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九旬草根和芗叶,混了麝香方成毒。”茹彺秋拭了拭额头的汗,起身道,“臣问过他们,都未曾染指这些东西。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事先混制好,投于太卫府院中井水里。单品不成毒,且混制后无色无味,难怪他们会误食。”
“这毒,孤倒是闻所未闻”
“配毒的人确是个高手,解毒的法子也实在诡异。要以麝香为引,芗叶入药,再将九旬草根含于口中,如此三日可解。”
正说着,一名御医来报,宫中麝香已无存药。
茹彺秋一愣,“我前几日才去过太医院,所存有余,为何今日就”
“臣也纳闷。”御医摇头道,“听御药司管事的说,前日芗宁娘娘托人来取了许多,不知做何用处。按说芗宁娘娘有孕在身,不宜染指麝香”
“你说什么?!”茹彺秋大惊失色,打断他道,“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报!”
“怎么了?”修鱼寿不解的看向茹彺秋。
“陛下啊!”茹彺秋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个要当父亲的人,居然对这些一无所知。
她二话不说,抬脚就要去凰熠宫。尚未跨出门槛,迎面一个宫女冲进来,跟她撞个满怀。
宫女抬头见是予王,慌忙跪地语无伦次道,“予王恕罪,娘娘出事了,奴婢万不得已奴婢不小心娘娘她”
抬头就见修鱼寿已近至身前,眉眼带霜,“娘娘怎么了?”
一句之下,宫女慌乱的神色泪如雨下,“娘娘小产了,血流不止,御医说说”
“说什么!”心跳一窒骤然如鼓,闷痛于胸,修鱼寿低沉的声音经脉膨胀。
“您快去看看吧,御医说,娘娘怕是过不了今晚了!”
话音未落,修鱼寿身影一闪,已然奔向凰熠宫。
‘她是故意的,她要杀了你的孩子。’魔婴的声音,不适时宜的响在耳际,‘你还在犹豫什么,没了孩子,她什么也不是了。你还有稚儿,你不需要芗宁。’
强忍心痛,修鱼寿置若罔闻,凰熠宫摇曳的烛火,宛如清冷的月色下将熄的虫吟。
“为什么要哭那样的眼泪,太残忍了”
“时隔一年,竟至伤无可愈。可怜无心之觞,可悲饮血成醉!”
“孤心向月伴盈缺,未及承昭待惘然。”
“朝堂如沙场,臣民如将兵,岂会难倒陛下?”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如此了解你,却猜不到这些话后,你会如何待我陛下,对不起,我爱你,已是无药可救”
一颦一笑皆为君,他何尝不知?
当日濮安他尚未登基,她一语激言,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他为探黑火药,濮安遇险,她设法相救,虽千般阻扰,却是一心向他。初涉政坛,他的一切,她了然于心,助他改制,力除弊端。修鱼非携天蟒卫强行征粮,各地商市宣扬罢市,是她在商税上设法免了一场经济危机。北尧经济渐趋稳定,国库亏空逐步扭转,她功不可没。一场大水,淹了南祈,伤了太卫府,除了三郡王,唯独没有动摇的是国库根基。灾后重建,南祈免税,她却让国库有足够的钱饷弥补伤痛。乱军入城,他想到的是她和孩子的安危,她想的却是要同他患难与共,势言护驾。
这一切,他都懂。能与她相遇,本是他之幸,北尧之幸。可那个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的人,生生挡在了他们中间。自从知晓了她的身份,只要看到她的脸,他就会想到精骑队,他那些枉死的弟兄。
那一夜,他起了杀意,他想报仇。是她腹中的孩子,唤起了不忍。她爱他,甚至不惜牺牲孩子来证明,她不是承昭,她要给他的是芗宁。错不在她,连莫天昀都不忍为之,他却过不了这个槛。
‘莫天昀不忍,是报恩。修鱼非不忍,是为你,更是为北尧,薄奚辰也一样。你不忍,是因为爱,还是因为北尧离不了她?’
“陛下?!”茹彺秋见他忽然停了下来,半蹲在地,脸色虚白皆是冷汗,像是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我爱她我爱她!”
修鱼寿忽而悲愤的低吼,茹彺秋吓了一跳,忙低身劝道,“她不会有事的,陛下别太担心了。”
魔婴不依不饶,‘你爱她?那小五算什么?你曾想过为小五弃天下,你想不顾一切找到小五,伴她终老。可芗宁呢,你能为她弃天下么?修鱼寿,你知道什么叫爱么?你分得清自己对一个人,是依赖,感激,还是爱么?’
乌黑的墨迹流于鳕玉,魔婴的诡动让修鱼寿直不起身,‘等我分清了,会自己做决定。现在,请你休息。’
远在宜政殿的魔婴忽而睁了眼,鬼蓝色的眼泪滑落。不是悲伤,而是不甘。持续噬心的痛楚,未曾有王能破。它不明白,这位王为何如此坚韧。他此次戴上班指,抱起它的时候,第一时间舍弃的便是芗宁。如今,就算那份心已支离破碎,他也要生生夺回。
魔婴嘴角裂了条缝,心中悠悠笑道,‘芗宁的爱,如飞蛾扑火般决绝。她绝容不下任何杂质,就算那个人是她的亲生骨肉。总有一天,你会把那份心,乖乖还给稚儿。’
到了凰熠宫大门,满殿嘈杂的脚步,人声唏嘘。
修鱼寿站在门口,迟迟不肯入内。若她已是弥留之际,若她已故,他当如何?
“陛下”茹彺秋轻叹口气,“您就在这等着,臣先进去瞧瞧。”
见他木讷的点点头,茹彺秋欠身行过礼,疾步入内。
茹彺秋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修鱼寿攥紧双拳,莫名的恼怒。她此时最需要的人是他,而他却怯步不前。何时变得如此懦弱,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想到这里,修鱼寿衣摆一甩,直冲入殿。
众人见圣驾,惊慌之下更显凌乱,匆匆止步行礼。
修鱼寿直奔睡榻而去,床榻上人死白的脸色,让他心如刀绞。握住她冰冷的双手,他嘴里念念有词,听得茹彺秋红了双眼。
他知道了公主的身份,他不再介意她的公主是谁,他只认芗宁。
茹彺秋噗通一声跪伏在地,几乎泣不成声,“陛下,娘娘此生无憾了”
修鱼寿悲伤至冰冷的面庞,悠悠出声,“孤不准她有事,否则,你二人同葬。”
茹彺秋破涕为笑,“谢陛下。”
第八十八节 否极泰来 姊妹花计()
她朦胧中,看到他消瘦的面庞伏在床边,眼窝深陷满是憔悴。恍惚中伸出手去,温热的鼻息,真实的触感,于她却似幻觉。她应该已经死了,归芗人这样想着,恍惚中却听到欣喜的轻唤。
他突然动了,她一惊,赶紧闭了眼,再拼命睁开,努力清醒过来。
她没死,这不是幻觉!
他熟悉的眸子,饮血带醉的瞳仁,紧紧盯着她,一言不发。
猛地被他抱进怀中,似要将她揉碎,温柔至霸道的窒息,险些让她再度昏厥。
听着他一次又一次唤着她的名字,她狠狠的掐自己,真的不是梦
“修鱼寿,芗人真的好想你”滚烫的泪水,浸湿他的蟒袍,反手紧紧锢住他,只觉一切都值了。
“等你身子养好了,孤教你骑马。”
初秋艳阳天,连日阴郁终放晴,鸳鸯戏水凤凰鸣,不径愉。
两个月后,北尧新制在土户司的土地分配结算奏折,呈抵弓书殿时宣告完结。原南祈三十四名太卫留任天尧,担天蟒卫一职。另派百名天蟒卫赴南祈,接任太卫府。薄奚辰也于禁卫军中,精选百名少将,由北宫洵亲训为天蟒卫。
文武百官,在这场来势汹汹的争斗落下帷幕后,皆松了一口气。唯有一人,朝堂之上如鹤立鸡群,仍是愁眉不展。
这日,归芗人大病初愈一身轻,邀约诸郡王姐妹同游御花园,顺带见见新上任的两位郡王。
接替容王一职的九方漪,乃都尉佐将九方汹的妹妹,生的如溪水照月般明媚,行事却是以柔克刚般坚韧。新官上任两个月,土户司改制便水到渠成,甚得尧王赞许。而接替祁王一职的北宫娴,则在上任前已名满南祈。虽生在北宫重武之家,乃家中唯一的女儿身,却丝毫不输于两位兄弟,上马能安一方,下马能治一郡。天尧下诏令其接任煦水,她特推迟一月,明着是助南祈赈灾,暗地里却将私助乱军捣毁堤坝的官吏查了个水落石出。她上任后同掌律鉴司,南祈贪腐官吏无一漏网,全数正法,天尧百官为之一振。
得此二人,八王殿可谓如虎添翼,诸事百通。
几位郡王下了殿,同归芗人一早候在御花园,却迟迟不见覃王郊尹涵和祁王北宫娴。
司徒婧不由恼怒,“那覃王是我们当中唯一的武将,平日里仗着和皇上有些交情,就一副曲高和寡的做派。姐姐亲自相邀,她居然姗姗来迟。”
归芗人看她一眼摇头道,“罢了,覃王兼管军务,毕竟不同文臣。你们看不对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黑市一案都过去那么久了,还耿耿于怀。你们暗地参了她多少本,她都没跟你们计较。既然同朝为官,就不能宽容些么?”
说话间,郊尹涵和北宫娴一前一后携手而至,皆身着戎装英姿飒爽,让人眼前一亮。
归芗人尚未开口,茹彺秋便不禁奇道,“你们二位这是要出征么?”
二人相视一笑,北宫娴抢先道,“早听说覃王尚武,南衍铁雁队的名号如雷贯耳。今日有幸,能同这昔日的总将一较高下,快哉快哉!”
郊尹涵大笑,“娴姐姐快人快语,真乃女中豪杰。北尧军中素来重男轻女,真没想到会有像娴姐姐这般不让须眉的女将!在下侥幸,若不用计,怕是早被你手中长鞭打落马下了!”
“哈哈,涵将军过奖了!”
听得这二人旁若无人的笑谈,司徒婧心中犯堵一声干咳,“明知道今日娘娘相邀,居然还”
郊尹涵一愣,转而笑道,“末将与娴姐姐投缘,一时忘乎所以,还望娘娘莫怪。”
“今夕何夕兮,不思归。明日何日兮,盼明兮。”北宫娴看着归芗人脱口而出,一语惊叹,“咱们皇上好福气,芗宁娘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归芗人心里不禁欢喜,莞尔笑道,“娴姐姐说笑了c妹们都站的有些乏了,咱们四处走走,看看这园中的景吧。”
茹彺秋拉过九方漪,边走边问,“妹妹来天尧两个月了,还不习惯么?”
九方漪脸颊透了红,颔首娇笑,“哥哥说,天尧皇城人多口杂,言多必失。妹妹心下惶恐,不敢放肆。”
茹彺秋一愣,转而大笑,“知道你是九方汹的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薄奚辰教的!这口气,简直像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归芗人也笑道,“九方汹这妹子是面上乖巧,办起事来可不含糊,相比历代郡王毫不逊色。”
九方漪更是细若蚊声,“让娘娘取笑了。”
司徒婧四下张望一番,众王皆谈笑风生,唯独司徒燕郁郁寡欢,沉默不语。
“平日里就数你最闹,今儿个是怎么了,一言不发的?”
她这一问,归芗人也觉不对,司徒燕今日静的不同寻常,“燕儿,你家王爷还未提亲么?”
不问不打紧,一问司徒燕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把大家吓了一跳。
她嘟着嘴,含糊不清道,“别提了他刚被皇上罚俸一年,别说提亲了他现在连跟我说话的心思都没有”
众王愕然,唯司徒婧悠悠叹口气,“怕是邑王一职,尚未有合适的人选。南祈刚遭大难,马虎不得,真是难为他了。”
归芗人闻言,细想下一声轻笑,“妹妹别急,这事我有办法!”
司徒燕双眼圆睁,欣喜过望,“此话当真?姐姐莫要诓我!”
归芗人低声几句耳语,惹得司徒燕破涕为笑,“这法子好,还是姐姐点子多!”
夕阳西下,修鱼寿回到凰熠宫,站在门口就闻得满屋飘香,异于往日。他心里一阵清爽,不由快走几步,入得内室,帷帘一掀就要拥得美人怀。
径直倒上软榻,他伸手一揽,床上躺着的人儿就势滚入怀中。待看到她样貌,修鱼寿浑身一僵,一个翻身鱼跃而起,“怎么是你?!你你怎么进来的?芗宁呢?”
司徒燕强忍笑意,柔声娇语,“姐姐今日身子不适,就让臣来服侍陛下吧!”
“你你大胆!”修鱼寿恼羞成怒,“来人,把她给孤轰出去!”
第八十九节 弄巧成拙 反生误会()
一声令下,竟无人应声。
修鱼寿一愣,四下望去,满殿空无一人。
司徒燕噗嗤一笑,眉眼带媚,“陛下,这要让人看见了,您就是有千张嘴也说不清了!臣也就只能顺水推舟,做陛下的女人了!”
“你”修鱼寿一时语塞,气恼而又无奈,当下转身要走。
一回头,归芗人已笑意盈盈的候在门口,他恍然大悟,“原来是你搞的鬼!”
见他生气了,归芗人忙笑脸迎上,“难得美人投怀送抱,你还害羞了!”
修鱼寿气不打一处来,直摇头道,“有什么事直说,这要让子桑傅知道还得了!”
司徒燕撅着嘴,走出来嘟囔道,“他都不要我了,知道又怎样?”
修鱼寿顿时哭笑不得,“你们俩的事,与孤何干!如此这般,简直不知羞耻!”
一句话,让司徒燕羞愤难当,当下拔腿就走。
“陛下!”归芗人忙拦住她,当瞅地道,“冀亲王不是不要,是要不起!”
“什么叫要不起?”
归芗人义正言辞道,“他二人情投意合,早就该男婚女嫁,享天伦之乐。无奈政务繁多,堂堂辅政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暇顾及。更何况冀亲王勤政爱民为官清廉,本就积蓄寥寥,陛下又罚俸一年,他何来礼金提亲?”
修鱼寿冷了眼,“那你们想怎么样?”
司徒燕咬了嘴唇,看向修鱼寿,“求陛下赐婚!另外邑王一职,请陛下钦点。”
归芗人附和道,“陛下赐婚可让国库拨款,名正言顺。邑王一职,事关南祈,诸多贤能不愿接手这个烂摊子,单靠吏监司恐难胜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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