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钟连城有心起身查看,却无奈迈不开脚步,在巨石上挣扎了一下,颓然坐下。
那奇怪的声音越来越近,伴随一个沉闷的呼吸声,渐渐接近钟连城。
此刻就算有人发难,钟连城也毫无反抗的能力。
“护法?!”看清了那一身惨不忍睹的黑袍后,钟连城小声讶道,“是夏侯护法?”
死里逃生的夏侯猛口吐黑血,十分吃力地扶着岩壁进来。
面对夏侯猛血红的双眼,钟连城万分惊恐地向后缩了缩。
“水……”夏侯猛颤抖地向他伸出手,断断续续道,“水,给我水……”他指着钟连城身后那股血红色的水流。
这几日钟连城将岩洞里各个角落都走了个遍,除了这处水流,他还发现其余三处清澈的水源。
身后这个血红色的水柱十分罕见。
钟连城稍作休憩,恢复些力气,用自己的药碗替夏侯猛接了一碗红通通的水。夏侯猛还未等他递来,强行支撑起身,扑来夺走了他的碗,咕咚咕咚,一口饮尽。
“呼呼呼……”夏侯猛擦去唇边的黑血,不顾钟连城异样的眼神,端起碗踉踉跄跄地走向那股水流。他接连灌了三碗,才舒缓过来,喘息不已地坐到钟连城身边。
此刻他身上毫无气力,钟连城若要他性命,易如反掌。
但钟连城对于夏侯猛修为尽失一事毫无察觉,两人并肩坐着,他紧张地口干舌燥。
“护法,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钟连城小心试探,他完全能猜出夏侯猛去碧落书院吃了大亏,为避免触霉头,旁敲侧击道,“是否早日回去拜见堂主……”
“不急……”夏侯猛虚弱道。
钟连城壮着胆子侧过脸,扫了一眼夏侯猛铁青的面色,惊愕之余,在想碧落书院的实在强悍,居然能把一个炼血堂护法收拾成这般模样,好似一只丧家犬。
夏侯猛感觉到岩洞里一丝寒意,拢了拢身上破碎的黑袍。巡更人烧毁了他的面纱,逃亡路上,他重新扯下黑袍一角,掩住双眼以下的面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夏侯猛盘坐在巨石上,并不理会钟连城分外的注视。
“碧血珠,我没有拿到手。”许久之后,夏侯猛一面试着运气调息,一面惋惜道,“堂主……恐怕我要去他面前领罚。”
被巡更人七伯化身的烈焰人焚烧,几乎毁掉了夏侯猛一生修为。最后脱险逃离碧落书院,那些正道弟子果然没有追来,夏侯猛这才有命回到聚仙台。然而比烈焰焚烧更恐怖的惩罚,还远远不止于此。夏侯猛心中忐忑:若是被堂主知道自己已经是个废人,应该会将自己就地处死吧,毕竟炼血堂不养废物的规矩是他自己定下的。
“没想到我最后要死在自己手里……”夏侯猛惆怅道。
钟连城并不懂其中意味。
随后一阵长久的沉默,钟连城狐疑地打量着紧闭双眼的夏侯猛,夏侯猛凝神调息,时不时吐一口黑血,然后疯了似地去喝后面红通通的水……
入夜后,夏侯猛呼吸沉重,身上伤势并未好转,黑血已经基本止住。他随身丹药尽数吃完,吐了好一阵黑血,才从鬼门关脱身。透过岩洞顶上的小口,投下一地月色,苍白如夏侯猛的脸。
钟连城留意到夏侯猛的面色由铁青转为苍白,以为他伤势有所好转,不敢轻举妄动,顺从地坐在巨石上,倾耳细听。深幽的山洞内,他甚至数得出夏侯猛呼吸的频率。
“碧落书院居然有那等魔鬼!”夏侯猛忽然激动道。
“是谁?”钟连城占据黑鹰寨多年,与炼血堂联手后,对正道各派亦有所耳闻,听过许多风云故事以及背后的主角,此时听夏侯猛提到碧落书院,不免好奇道,“护法难道是被八门中的哪位掌门所伤?”
“哼!”夏侯猛冷哼一声,不屑道,“那些废物那配与我交手。”话中并未夸大其词,夏侯猛的修为确实和八门掌门不相上下,交手对阵,难分伯仲。
钟连城欲言又止,夏侯猛干脆直言相告:“碧落书院那个老头,居然能烈火重生,我的地狱莲明明已经将他烧死了……居然,居然,咳咳咳……”激动时,忍不住咳嗽起来。
钟连城闷声不吭,恭顺地低头听着。
“不,他就是个来自地狱的魔鬼!我的地狱莲居然都被他……”夏侯猛及时收住激动的语势,双眉一立,警惕地看向钟连城。
这个被自己下了蛊毒的人,会不会落井下石?
“地狱莲的吞噬法力都被他挡住了。”夏侯猛改口道。
钟连城炙热的眼神渐渐失去光彩,他宽慰夏侯猛,定会有东山再起日。
夏侯猛对钟连城并不放心,凝神休憩时,常睁眼观察一下他的举动。好在钟连城忌讳自己体内的蛊虫,不敢对夏侯猛做进一步举动,只是乖乖待在山洞里,与夏侯猛同吃同住了两日。
“夏侯护法,金杖护法有请。”第三日一早,便有人声称是炼血堂金杖护法收下弟子,来请夏侯护法。
“护法?”钟连城见夏侯猛仍在打坐,小声禀告,“炼血堂来人想请了。”
夏侯猛双眉微动,并未睁眼,松开紧抿的唇,良久沉吟道:“告诉他,我一会就去。”
钟连城据此转告给洞外等候回复的弟子。
“告辞!”
来人抱拳相别。
钟连城拖着疲惫的身子,头一次得到夏侯猛的允准,来到洞口看到外边的情景。远去那人,着一袭宝蓝绣双蟒大氅,不像寻常魔教弟子打扮,大约走了十余步,踏上一柄玉如意似的东西——驭空飞走了。
洞外晴朗的日光刺进钟连城的眼,他有些恍惚。反身回来见夏侯猛时,洞内已经空无一人。
“呵,我还未来得及跟护法讨要蛊虫的解药呢……他竟然就走了。”钟连城不住的摇头,自认倒霉地端起连日与夏侯猛公用的碗,接水喝下。
岩洞顶上长有果树,不时落下果实供他充饥,红色水流功效齐特,不仅生津解渴,还能隐约感受到内力增长。钟连城悍匪出身,早就野蛮惯了不受约束,对这种软禁一般的生活颇为抵触,
无奈受制于夏侯猛,在山洞中苟延残喘。
夏侯猛强行运功,从岩洞上空飞身跳出,匆匆赶赴聚仙台中央炼血堂前殿。他此刻五脏俱裂,仅靠黑袍法力加持才不至于客死半途,运功过急,途中又吐了几口黑血。
临近炼血堂前殿,夏侯猛面前立着两个曼妙多姿的女人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花魅,花影。”夏侯猛声线一亮,故作威严,喝道,“竟敢阻拦本护法!”
“诶哟,夏侯护法说的哪里话,金杖护法找您呢,我们姐妹哪儿敢惹他不高兴~”红衣女子,****半袒,步态摇曳地靠近。
“就是就是,我们啊,只是来问护法您去了碧落书院,有么有碰见一个……我们姐妹惦记的人,呵呵呵~”粉衣女子亦贴上来,扶住夏侯猛的胳膊,在他耳边呵着暖气。
第034章 祸福相依()
身负重伤的夏侯猛被花影、花魅一左一右簇拥在中间,绷着身子,暗暗压制体内翻腾的气血,不敢懈怠。
粉衣花魅见夏侯猛面色僵硬,没有往日遥不可及的高傲,狐疑地撩开他破碎不堪的黑袍,一把捉住他的手腕。
“大胆!”夏侯猛呵斥一声。
“护法多虑了,我这妹妹可是本门妙手圣医……从不轻易出手,今儿碰上,算你运气呢。”红衣花影手上使力,钳制住夏侯猛焦黑的胳膊。
夏侯猛咬紧牙关,压抑住痛楚声。
花魅将他闷哼声听得清清楚楚,指尖一滑,擒住夏侯猛急欲挣脱的手腕,笑盈盈道:“护法,你这内力好生奇怪,乱糟糟的……”
夏侯猛呼吸一紧,对上另一边花影怒睁的美目,强忍着铺天盖地袭来的剧痛,立在二人中间。
花魅松了手,轻扬粉袖,右手曲指骤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粒龙眼大的黑丸弹入夏侯猛口中。花影放开对夏侯猛双颊的挟制,柳眉一蹙,嫌恶地捻帕擦拭起如玉的手。
“你?!”夏侯猛眸色暴戾,扼住咽喉,剧痛之后再也直不起身。
“妹妹,我看夏侯护法想隐瞒的事情多了,不如带他去堂主那里,看他招不招。”红衣花影眼眸一动,专注起手背的半只黑蝶刺青,自嘲一般,“这新刺的蝴蝶,不知堂主喜不喜欢……”
夏侯猛面色愈发惨白,花影、花魅二人拦路,若在平时,他根本不受威胁;但眼下修为几近于零,奈何不得这对姐妹花。
“姐姐,堂主对你我宠爱有加,这么做,是不是有仗势欺人之嫌了?”花魅粉袖掩面,连连嗤笑。
夏侯猛心中一沉:炼血堂上下,这两个狐媚女子最为放肆。堂主闭关期间,她们甚至拥有比两位护法更高的权力,自由进出其起居殿阁。万一她们把自己沦为废物的消息放出去,炼血堂还能容得下他么?
“二位有话尽管问,知无不言。”夏侯猛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说服自己,恭恭敬敬回应道。
花影勾勒蝴蝶的手指,蓦地停下,心悦眉飞:“碧落书院的文竹,你见到没?他怎样了。”
“你到底见到那位没……该不会是他将你伤成这样的吧!呵呵呵~”花魅娇声再问。
夏侯猛好一阵忍气吞声,才压抑道:“二位惦记之人,在山中逍遥快活得很,至于本护法身上的伤……不劳你们操心,就算要招认,亦要当着堂主的面,容我亲自禀告。”
花影、花魅追问不出究竟,心知强迫无用,遂放过他。夏侯猛服下花魅炼制的新药,体内的痛楚稍有缓解,双臂灼烧过的地方仍是一篇火辣辣的
夏侯猛告辞去见炼血堂另一位掌教护法,花魅飞身追来,又强塞予他一颗药丸,嘱咐道:“下次若要逞强,想蒙混过关,增益的丹药是万万不能少的。”
夏侯猛内力稍有好转,径直向金杖护法处寻去。
金杖所住殿门外,宝蓝色衣裳的年轻人迎风站着,睨见夏侯猛的身影,即刻敛起锐利的目光,远远拜见道:“夏侯护法,我师父早已恭候多时了。”
夏侯猛摆摆手,顾自走进殿中。年轻人并未跟来,依旧守在门外,宝蓝衣裳随风飘动。
“夏侯贤弟……”高台上低头专注于血盆中的白发老人,察觉到夏侯猛微弱的内息,立即旋身跳下高台,迎向前来诧异道,“你这是……你,你的内力!”
夏侯猛凄然一笑,扶着旁边的石椅坐下。
放眼炼血堂,只有到了金杖这里夏侯猛才会放下所有戒备,两位挚友经历过无数次仙魔血战,熬到今日,早就将各自生死联系一起。
金杖解下肩上披风,摩拳擦掌一番,绕到夏侯猛身后,屏息运功,双掌在他肩背游走一遍,凝神注入源源不断的真气……不多时,他双目赤红,面额出汗,十分吃力的样子。
“啊!”金杖颓然后退,停下灌注真气的举动,惊慌道:“你是被何人所伤?!”
夏侯猛体内气血匮乏,金杖本打算灌注给他三分之一精气,没想到负伤后的夏侯猛似吸血鬼怪,源源不断地抢夺金杖自身精气,犹如无底洞无止无休。
“金兄,实不相瞒,书院一个打更的老东西伤我,费我修行……想不到我竟然败在那样的狂魔手下!”夏侯猛稍有力气,低声若呻吟,眼中仍有惊恐之色。
金杖陷入暂时的沉默,他对碧落书院八门主事了如指掌,对夏侯猛说的打更人,从未在意。二人相对而坐,夏侯猛将当日遭遇一一相告,说到打更人死而复生、脱胎换骨那一段,金杖亦感骇然。
“贤弟,堂主闭关期间,我暂且可以帮你隐瞒。”金杖说到这里,面有难色。
夏侯猛感激他方才分给自己的精气,但巡更人烈焰缠身的烧法实在诡异,堪称稀世珍宝的九转墨狐袍居然险些被焚烧殆尽。他解下蒙面黑纱,坦然道:“金兄,我是不是成了废物?”
金杖双目亮了,忽然欣喜若狂地盯着对面那张脸。
“金兄?”
“你脸上……”金杖眸中精光一闪,指着夏侯猛的脸,诧异道,“你脸上的印记!”
夏侯猛茫然不知,金杖立即领着他飞身跃上高台,推来盛满血液的盆子。夏侯猛有些惊恐地别过脸,不敢直视自己。
“这……”犹豫再三,夏侯猛终于鼓足勇气望入血水中。
金杖目不转睛地望着夏侯猛,直到夏侯猛看到自己右脸狰狞、左脸正常的影像,为他高兴道:“你也算因祸得福,好了这半张脸。”
夏侯猛伸手摸上左脸,触感平坦光滑,不由得倒吸一口气,眸光一廪,大笑出声:“哈哈哈,总算不用蒙着脸怕见人,我夏侯猛终于不怕了!”他被面上狰狞的印记折磨半生,在这死里逃生中,换回了半张与常人无异的脸,此时没有谁比他更觉欢喜了。
金杖运起手心法决,在他令外一边脸颊轻轻晃了晃,那一面焦黑的伤口呲呲炸裂开……夏侯猛面有痛色,但终究忍住痛楚。
金杖眼中狂喜,看着夏侯猛另半张脸慢慢显现出来……
“贤弟,你快看!”金杖指着血盆。
夏侯猛接盆中血水看到自己痊愈的双颊,当即谢过金杖相助,对着水中那本质彬彬的相貌整整出神。
“福祸相依,原来可以这样做解。”夏侯猛恢复些自信,丢开手中掩饰用的黑巾,与金杖相对坐着。金杖连连恭喜夏侯猛找到新面貌,从藏宝箱中摸出几盒美颜大补秘药赠与他。
“金兄对我有情有义,恩同再造,我恢复了这张脸,全凭金兄妙手。”
金杖连连摆手,推辞道:“那个火烧的厉害,能治愈你脸上近百年的印记,绝非凡世间的东西……”他心中猜疑,伤及夏侯猛的火焰未必只是尘世之人。
夏侯猛举目望向殿门,视线悠远道:“我的地狱莲都毁在了他的手里,至阴之物!莫非他是下面的人?”他心中忽然闪现大胆猜想。
“地狱,冥界?”金杖哽声道。
“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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