点一点把她的眼泪擦干。
“她来了,我要走了。”申辰朝苍梧景鸢身后的白浅点了点头,这次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白浅不说话,只将伞撑在苍梧景鸢头上,两人驻足了一会儿后,苍梧景鸢接过白浅的伞,拥着她转身离开。
申辰走后的几天里,苍梧景鸢的情绪还是有些消沉,虽然她没说,但白浅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这几日她都陪着苍梧景鸢,两人的冷战正式结束,关系甚至比以前更好。而且自从证实了白浅对自己的心意后,苍梧景鸢也不再藏着掖着,对于大臣的逼婚之事,她直接拒绝,甚至下了明令:近期若有人敢再提设立后宫之事,必将严惩不贷。这才慢慢将这股“逼婚”风潮压了下去。
送走贵君后,苍梧景鸢还有几个人的事要处理,第一个是沈贺。
不过短短几个月,苍梧景鸢却差点认不出沈贺,他现在蓬头乱发,胡子拉渣,哪还有半分当年的风采。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因为沈贺之前曾有过想偷袭她的企图,所以侍卫用手镣脚镣将他栓了起来。
“我还不屑去嘲笑一个失败者。”苍梧景鸢说,沈贺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当了女皇后说的话就是不一样,不错,不错,我现在就是一个失败者。我沈贺,这辈子自负聪明,没想到临到头却栽在一个黄毛丫头的手上,我可不就是个失败者吗?哈哈!”
“怪只怪你自己心思太毒,又不够毒。”
“没错。”沈贺恨恨地咬着牙,想要走上前来,但铁链却限制了他的行动范围,他愤怒地扯动着,铁链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如果当初我在杀了何祺的时候,连你也一起杀了,你以为你今天还能站在这里高高在上地对我发号施令吗?”
“可惜没有,你有没有想过,就算那时你想杀了我,也杀不死我的,这个皇位生来就该是我的。”
沈贺显然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他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我不会同情你的,你有今日的下场,全是你的咎由自取,我不会杀了你,也不会放了你,我要你一个人在这里日日受着良心的折磨,在悔恨中老去,虽有亲人,但永世不得相见。”
“苍梧景鸢,你没资格这样对我,苍梧景鸢!”见苍梧景鸢要走,沈贺大叫起来:“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事,苍梧景鸢,我要见我的女儿,我要见我的女儿!”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冷冰冰的镣铐。
去见了沈贺,自然要去见苍梧锦绣。
“她这样有多久了?”苍梧景鸢问照顾她的宫女。
“也就是这两日的事,那天奴婢端饭菜来给长公主吃,就发现她用手抓饭来吃。”
“请太医了吗?”
“没有。”宫女摇了摇头。
“稍晚一点去请太医来给她看一看。”苍梧景鸢走近光脚站在地上的苍梧锦绣,她正歪着头,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苍梧锦绣,你在装疯吗?”苍梧景鸢走近她,苍梧锦绣却像不认识她一样疑惑地皱起眉来。
“你可疯得真是时候。”见苍梧锦绣并不回应自己,苍梧景鸢直起身子:“你身为长公主,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虽为皇家人,却拥有着不多见的父母之爱。但你这辈子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对我用尽手段,有时候我常想,只要当初,哪怕当初你有那么一点点念在姐妹之情,对我手下留情,那么今日的下场或许会好一点。如今你坏事做尽,连佛都不肯渡你,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我对你都算仁至义尽了。对了,你父君沈贺,”苍梧锦绣之前都一直痴痴呆呆的,直到听到沈贺的名字才有些微微的反应,苍梧景鸢说,“他还活着,你也要……活着。”
这一路过来,就到了苍梧凌雪的宫殿了,自从她在牡丹宴公布了苍梧景鸢和白浅的事情,苍梧景鸢就一直将她软禁在了这里。
“女皇陛下今日来有何贵干,不会是来与我叙旧情的吧?”
“你我二人只有新仇,哪有旧情。”
苍梧凌雪冷笑一声,算是对苍梧景鸢难得的赞同。
“我刚刚已经去见过沈贺和苍梧锦绣了,我放过他们,但是却不会放过你。”苍梧凌雪早知自己难逃一死,但现在听到从苍梧景鸢口中说出这句话,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放过他们,却一定要杀了你吗?”
“哼,自然是因为我比他们都更加聪明,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便不能安心地做女皇。”
“你太高估你自己了。”苍梧景鸢摇了摇头:“沈贺和苍梧锦绣的毒是毒在明面上,他们想要害死我,就亲自动手,但你不一样,苍梧凌雪,你的毒是毒在骨子里,你最喜欢用的是借刀杀人,一旦你身陷囹吾,你可以毫不留情地将身边的人推出去当替罪羊而毫不愧疚,如果你这样的人不死,那么世间也没有公平可言了。还有,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勾结他国意欲窃取帝位吗?”
最后这句话彻底击溃苍梧凌雪的心理防线,但她仍然坐着一动不动,眼里含着不愿屈服的傲慢眼神。
“我可以留你一条全尸,你自己选吧,毒药或是白绫,只是,不论你选哪一种,都不会痛快地死去,在你感受死亡的这一点点时间,足够你向那些你害过的人忏悔了。”
苍梧凌雪伸手去拿药瓶,她颤抖的手出卖了她的恐惧,苍梧景鸢看着她喝下毒药,然后毒发,直至最后痛苦地七窍流血而亡。
“陛下。”小太监怕这场景吓到她,但苍梧景鸢却摆了摆手,她亲手合上苍梧凌雪的眼睛,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下辈子不要投生在帝王家了,以你的聪明,一定能找一个才子过‘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日子。”
只剩最后一个了,在进去清秋宫见太上女皇时,苍梧景鸢深深吸了一口气。
71。第71章()
“陛下。”张秀刚要给女皇喂一碗粥,见是苍梧景鸢,有些讶异,赶紧跪下来请安。
“你先下去吧,粥我来喂。”
“母皇,你还认得我吗?”苍梧景鸢舀起一勺粥放到女皇嘴边。
苍梧凌霜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才疑惑地说:“景鸢。”
苍梧景鸢点了点头,夹了一点小菜放进她嘴里,自顾自地说:“我已经把贵君送出去了,他不适合住在这皇宫里,我就把他送走了。”
苍梧凌霜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怒,而是讷讷地问:“他走时,有说什么?”
“他说他谢谢您这么久以来的宠爱和纵容,有时间他会回来看您的。”
“你骗我,”苍梧凌霜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他怎么可能感谢我,我知道他恨我,他恨我杀了何祺。”
“母皇您……”
“我都知道的,”苍梧凌霜打断了苍梧景鸢的话,“早在沈贺告诉我他们两人的事之前,我就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所以我嫉妒,才会借着沈贺的手杀了何祺,我本来还痴心妄想申辰没了何祺就会爱上我,可是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呢?走了好,这样我就能彻底死心了。”
苍梧景鸢没再回话,两人陷入难熬的尴尬中,明明是母女,却比陌生人还要疏离。
“其他人怎么样了?”知道苍梧景鸢细细剔着鱼刺时,苍梧凌霜才又开口,苍梧景鸢手微微僵了一下,才慢慢地说:“沈贺还在冷宫中,我命他下半辈子抄经念佛,忏悔罪过。因为我登基,苍梧锦绣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现在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我请了太医给她医治,六公主虽下嫁民间,但她丈夫待她也甚好。”
“凌雪呢?”
苍梧景鸢停顿了一下才说:“苍梧凌雪勾结外敌,已经被我一杯毒酒去了性命。”
“咳咳咳!”听了这句话苍梧凌霜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前两天偷偷托人来找过我,要我为她偷你的玉玺,但我拒绝了,本来还想替她求求情,没想到你已经赐死她了。”
“母皇是在怪我吗?”苍梧景鸢用帕子给苍梧凌霜揩了揩嘴角,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苍梧凌霜轻笑一声,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另一件事情:“这辈子,我做了很多错事,满手鲜血,身为朋友,我负了白清,身为伴侣,我负了这后宫许许多多的男子,身为母亲,我负了你。我过去确实对你有偏见,但那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因为我嫉妒着何祺,所以无论你表现出什么样,我都会讨厌你,如果你沉默,我就认为你是懦弱,你不善言辞,我就认为你愚笨,但景鸢,这不是你的错,你看,你其实很优秀,你聪明,隐忍,审时度势,具备成为一个帝王的特质,这就是为什么虽然圣旨是你逼我立的,我却愿意将它传给你。想想真是惭愧,在你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一个帝王的这段历程中,我好像总是带给你伤害,不信任你,任你陷入危机,将你押入牢中,还总是冤枉你。”
“我听说你和白浅的事了,白浅是个好孩子,她和她娘一样,聪慧,仁爱,心怀天下,你看母皇,这一辈子后宫无数,却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你们是幸运的,一定要好好珍惜的。”
“我会的,母皇,您好好休息。”苍梧景鸢说着便唤张秀进来。
“等一下,”女皇直起身子,“你的头发有些乱了,你过来,母皇给你梳一下。”
张秀很快就准备好了东西。
“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被锦绣欺负了,头发都乱了,也不敢说,撞着我了就那样倔强地站着,后来我也是像这样,给你梳头发,你记得吗?”
“记得。”苍梧景鸢看着小镜台里的女皇拿着象牙梳,一下一下地给自己梳着头发,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刚受了欺负的小姑娘,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而紧张地看着母皇轻柔的动作,对这不常有的温暖受宠若惊。
“你和我年轻的时候真像。”女皇轻轻地将自己头上的紫玉钗拔下来插在那捧乌压压的黑发上。
“好了,看一下喜不喜欢。”苍梧景鸢一边用手摸着这种从没见过的发髻,一边左右地照着镜子。
“这是我母皇从前为我梳的,喜欢吗?”看着女皇期待的眼神,苍梧景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出了清秋宫后,苍梧景鸢朝门内深深鞠了一躬。
“陛下,白相正在朝阳宫等您用膳。”
“走吧。”苍梧景鸢长舒了一口气,走进暮色中。
“你也累了一天了,做什么还亲自下厨。”苍梧景鸢一进宫门就看到满桌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便有些心疼地握住白浅的手:“我看看,伤到手了没有?”
“陛下,别这样,还有别人呢。”白浅对苍梧景鸢这一耍起流氓就不分场合的毛病哭笑不得,她急得要抽出手来,却被苍梧景鸢紧抓住不放:“没事,她们不敢看。”白浅抬起眼,发现一些胆小的宫女都红着脸低下头去,绿荷和秋容倒是笑嘻嘻的抬着头,见白浅又急红了脸皮,苍梧景鸢才无奈地让众人都下去。
“这下可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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