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八荒录》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山海八荒录- 第4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鸿鹄不与燕雀同飞。大师既与燕大宗师同行,自然也是非凡人物,又何必过谦?”

    慧远认真答道:“施主此言差矣。燕雀鸿鹄,皆是众生,于我佛眼中并无不同。”

    “既无不同,为何一名燕雀,一名鸿鹄?”支狩真嘴上和对方辩驳,手按断剑,脚下悄然移近。

    破风声忽至,一块油光喷香的烤肉从后方射来,掠过支狩真。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手掌莫名一麻,断剑“咣当”落在地上。

    “小慧远,最后一块肉赏你了!”支狩真听到燕击浪漫不经心的叫声,繇猊肉块去势一缓,恰好落在慧远手上。

    “清风道友,想不到你还活着。”燕击浪摇摇空空的酒葫芦,油腻的手指在衣襟上擦了擦。

    “老道也未想到。”清风坦然答道。

    “你逃过了洒家的拳头,又偷吃了洒家的繇猊肉,这笔账怎么算?”燕击浪浓眉一挑,不怒自威,火光也为之一暗。

    “老道的命可是燕道友的?繇猊可是燕道友饲养的?”清风反问道,“若不是,何来逃、偷一说?”

    燕击浪双目神光一闪,咄咄逼人,清风目光平静,毫不避退。火焰在二人中间不住窜动,映得两道身影仿如扑跃交击。

    一阵迅猛的夜风呼然卷过,火堆倏地熄灭。黑暗中,燕击浪缓缓站起,高大的身影犹如魔神压顶,四周野草齐齐弯折,沙土簌簌向外滚动。

    清风猛地攥紧手指,涩声道:“燕道友,那位小友与此事无关,不知可否高抬贵手……”

    燕击浪眼皮一翻,似笑非笑:“道友这是在求洒家么?”

    清风嘴角艰难地牵动了一下,正要说“是”,支狩真突然开口道:“家师与燕大师的那一战,已经输了。”

    少年依然低着头,盯着地上掉落的断剑,绯红的剑光映在夜色里,像是一截不愿熄灭的火烬:“晚辈不才,二十年后,愿替家师再战燕大师,一洗前耻。”

    清风身躯一震,燕击浪仰天大笑:“要和洒家一战,你也配么?”

    “你也配么?你也配么?你也配么……”刺耳的笑声在山林久久回荡,不知怎地,支狩真脑海中嗡地一下,一股无法形容的耻辱犹如火山喷发,直冲胸腔。

    “你不过是想逃命罢了。”燕击浪乜斜了少年一眼,无形的气势如山如海压过去,压得少年双腿颤抖,摇摇欲坠。

    “你连剑都握不住。”燕击浪漠然道。

    轰然一声,支狩真精神世界最神秘的一角再次破开。迷迷蒙蒙中,一座山自他脚下升起,升向星辰,升向高不可攀的虚空。

    他又一次望见那棵孤立山巅的巨大梧桐,浓荫密布,环绕身侧,仿佛无数燃起的碧色火焰。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他喃喃自语,探手一抓,虚幻与真实在刹那交融,地上那柄断剑自动飞起,落在掌心,发出清冽不绝的鸣响。

    “我的剑无处不在。”他一字一顿,转过身来,绯红色的剑光升腾如大日光焰。

    “好,瞧在清风相求的面上,洒家给你这个机会!”燕击浪突兀地道,大步走过支狩真身边,一把抓起慧远,“肉吃光了,酒也喝光了,拍拍屁股走吧!你今天的修炼还没完哩!”

    “燕施主,小僧说过很多次了,小僧已有师承,不能修炼你的功法。”慧远苦着脸嚷道。

    “不能个屁!你没听那小子说吗,二十年后他要找洒家报仇。到时由你代洒家一战。你万一输了,岂不丢尽洒家的脸?”

    二人愈行愈远,支狩真愣在当场,待到神智恢复清明时,望见清风站在他对面,神情复杂:“剑无处不在,你顿悟了朝彻。”

    支狩真握着断剑,心下也是一片困惑。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老道也该走啦。”清风静静地看了支狩真许久,笑了笑,缓步向对面的山林走去。

    “前辈——”支狩真失声喊道。

    “记得二十年后,替我一战。”清风没有回头,枝叶的阴影渐渐覆盖住干瘦的身躯。

    支狩真蓦地一震,只听见清风的笑声从黑暗的浓荫中透出:“无论过了多久,看到地上的萝卜、石块和枯枝,你还是会想起那个雪人。”

    支狩真呆立原地,晚风吹过衣襟,凛冽又温暖。

第二章 运筹蓄势待发() 
    支狩真寻着一田村,已是数日后的拂晓。

    天色蒙蒙亮,支狩真远远望去,村落沉沐在灰蓝色的晓雾里,依稀传出几声鸡鸣。

    这是个极为偏僻的孤村,不过几十户人家,三面环倚伏牛山脉,形似幽谷,只余一条羊肠小径通往外边的土坡路。路口插了一截残破的石碑,上刻“一田村”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支狩真走到村口,遥遥望见王子乔大袖飘飘,挟雾而来,宛如神仙中人。

    “先生,我来了。”支狩真行了一礼,对王子乔更增忌惮。这些天他苦修身法,又在清风指点下,将行云流水轻身诀与壁虎游墙术、草蛇灰线术、蜘蛛悬丝术熔于一炉,走动时轻灵诡变,足音难闻。孰料一近村口,立被王子乔察觉。

    “公子真是信人。看来心志不移,定要成为永宁侯世子了。”王子乔欣然道,心头狂澜掀涌。不过一个月功夫,这小子怎地气血暴盛,充盈欲溢,迈入炼精化气的层次?是天降奇遇,还是开启了巫族遗藏?既然气血补足,为何还来践约?莫非担忧羽族追杀,或是贪慕王侯富贵,又或另有所图?

    “这岂非也是先生心中所愿?”

    “可谓两全其美。”

    二人相视一笑,支狩真未提王子乔当日弃他而去之事,王子乔也不问支狩真的遭遇,只在暗地里相互盘算。

    二人沿着羊肠小道,一路拐进村子。路旁是一片光秃秃的田地,刚过秋收,埂上堆满了黄灿灿的玉米秆子。时辰尚早,已有村民挑桶出门,去山脚下的泉眼打水。他们表情木讷,目光触及支狩真二人,也只是飘了过去,恍如梦游。

    支狩真多瞧了对方几眼,这似是魂魄被迷的迹象。果然听王子乔道:“某对这个村子所有人都使了点术法,再过几日,公子便可一观成效。”

    他领着支狩真直至村尾,一座柴舍孤零零地背靠草垛,门前围了竹篱笆,四周开着细碎的黄色野花,在晨风中弱弱颤颤。

    “蝶娘。”王子乔隔着门扉,轻咳一声,“人到了。”

    过了一会儿,支狩真看见一只女人的手缓缓拉开柴门。他从未想到过,一个简简单单的开门动作也会如此轻柔、舒缓、曼妙,仿佛摇曳的杨柳,自带春风的韵律。

    一个布裙荆钗的妇人缓步而出,眼神在支狩真身上定定地停留许久,方才移开,对王子乔微微欠身:“先生请进来说话。”

    屋内陈设简陋:一张杨木矮桌,四四方方。两个木凳子,其中一只凳腿缺了角。靠墙摆着台织机,角落里横放一架铁锈斑斑的箜篌,上面堆了木盆,盆里是几大块皂胰子和一根捣衣杵。

    土墙上挂着一幅发黄的画,画中的少女霓裳飘带,折腰起舞,仰起的玉脸光采飞扬,眉目与妇人较为相似。支狩真瞥见画底落款,竟是大晋画圣黄舟子的真迹。

    “蝶娘觉得他怎样?”王子乔寒暄几句,随后问道。

    妇人款款坐下,又看了支狩真几眼:“年纪倒是相仿,脸蛋轮廓也和安儿颇像,只是模样太过炫丽。眉毛也浓了些,鬓角需得好好修裁一番。”

    支狩真听她的语声清清冷冷,毫无起伏,即便说到“安儿”二字,也是平平淡淡,似一截冷却经年的死灰,再也没了火光。

    “他的骨龄刚好十四。”王子乔笑了笑,“蝶娘你当年正红时,不也一样风姿炫丽?有一副好皮囊,行事更方便,大晋的门阀岂不最讲究这一套?何况他心性沉稳,又是蛮荒孤儿,兼之颇有诗才,再合适不过了。”

    妇人抬起娥首,望着斑驳的四壁出了一会儿神,道:“只要能毁掉永宁侯,毁掉博陵原氏,一切听凭先生做主。”

    直至此刻,支狩真方才听出语声里的一点点生气。他心想,若没有这一点仇恨的生气,怕是连死灰也被风吹散了吧。

    “必如蝶娘所愿。”王子乔肃然道,又向支狩真介绍道,“这位便是昔日倾倒晋楚的歌舞大家赵蝶娘。从今日起,你是她的独子原安,也是永宁侯原敦目前唯一的儿子。”

    支狩真微微颔首,王子乔又道:“你三岁时,蝶娘携你来此定居,替人织布浆衣为生,总计十一年整。自你晓事后的每一日生活点滴,做过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蝶娘都会与你反复对答,以防纰漏。

    这里共有村户三十八家,我自会带你一一识得,包括每个村民的生辰、名字、习性……

    蝶娘当年知交满天下,是以你从她处习得一些基础的剑法典籍、武道身法。你如今炼精化气,这个境界在同龄的门阀子弟中只算寻常,不致遭人嫌疑。你过去并不清楚身世,眼下乍闻,难免偏激不平,怨恨生父。其中的关窍,你要好好揣测拿捏,演出最适合原安的性子。狂傲一些也无甚关系,晋人向来以此标榜名士风范。只是狂傲之士,需有真材实料,否则只会被人诟病。蝶娘会将她擅长的箜篌琴技与化蝶舞技传授于你,务必苦练有成,方能结交权贵。”

    他对支狩真深深一笑:“某相信你的演技,也在原氏做了些许布置。但建康不比百灵山,藏龙卧虎,人才济济。你骗得过巴雷,未必骗得过世家豪门。”

    “先生安心。”支狩真平静答道:“若是演不好,我只有死路一条。”

    “很好。半个月之后,原敦的夫人华阳长公主,因为常年缠绵病榻,药石无效而薨逝,最后一层阻碍也将冰消瓦解。”王子乔洒然一笑,看了看赵蝶娘和支狩真,“留下的时间不多,我们开始吧。”

    惊蛰过后,春回大地。支狩真担着木桶,正与几个村中少年在山泉旁挑水闲话。

    一支车队从远处而来,扬起一路尘烟。

    “哇,是来了商队吗?”几个少年立即兴奋起来,翘首频顾。此地几乎与世隔绝,最近的小镇也在千里之外,商队数年才会经此一趟,收些晒干的菌菇山货。

    车队驶入村口时,村里人闻风涌出。少年们也忍不住丢下水桶,去凑热闹。

    “走啦,小安,去看看啦,商队有好多好吃的哩!”一个叫大牛的少年吞了口唾沫,拽起支狩真就走。在大牛的记忆里,小安和他是最好的朋友,四岁一起下河摸鱼,五岁爬树抓鸟,六岁结伴上伏牛山找仙人,结果在林子里迷了路,害得村民们寻了他俩三天三夜。

    这个村子里的人亦是如此,俨然和支狩真生活了十一年的样子,连他前年偷看宋家小寡妇洗澡一事,都说得活灵活现。

    车队减速停下,两侧骑兵踩镫下马,闪耀的盔甲逼得村民们纷纷后退,既好奇又害怕。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在村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迎上去,作揖道:“在下是一田村的村长宋一田,有失远迎,请各位大人恕罪。各位大人,不晓得来我们村子有什么吩咐?”

    一名漆纱笼冠的华服男子走下车来,目光环视四周,在支狩真脸上微微一顿。“宋村长,村子里有个叫原安的孩子么?”他朗声问道。

    “原安?”宋一田想了想,一脸困惑地摇摇头,“敝村多是姓宋。哦,有个孩子好像叫赵安。”

    “赵安……”华服男子眼神一亮,“应该就是他了!”

    村民们的目光齐齐落在支狩真身上,少年粗服蓬发,手脚蒙垢,然而眉目冶丽如画,宛如鹤立鸡群,一眼可辨。

    “你……公子名叫赵安?”华服男子又仔细端详了支狩真一阵,语气异常和蔼。

    支狩真点点头:“我就是赵安,可不是什么公子,也不认识你。你莫要认错了人。”

    华服男子追问道:“你娘可是赵蝶娘?”

    支狩真目露戒备:“你又是哪个?怎地认得我娘?”

    华服男子微微一笑:“那就没错了。公子勿忧,我和你娘亲本是旧识,多年未见,甚为思念。公子可否领我拜会一下令慈?”

    支狩真站在原地,显得犹豫不决。华服男子看了一眼老村长,摆摆手,骑兵们随即从一排大车内抱住丝绢布帛、粮袋瓜果,分赠围观的村民,口中喝道:“这是大人赏你们的,快快收下!”

    “大人太客气了。”宋一田老眼一眯,皱纹堆笑,“小安,哦不,小安公子,你家来贵人喽,还不赶紧去见你娘?”

    支狩真领着华服男子到家,柴舍门扉半开,赵蝶娘正在织布。华服男子立在院前,久久注视妇人,直到她察觉抬头,方才恭恭敬敬跨入院子,拱手道:“永宁侯、中书监、光禄大夫属下长史王夷甫参见夫人。”

    赵蝶娘神情一震,足下的织机蹑板猝然弹起,发出“咣当”一声。她呆了半日,忽而发出一阵冷笑:“中书监,光禄大夫,呵呵,这些年他又升官了啊。”

    王夷甫长叹一声:“夫人,侯爷这些年总是念叨你……”

    “不要叫我什么夫人!”赵蝶娘猛地扯断布匹,“他的夫人是高贵的华阳长公主,而非我这个只懂以舞娱人的伶人!夷甫,看在昔日相识的情分上,莫要来烦我了!”

    支狩真抢上一步,狠狠瞪向王夷甫。后者苦笑一声:“夫人,此事说来话长,能否借一步详谈?我费尽周折,长途跋涉才寻到此处,就当是老朋友见面,也该让我进去喝杯茶吧?”

    两人僵持多时,赵蝶娘勉强点头。支狩真又是一番做作,才让王夷甫进了屋。支狩真守在门外,日落西山时,赵蝶娘招他进去,脸上兀自泪痕斑斑。

    王夷甫走出院子,下属骑兵纷纷聚过来。一人禀报道:“大人,我等分头与村民查实,夫人和小公子十一年前来此居住。小公子性子跳脱,喜修剑术……”

    王夷甫听毕,问道:“这些人的神魂被做过手脚么?”

    “我等以宁魂玉佩相试,村民神魂并无异样。”

    “好,剩下的自有内府与族会查核。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