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小马匪扒住岩壁,猛地一头钻出水面,拼命呼吸,小脸涨得发紫。支狩真也冒出头来,大口喘息。反倒是胖虎毫无异样,呼吸自如,据传四大修体生来便可内呼吸,还能自生神通,颇多奇异之处。
“那个家伙怎么样了?”小马匪爬上一块耸出水面的岩石,气喘吁吁地问道。四下里一片阴暗,头顶上方的石缝依稀透出几缕微光。周围岩石犬牙交错,一部分突出河面,连成一片黑咕隆咚的石滩,难以望见尽头。
“我那两剑重伤了崔之涣。按常理,他应该放弃追杀,觅地疗伤才是。不过以他的性子,多半还会追上来。”支狩真跃上石滩,盯着小马匪道,“你熟悉这一带地形,这次要靠你了。”
“血河教的魔崽子可没那么容易打发。”小马匪皱了皱眉头,稍一犹豫,走到东面一处苔藓密布的陡壁前。
“你也知道他来自血河教?”支狩真不露声色,小马匪果然是燕人,才会如此熟悉魔门。
“他出手时那么浓的血腥气,隔得老远就闻到了。”小马匪撇撇嘴,
摸索了几下岩壁,其中一块灰纹石头随着手势挪动。他抽出石块,露出一个中空的凹洞,里面藏着一只黑乎乎的牛皮软囊。
小马匪解开牛皮囊,支狩真目光一扫,瞥见里面一双麂皮短靴、几套晋楚式样的旧衫、两柄短刀、一把弹弓、几包药粉、一叠油馕饼和诸多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油馕饼是大燕一些部落的过冬食粮,以酥油、青稞、牛羊骨粉混杂烤制,口感粗硬得像砖块,但非常耐饿,可以存储经年不变质。
最特别的是那把弹弓,足有一尺长宽,以珍稀的白地铜为弓架,镂刻古朴花纹,弧线的弓柄在末端弯成一束锋利的尖锥。皮筋又宽又厚,色泽乳白,宛如细腻的美玉。
“魔门向来睚眦必报。姓崔的在我们身上吃了亏,铁定要找回场子。这是魔门弟子不变的心性,也是他们修行的‘道’。”小马匪一边侃侃而道,一边套上麂皮短靴,拿出弹弓,摩挲了一下,挂在腰间,又摸出短刀,一柄插在靴跟,另一柄抛给胖虎。刀锋在黑暗中发亮,映出小马匪如铁丝勾勒的硬挺唇棱。
支狩真目光一闪,看向小马匪。那个狡诈、软弱的小马匪仿佛在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露出爪牙的腾腾杀气。
这一次,小马匪毫不避让地迎上支狩真的目光:“所以我们只有一条路。”
“杀了他。”
“魔门功法威力强,反噬也大。”
“现在的崔之涣并不比我们强多少,大可以慢慢耗死他。”
少年彼此对视,两双眼睛似在黑暗中燃起同样亮的火。胖虎呆呆地看着他们,忽而觉得惶恐的心头里,也有一把火烧了起来。
“干他娘的!”他抓紧短刀,像一头真正的猛虎低吼起来。
“受伤的猛兽虽然凶残,却是猎杀它的最好时机。”小马匪挎上皮囊,直起腰,眼神变得锐利,像天空俯瞰猎物的苍鹰。
“砰——”石块被用力塞回岩壁,在短促沉闷的撞击声中,三人向石滩深处走去,仿佛踩着号角铿锵的雄音。
第十四章 攀岩地发杀机()
“咚——”一块碎石从小马匪的靴底滚下,沿着陡峭的岩坡一路弹跳,落入下面涉水的石滩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支狩真手掌贴住岩壁,抬头望了上方的小马匪一眼,手脚继续滑动,以壁虎游墙术向上轻巧游窜。一路上,小马匪刻意留下蛛丝马迹,吸引崔之涣跟上来,又不让他跟得太紧,温水煮蛙一般消耗对方的体力。
三人正呈一字形攀爬岩坡,胖虎落在最后,不住地急促喘气,粗肥的手指涨得通红,死死扣住突岩,吃力地挪动腿脚。这片倾斜的岩坡高达十来丈,胖虎膘肥体重,爬起来异常艰难。好在每当力竭,他体内总会自行生出两股奇异的气流,一凉一温,流过气血麻痹处,手脚便又生出些力气来。
“小心!”小马匪和支狩真异口同声喝道。一只拳头大的灰蝎子突然从石凹里窜出,扑向胖虎右臂,翘起的尾针凝着一抹剧毒的蓝光。
胖虎吓了一跳,右手一缩,避开灰蝎,单凭另一只手吊住岩石。“哗啦”一声,他脚下打滑,石屑簌簌掉落,两条腿顿时腾在半空,兀自胡乱蹬踏,石块夹着泥沙纷乱激溅。
灰蝎举起大钳,窜向胖虎面门。支狩真左掌一撑岩壁,倒转而下,绯红色的断剑直切而下,灰蝎断成两半,诡异地化作两截灰黑色的小石块,消融在岩壁上。
支狩真微微一愕,手上动作不停,剑尖顺势一划,岩壁上碎石迸裂,溅起火星,灰蝎仍然不见踪影。
“小肥羊,俺撑不住啦!”胖虎肥脸抽搐,右臂一阵剧烈抖索,手指一根根从岩石上滑开。
支狩真头下脚上,以脚掌心吸住岩壁,探臂去抓胖虎。猝然间,他识海察觉出脚旁岩石的异样。
灰蝎奇诡地从岩石表面钻出,尖锐的蝎尾闪电般一抖,扎向支狩真脚踝。“叮!”支狩真挥剑上撩,剑光在狭小的范围内急速颤动,三杀种机剑炁迸射而出。灰蝎碎成数十块,又化作碎石残屑,悉数融入岩壁,瞧不出半点痕迹。
支狩真心头一凛,难道三杀种机剑炁也无法彻底杀死灰蝎?
“啊呀!”胖虎大喊一声,手掌从岩石上滑脱,整个人往下疾坠。支狩真立刻挥剑下劈,剑刃触及胖虎胸口的刹那间,陡然翻转,改劈为拍。“砰!”胖虎被剑身拍得向上抛起,高高越过支狩真头顶。半空中,他试图伸手抓住岩石,手指却酸软无力,身躯一沉,又要往下跌落。
一只手猛然从上方抓住了他的胳膊,小马匪俯下身,拉住胖虎,竭力往上拽。胖虎另一只手在岩壁上拼命扒拉,想要攀牢,可身躯晃荡不停,手掌屡屡从岩石上擦过。
“胖虎,别乱动!”支狩真形如壁虎,滑窜上去,肩膀顶上胖虎脚底,将他硬生生托住。与此同时,灰蝎又如幽灵般浮出岩壁,扑向胖虎。
“怎么又来?”胖虎怪叫出声,不自禁地猛力一扭。小马匪猝不及防,手臂一抖,胖虎的手从他掌心滑出,整个人再次往下直坠。
“砰!”胖虎沉重的身躯砸在支狩真肩上,紧接着向外翻滚而落。支狩真来不及反应,被对方身形一带,紧随着一路滚下去。
“啪!”半途中,支狩真一把攫住胖虎脚踝,右手挥剑,剑尖沿着陡壁切过一长串迸溅的火星,下落的速度顿时放缓。支狩真拧腰吸腹,以肌肉的蠕动贴住岩壁,双腿再次盘住岩石,稳住身形。
“他娘的,蝎子又来了!”胖虎头晕目眩,惊魂不定,恰好瞥见灰蝎从石缝里钻出,蝎尾狠狠刺向自己的胸口。它似乎知道支狩真不好惹,盯准胖虎,穷追不舍。
“嗖!”一颗铁丸从上方疾速射来,正中灰蝎,将它打得四分五裂。小马匪手挽弹弓,青色瞳孔浮现出一圈奇异的光轮。下一刻,灰蝎钻出岩壁,不依不饶地爬向胖虎。
胖虎不由得四肢乱动,他身肥体重,再一挣扎连支狩真都抓不牢他,自己也被带得摇摇欲坠。
杀了他!支狩真目光一闪,胖虎眼下成了累赘,不如早点放弃,保全自身。一旦在此耽误太久,难免会被崔之涣缠上。何况胖虎只是个偶遇的小混混,即便自己不杀他,也迟早被炼成人丹。
当日清风的意思他很明白,胖虎极可能被某个炼神返虚的高手盯上,暗中圈养在宰羊集,准备炼制人丹,冲击炼虚合道之境。
所谓人丹,即是以人为主材,加补药草等辅助物,炼制成具备奇效妙用的药丹。
据传魔门、道门同样炼制人丹,他们物色一些根骨奇佳的平民童子,秘密掳掠回宗,炼成丹药后,给那些天赋低劣的世家弟子服用。只是人丹虽可提升资质,冲击瓶颈,但服用者往往变得性情乖戾,心气虚浮,不仅道基不稳,而且终生无望破碎虚空。
诸般念头在心头一转,支狩真眼神变冷,断剑毫不犹豫地斩向胖虎。
“它是这片地气生出来的怪物!”小马匪冲着支狩真急切嚷道,“它没有真实的血肉!除非把这一带岩山彻底摧毁,不然它是杀不死的!”
地气?杀不死?支狩真心中一动,断剑刺近胖虎的刹那间,剑光陡然一旋,圈住灰蝎,一轮轮圆形的剑光绕着灰蝎不住旋转,剑气化作绕指柔丝,困而不杀,将灰蝎死死缠住。
小马匪从上面迅速赶至,抓牢胖虎。支狩真右手挥剑不停,纯以手腕转动断剑,绵密成圆的剑光犹如一座牢笼,将灰蝎紧紧黏住,难以摆脱。这一剑最早脱胎于王子乔切鱼脍的手法,如今被他活学活用,演绎出了崭新境地。
他与小马匪合力,拽住胖虎,一点点往上爬动。
一炷香之后,三人精疲力竭地翻过岩坡。直到远离石滩岩窟,进入前方草蔓丛生的泥滩地带,支狩真才剑锋一折,变转为刺,将灰蝎一剑钉在泥浆里。
灰蝎发出凄厉古怪的嘶鸣,慢慢碎成齑粉。被风一吹,粉末升腾成一缕暗灰色的尘烟,袅袅飘开。支狩真掌心的剑种突然一颤,将灰烟一口吸入。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支狩真蓦地心头一震,原来这便是地发杀机!虽然他的三杀种机剑炁第一层并未圆满,但剑种提前吸收了地之杀机,生出了一丝变化。
“这见鬼的蝎子总算死了!”胖虎一屁股坐倒在泥水里,不住喘着粗气。
小马匪若有深意地看了支狩真一眼,悄声道:“刚才,我还以为你会松开他的手。”
第十五章 冥冥誓约难违()
“为什么这么说?”支狩真不露声色,目光掠过泥沼四处。这是一片墨绿色的阴暗湿地,凹凸不平,芦苇、苔蕨丛生,泥浆散发出奇异的气味,无声而缓慢地蠕动,难以辨清深浅。暗河的支流从边上奔涌而过,在泥滩的低洼处激起大量混浊的泡沫。
“因为我看得出来。”小马匪答道。
“你看错了。”支狩真侧目瞥了一眼小马匪。
“兴许吧。”小马匪迎着支狩真的目光,低声笑起来,“在我老家的草原上,游荡着各种各样的狼。土狼、焰狼、冰狼、翅狼、角狼……它们成群结队,合作狩猎。然而有一种狼与众不同,它永远孤独地流浪,不需要同伴,不需要抱团取暖。它的瞳孔是荒漠的颜色,没有生机,没有欲望,似乎什么都引不起它的兴致。”
支狩真淡然道:“小兄弟,我是人,不是狼。”
“可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那种狼。大哥,无论你在看谁,看什么,都是不在意的。”小马匪望着向远方不断漂浮的泥浆,“对你而言,大概没什么不能舍弃的吧?”
支狩真默然数息,道:“小兄弟何出此言?眼下我们只有三人同心,才会有活路。”
“三个人,三颗心,怎么同?”小马匪嘴角讥诮地弯起。
“至少想活下来的心是相同的。”支狩真盯着小马匪,“要是我没猜错,我们都有要做,而没有做完的事。”
小马匪摇摇头:“你自己也说了,你是要做,不是想做。你连自己的事都不存念想,又怎会想着你同伴的生死?”
“小兄弟,崔之涣随时会赶过来。生死关头,何必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正因为生死关头,才要说的一清二楚。”
胖虎一脸困惑地抓抓头皮,瞧瞧支狩真,又瞅瞅小马匪,完全听不懂两人说的啥意思。
“那你想怎么样?”支狩真平静地笑了笑,五指握紧剑柄,三杀种机剑炁呼之欲出。小马匪绕来绕去,无非是想利用崔之涣这个威胁讨回青铜硬物。这意味着对方随时会甩掉自己,独自逃命。
“立誓吧!”小马匪警觉地退后一步,手按弹弓,目光灼灼,“约信曰誓,心志自诚。只有对天盟誓,才能让同伴把后背交给你。”
“立誓?”
小马匪点点头:“立下的誓言,自有长生天见证。”这一刻,他神色庄重,气度俨然,瘦小的身子宛如高山巍巍。
“长生天。”支狩真低声念道。对于燕人而言,长生天是至高无上的天神,不容欺瞒。只是人心难测,从来都比神祗要高。
“如果这样能让小兄弟放心,我当然不会拒绝。”支狩真略一沉吟,欣然应诺。世人虽然敬畏誓言,可利益当头,生死面前,他是不会将区区几句口头誓言放在心上的。小马匪若相信这一套,便是他自己蠢。
两人目光相触,小马匪举起右拳,猛击胸口:“今日我哥舒夜在此,以先祖的荣耀立誓,竭尽全力搏杀崔之涣,绝不出卖同伴,苟且偷生!”
他霍然半跪在地,凝视着支狩真的眼睛,一字一顿,“长生天见证。”
“原来小兄弟的大名叫哥舒夜。”支狩真心头蓦地一动,哥舒夜发誓时,自己识海中的八翅金蝉居然生出了一丝感应。莫非——这世上真有什么长生天神祗?
“今日俺胖虎在此,以先祖的荣耀立誓,竭尽全力搏杀崔之涣,绝不出卖同伴,苟且偷生!”胖虎猛然站起来,热血沸腾地嚷道,哥舒夜这句话他总算听明白了。“长生天见证!”他学着哥舒夜的样子半跪在地,用力捶打胸膛,砰砰作响,“还有鸡腿见证!”
支狩真愈发心凛,胖虎立誓之后,八翅金蝉再次生出模糊的感应。他一边思量,一边道:“听说大燕君主慕容观上位时,大肆清洗权臣,不少世家弟子被迫逃亡。小兄弟你复姓哥舒,莫非是当年权倾大燕朝野的……”
“该你了。”哥舒夜打断了支狩真的话,定定看着他,瞳孔宛如倒映深邃苍茫的天空。
支狩真瞥了瞥胖虎,后者兴奋地瞪大眼珠,充满期待,或许觉得颇为有趣。
暗河涛声澎湃,响遏上空,四道目光聚焦在支狩真脸上,令他一时难以回避。他若执意不允,三人势必翻脸内讧。“今日我……”支狩真缓缓念出誓言,“长生天见证。”心头突地一悸,识海内的八翅金蝉一声长鸣,似与冥冥中的存在生出了一丝亦真亦幻的联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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