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施出的一刹那,白凤来模糊的身影不可避免地现出来,他的刀法虽已和光同尘,自身却未能化作光尘,融入其间。
这是他唯一的破绽。
剑光快逾闪电,循着那一点稍纵即逝的破绽直突而入,呈现出一道顷刻之间,刀光消散,白凤来一个踉跄落地,脚步虚浮。他面色惨白,并未看向鹰耀,而是缓缓扭过头,以刀拄地,望向白氏族人的方向。
“啪嗒!”一滴血珠从他眉心滚落下来,继而,浑身上下飙射出无数道血线,溅得到处都是。在众人纷乱的惊呼声中,白凤来“扑通”倒地,气绝身亡。
支狩真心头微沉,鹰耀至始至终,只出了一剑,但这一剑剑气深藏不漏,直至穿透刀光,破入白凤来眉心,才悍然爆发,在体内射穿无数个血洞。
最令他忌惮的是,鹰耀任由白凤来将刀势催发极致,也不出手,只为了等待对手释放出最强的一击。
这样的决心、信心、气势、意志,远比他的剑术更可怕。
白先勇默默走到白凤来边上,蹲下身,合上尸体兀自圆睁的双眼:“纵然你这一房曾有羽族的血脉,现在,也用你自己的鲜血洗清了。”
金色细剑倏地缩入鹰耀掌心,隐没不见。“太弱了。”鹰耀不经意地摇摇头,重新望向众人,瞳孔中闪烁着峥嵘的战意。
世家弟子一阵心悸,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的目光,白凤来最后一刀几乎完美无缺,仍被鹰耀一剑格杀,双方实力的差距实在太大。
场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过了片刻,一名东山卫氏的青年男子昂然迈步,出席应战。
众多世家子不由精神一振,纷纷呐喊助威。
“这是卫家三房的卫阶,炼气还神巅峰之境,师从十大道门之一的鬼谷。这次是因为出山历练,才途经建康。”谢玄如数家珍般地介绍道,“卫阶在道门潜修数年,相比白凤来实力更胜一筹。”
支狩真瞧见卫阶走到鹰耀数丈外就停下脚步,并不靠近,心中顿时了然。有了白凤来前车之鉴,卫阶多半不会与对手近战,而是利用鬼谷擅长的奇异术法,对鹰耀展开远攻。
“哗啦啦——”卫阶也不多话,袍袖一抖,一枚枚黑白色的围棋棋子纷纷跃出,密密麻麻地围住鹰耀,瞬间连成一座变幻莫测的棋局。
鹰耀依然伫立不动,任由对手放手施为。
“转!”卫阶手掐术诀,运转清气,千百枚棋子围着鹰耀前、后、左、右穿插环绕,纷飞变化,犹如两支黑白色的军队疾行布阵。
“嘿嘿,卫阶这家伙倒是狡猾,看出鹰耀不会先行出手,乐得布阵困敌,抢个先手便宜。”谢玄轻笑一声,手肘碰了碰支狩真,“和小安你有的一拼。”
支狩真望见黑白色的迷雾腾腾升起,遮天蔽地,翻滚涌动,时不时透出金戈铁马的奔啸声,一道肃杀的狼烟直冲云霄。
棋阵俨然已成,鹰耀的身影消失在浓烈起伏的雾气里。
第二十五章 剑心明辨真伪()
“困!”
“迷!”
“翻!”
“缚!”
随着卫阶脚踏奇门罡步,双手转换术诀,阵势接连不断地出现变化。迷雾时而升腾半空,时而化作飓风贴地席卷,时而聚如重重峰峦,时而如波澜一泻汹涌。
支狩真隐约听到里面人喧马嘶,擂鼓铿锵,兵戈激越碰撞,战旗发出被狂风拍卷的猎猎声,仿佛棋阵中千军万马调动,正在向鹰耀全力发动攻击。
“轰隆”一声巨响,众人望见泥沙冲天迸射,纷纷扬扬洒落,一个巨大的凹坑从棋阵内向外裂开,一直延伸至卫阶立脚处。再过片刻,迷雾内隐隐火光闪动,滚滚浓烟飘散出来,发出呛人的气味,将半边天色染墨。
卫阶绕阵疾走,越走越快,神情渐渐凝重,额头渗出一滴滴细密的汗珠。众人瞧不见阵中的真实情形,心反倒愈发绷紧了,屏住呼吸,忐忑不安地揣测着。
支狩真盯着棋阵,并未感觉到鹰耀出剑的迹象。其间,他看到一名鹰卫匆匆入席,向鹰族剑仙禀报了些什么,随后双双离去。
“哗啦!”阵势里,猛然又响起怒潮澎湃的卷动声,支狩真望见一波水浪从迷雾里涌出来,泛着混浊的泡沫,周遭的泥土被水渗透成了深色。
“卫阶有点凶多吉少啊。”谢玄忽然说道。
“何以见得?”支狩真奇道,“毕竟鹰耀还未出剑,最后的胜负尚未可知。”
谢玄道:“卫阶不能完全控制住阵法,才会在施术时让水溢出来。为何他会无法控阵?想必是因为先前阵势变化的威力不够,奈何不了鹰耀,不得不强施超出自身能力的术法。”
“无法控阵,难免就会露出些许漏洞。”支狩真恍然道,以鹰耀的剑道修为,怎可能错过?
谢玄沉吟道:“好在卫阶人在阵外,一旦鹰耀破阵,他也能及时逃开,保住一条小命。”他瞥了支狩真一眼,“小安,要是卫阶输了,就没几个再敢上场了,到时候你可麻烦了。”
支狩真默然有顷,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他是断然不会上去应战的。
且不说鹰耀剑术惊人,自己并无战胜的把握。光看那名羽族巡狩团正使对鹰耀的态度,便可知其人身份尊贵。纵然自己能击败对方,也未必落得个好收场。
“合!”
卫阶低喝一声,双手齐齐掐诀,棋阵骤然向内收缩,迷雾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大肆翻腾,看得众人眼花缭乱。紧接着,卫阶咬破舌尖,一道鲜血喷入阵中,黑、白色的雾气立即融合,化作沸沸汤汤的混沌风暴。
“劫!”
卫阶话音落处,大地陡然一震,林苑的花木无风自落,草叶纷纷枯萎凋零。棋阵内的混沌风暴猛地炸开,犹如山崩海啸,一股毁灭万物的气息转瞬覆盖法阵。
一抹金色流光倏而闪过众人眼前。
尽管法阵困锁,浓雾混沌,那一抹金光依旧耀眼无匹,轨迹清晰,刺穿了所有人的视线。
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过后,泥石瀑布般地喷溅,地面裂开纵横交错的沟壑,浓雾席卷一空,露出鹰耀挥剑直掠的身影。一枚枚黑、白色的棋子在他周围激荡飞溅,雨珠般凌乱落下,满地跳动。
“阵破了!”谢玄沉声道。
金色流光破开法阵,去势不竭,依旧沿着一条绷直的轨迹冲向卫阶。
卫阶面色惨白,嘴角溢血,却虽慌不乱,背后浮出一张经纬交错的棋盘法相,罩向鹰耀。
双方即将接触的一刹那,金色流光忽而一转!
这一转,犹如冲下的山涧遇石而绕,垂下的柳枝随风而荡,由直线转为曲线的衔接自然而然,天衣无缝。
在众人惊讶不解的目光中,金色细剑并未击向卫阶,而是从他前方转过,掠向右后方,刺入一枚尚在地面弹跳的黑色棋子!
血光迸溅!
黑色棋子一点点化作卫阶的模样,横陈在地,呼吸全无,眉心露出一个深深的血孔。而原先的卫阶则变成一枚黑色的棋子,“叮咚”一声,滚落到地上。
四下里顿时喧声大作,大多数世家子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伊墨疑惑地问道:“高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下容禀。出席应战的是卫阶本人,但在他抖出棋子布局之际,悄然暗施移花接木之术,将自身与其中一枚棋子互换。自身潜入阵内,伺机施法对付鹰耀,留在外面的棋子化作他的模样,加以操控,惑敌耳目。”高倾月朗声道,“可惜他凝聚全阵之力,爆发最后一击时,被鹰耀的剑心感应出了本体。”
众人听到高倾月的言语,方才明白过来,不由大呼可惜。卫阶也算得上心计深密,若鹰耀未能及时察觉他的本体,一心攻击化身的棋子,卫阶便可趁对方剑势消竭的那一刻,从后方偷袭得手。
剑心通明!支狩真心头一沉,鹰耀不仅修出剑心,还臻至通明之境,才能识破卫阶的真伪之体。单论剑道修为,鹰耀尤在自家之上。
“嗡——”鹰耀举起金色细剑,遥遥指向席上众人,剑身发出细微的颤鸣声。初始轻如蜻蜓振翅,而后愈来愈响,犹如苍鹰拍击长空,翼震云霄。
鹰耀冷酷无情的眼神也如俯视地上猎物的苍鹰。
“下一个!”
满座一下子鸦雀无声,连道门苦修的卫阶也被一剑格杀,鹰耀的剑道修为惊世骇俗。在座的年青一辈尚不如卫阶,上去只能白白送死。
诸多目光纷纷投向四大门阀,更多的人望向支狩真,有期待,有担忧,也有嘲弄,藏不住的恶意……
王夷甫业已又急又悔,坐立不安,早晓得如此,就不该与世子前来赴宴。
嵇康烦躁地拿起酒壶,又一把丢到脚下。他既想原安主动应战,一显人族不屈的气节,又担心原安被杀,彻底毁了人族难得的剑术奇才。直到此刻,他方才有些明了山涛的心意。
“是否出场应战,该由原安自己决定。”山涛正色道,“你我都无权越俎代庖。”
支狩真沉静地跪坐案前,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来,无视四周围投来的各色目光。
他心志向来坚毅,做好的决断绝不轻易更改。然而,当那柄金色细剑发出鹰击长空的振翅声时,他的剑胎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伏,像无声掀起的波澜。
那是剑修渴望一战的本能。
伊墨目光一闪,忽而开口:“我人族济济俊杰中,就没有可与上族较技的剑修么?”
第二十六章 孤行唯剑相伴()
此言一出,众皆恍然。
太子这是要把原安架在火上烤啊。
原安剑术天赋惊人,拜入太上神霄宗雷霆崖,更添道门助力,难免会沦为皇室的眼中钉。何况,最近宫里传出些小道消息,太子似乎对谢咏絮青睐有加。
高倾月斟满一杯酒,徐徐饮下。以少年阴沉多虑的性子,就算遭人挤兑,也不会傻得强出头。但如此一来,他的风评就坏了,畏敌怯战的名声传入道门,前途必将大打折扣。
得不到道门重用,他的命运仍是一枚任由摆布的棋子。
谢玄瞧着支狩真,自己本该幸灾乐祸,胸口却莫名堵得慌。所有人都想把原安推出去,他的血脉并不纯净,刚从穷山沟里跑出来,又崛起太高,更像是个暴发户,永远不会被真正当作他们的一份子。谢玄咬咬牙,望向远处的谢阀众人,谢青峰断然摇头,拒绝了他的出战之意。
四下里,传来愈来愈嘈杂的非议声浪。支狩真低眉沉目,依旧静静地坐在人群里,像一座沉默的孤岛。
孤岛同样没有根,周围都是漂浮不定,来了又去的水。金色流光的剑啸、恶意的眼神、起伏的喧嚣似四面八方涌来的浪潮,将支狩真推过去,又用力推过来,茫茫又无助。他下意识地扶向腰侧,像要抓住什么可以依附的东西,才恍惚惊觉,那里并没有剑。
手心里什么都没有。
支狩真呆了呆,垂下头,凝视着空空荡荡的腰畔,生命里习以为常的一部分,突然变成了空白。
仿佛衣裳缝合处的线头,平淡不显,可一旦抽走了,会留下一段清清楚楚的空缺。
支狩真一动不动,手掌虚握着,神情仿佛痴了。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柄杀人的工具。
凌乱的脚步声猝然响起,数名鹰卫拖拽着一个满身染血的羽族闯进来,鹰族剑仙步履虚浮地走在后面,脸色惨淡如金纸,额骨绽开裂纹,羽衣的胸口处不时渗出血水。
众人不由一惊,王夷甫的脸色顿时变了。
老麻!那个重伤被押的羽族赫然是侯府曾经的剑术西席!他又惊又骇,目光转向支狩真,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宁小象尾随其后,向伊墨悄声禀报:“殿下,此人是羽族通缉的要犯,藏身在建康城里,被他们的人拿住了。只是打斗中波及了不少无辜路人,有几幢屋舍、店铺也被毁坏,是否要追究……”
“这是他们的自家事,无需卷入其中。”伊墨瞪了宁小象一眼,这些羽族不追究大晋窝藏要犯,就该谢天谢地了,还胆敢追究他们?
“怎么回事?”鸾安起身问道,故意打断了场上的肃杀气氛,他生怕鹰耀杀得太狠,激起人族公愤,闹到不可收场。
“大人,我等抓获了一个多年前的雀部逃犯。”鹰卫猛地一脚,踩上老麻背心,发出刺耳的骨骼断裂声,鲜血从老麻口中喷出。
“雀部?”鸾安哼了一声,想必对方是得罪了鹰部,才被论罪通缉。不过区区一个下位羽族,也不值得他多管闲事。
“少主,属下怀疑他逗留在建康城内,意图不轨,想要伺机行刺少主。”鹰卫沉声道。
鹰耀这才转过头来:“他是?”
鹰卫一把揪住老麻凌乱的长发,粗暴地往上一拉,将他血迹斑斑的脸对着鹰耀。老麻死死瞪着鹰耀,面容愤怒扭曲着,猛地一口含着唾沫的瘀血喷向鹰耀,被鹰卫用剑重重一击嘴巴,敲得牙齿脱落,腮帮子鼓肿起来。
鹰族剑仙低声道:“少主不记得此贼了吗?他是雀部的天才剑修麻生,多年前忤逆过少主,被杀了妻、妹,只身逃出天荒。”
鹰耀仔细瞧了麻生几眼,这才依稀有点印象。当年他看上过一个下位羽族的剑法,索要不得,一怒之下遣人杀了对方全家。
“那种粗鄙的剑法,如今我已经不需要了。”鹰耀不屑地笑了笑,“杀了他吧。”
一名鹰卫道:“少主,麻生在这里,以教授人族剑法谋生。”
“不识抬举!宁可将剑法传给卑贱的下族,也不交给我么?”鹰耀瞳孔骤然一缩,迸射出冷厉的寒芒,“拷问出来,他教过何人剑法,我自会一一诛杀。”
麻生蓦地狂笑起来,“噗嗤!”两名鹰卫挥动利剑,穿过麻生的脚踝,将他牢牢钉在地上。麻生痛得目眦欲裂,兀自狂笑不止,鹰卫长剑展动,又刺穿他的双臂,鲜血泉涌喷出。
糟了!王夷甫面色发白,额冒冷汗,一颗心沉到底下。这事若是牵连世子,他万死难辞其咎。他惶惶然起身,不顾礼仪地挤到支狩真边上,颤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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