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狩真小臂忽地一沉,剑尖从刀锋下巧妙滑过,挑起一个向上的弧度,穿过马匪咽喉。马匪溅血倒下,支狩真对远处的胖虎做了个手势,窜下哨塔。胖虎奔过来,捡起大板斧,手上兀自抓牢油纸袋。
支狩真走到山沟口,探头往下瞧去。一条曲折幽长的深沟望不见底,依稀火光摇曳,在岩石壁上形成扭动的阴影,马匪们的笑骂声隐隐传来。
“你慢些跟在后面,别让马匪逃出去。”支狩真侧身贴住石壁,身躯平展,仿佛一只壁虎轻盈窜伏。
深沟一路迂回向下,极为宽敞,支狩真望见一节节松明火把插在两旁,滋滋作响。两个马匪倚靠岩壁,守在前方。
支狩真身形游动,无声滑过岩壁,接近对方的一刹那,两名马匪同时察觉,刚要大叫示警,两道绯红色的剑光一前一后,宛如灵犀玉剪,交错切过马匪颈部。
鲜血喷溅,两个面目惊骇的首级飞起,支狩真断剑半空一旋,轻巧接住下落的首级,不使其落地出声。这次斩杀马匪,他仍以雪夜宫宴图的剑式应对。三杀种机剑炁会抽干对方血肉精气,事后被人查验尸体,反惹麻烦。
支狩真再往下深入,一方广阔平坦的石坪映入眼帘,裸露出来的矿石色泽莹白,闪闪发亮,映得四周光线通明。马匪们三五聚堆,围着篝火烤肉吃酒,猜拳耍骂,斩马刀横七竖八地丢在地上。
支狩真顿觉棘手,这一片空旷亮堂,一旦杀过去,必然陷入马贼重围,难再像先前一样各个击破。他的目光反复扫过四周,石坪向北坐落着一排密集的岩窟,里面铺满厚软毛皮,显然是马贼歇寝之处。东边堆着一只只鼓囊囊的麻袋,像是粮仓。西头是一条蜿蜒向下的岩沟,一眼望不见底。支狩真心中忽然一动,马贼的马匹呢?
他紧贴石壁,先朝上窜滑,然后绕到西面,趁无人注意,猛地扑入岩沟,合身伏下。
他听到远方潺潺的流水声,放眼望去,整条岩沟倾斜成坡,如同巨型扇面往下覆盖。坡底连向大片平地,零乱散布着一些发光的蓝绿色矿石。再远处,一条波光粼粼的地下暗河流淌而过,河面宽广,波澜平缓,河畔密生苔藓杂草,矮蕨野花。两旁又延伸出无数纵横交叉的沟洞,仿佛一座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有的通道深幽难测,庞大可容奔马,有的狭小如孔,密似蜂巢。
支狩真略一察看,径直向地下暗河掠去。百来匹骏马聚集河边,正在饮水食草。一个十来岁的小马匪拿着马刷,挨个为马匹清洗。边上还有个络腮胡子的马匪蹲着出恭,手里的皮鞭不时抽在小马匪身上,嘴里骂骂咧咧。
支狩真猫下腰,借助马群的阻挡,向马匪飞快逼近。那个小马匪侧过身,要拉马缰,恰好瞥见支狩真一晃而过的身影。两人目光正对,小马匪深青色的眼瞳眨了眨,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支狩真手腕一振,正欲掷出断剑,小马匪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弯下腰,把马刷浸在河里搓洗。
支狩真微微一愕,络腮胡马匪一鞭子挥出,打得小马匪踉跄前扑,一头栽进河里,水花四溅。“小杂种,又他娘的偷懒!干不完活,今晚吃光老子的屎!”络腮胡马匪恶狠狠地骂道,随手抓了把野草,去擦屁股。
小马匪挣扎着爬起来,慢慢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络腮胡马匪,水珠混着血从他磕破的额角流下来。
“小杂种,还敢瞪老子,你他娘的要造反了?”络腮胡马匪怒气冲冲地扬起皮鞭,蓦地心口一痛,低头瞧见一截剑尖露出胸膛。支狩真在他身后拔出断剑,鲜血飞溅,马贼“扑通”倒地。
“不要杀我。”小马匪双手抱头,冷静地看着支狩真,以最快的速度抢先说道,“我晓得马匪的藏宝在哪里,我可以带你去。我也晓得这里有一条秘密出路,可以让你逃出鹰愁沟。”
支狩真手腕轻抖,剑尖指向小马匪:“我为什么要逃?”
“如果你杀光了马匪,就不会偷偷摸摸地过来。上面一定还有马匪,你是溜进来的。你不可能带着马贼的藏宝从上面出去,你需要一条秘道,我可以带路,只要你放过我。”小马匪直视支狩真,侃侃而谈,“如果你和马匪有仇,那我也一样。我一年前被马匪抓来,不得不为他们养马,受尽了屈辱,恨不得杀光他们!”
支狩真略一沉吟,问道:“秘道通往哪里?”
小马匪爽快答道:“从这里沿着河走,要穿过一些暗洞,出口在宰羊集外围的一个湖底下。”
“既然你痛恨马贼,为何不寻机从秘道逃离?”支狩真的手往前一送,断剑抵住对方脖子。
小马匪瞧也不瞧剑刃,脸上毫无惧色:“我不会武,逃出去也会被马贼追上。何况我吃了这么多苦,哪能拍拍屁股就走?好歹也得等一个机会。”
支狩真蹙眉道:“什么机会?”
“像现在这样,”小马匪嘿嘿一笑,露出洁白的虎牙,“狠狠干一票的机会!”
支狩真重新审视了一下对方,小马匪头发乱蓬蓬的,面容棱角分明,鼻梁高隆,眼窝深陷,瞳孔呈现出山脉般的深青色。他个头不高,但还算精悍,小麦色的手臂、小腿上布满伤疤和淤青。
“你是燕人?”支狩真以往听行脚商人谈及,大燕王朝北部的游牧一族大多高鼻深目,肤色棕褐。他们擅长驯马,嗜好烈酒,追逐水草而居。
小马匪沉默了一下,没有答话。
支狩真收回断剑,缓缓地道:“我要干掉上面所有的马匪,但不想被他们围攻,你有办法么?”
小马匪眼神一亮:“跟我来!”他奔出几步,又折回来,走到络腮胡马匪的尸体旁,抓起一块石头,猛地砸下去。“砰——砰——砰!——”沉闷的撞击声仿佛一头猛兽低吼,马匪面目稀烂,浆血迸溅,脑壳子凹陷变形。小马匪一把挖出马匪的眼珠子,丢进嘴里,咬得吱吱作响:“这下痛快了,走吧!”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水,笑了笑,向对面密集的沟洞跑去。
“这里是马房,这里是马匪头子王大麻子住的地方,那一头是牢房……看,这边就是马匪藏钱的库房!”小马匪领着支狩真穿过数重窟洞,走到一扇挂锁的大铁门前,从头发里摸出一根纤细的铁丝,钻入锁眼,搅动了几下。“咔嚓”一声,锁闩弹开,小马匪推开门,乖巧地退让到边上。
支狩真瞥见里面几只黑沉沉的铁箱子,蓦地,魂魄中的八翅金蝉翅翼振动,躁动不宁,发出一声似渴望又似忌惮的鸣叫。
第九章 尔虞我诈互算()
“轰!”
一记雄浑的拳劲掀起气浪,隔空划过数丈,遥遥击向远处飞窜的血影。
血影倏然横向一闪,拳劲从身侧呼啸掠过,打在前方耸起的屋脊上,碎瓦“哗啦”四溅。
“他逃不掉的!速度越来越慢了!”挥拳的蛮人大汉狞笑道,额头刺青的鹰图腾闪过一缕碧光,足下发力一蹬,犹如大鸟扑出,与血影的距离再次拉近。
“老规矩,他身上的东西归你,人是我的!”一名夜叉族的男子与蛮人大汉并肩而奔,舔了舔分叉的舌头,猩红的眼珠射出嗜血的厉芒。
一个披着斗篷的虎伥从另一侧追向血影,不时发出“桀桀”的怪笑。他的手、脚皆为虎爪,躯干似人,脸犹如一团黑烟缩在兜帽里,涌动不休。
几头马化一路纵跳,紧随其后。三名人类男子不紧不慢,落在一行人最后,相互间隔了一段距离,显然各存戒心。
“砰!”夜叉男子突然右腿横扫,大片屋瓦好似翻腾而起的浪头,向血影纷乱砸去。血影连续晃动,无数瓦砾从他周遭急速擦过,一块碎瓦击中血影后背,他身形一个踉跄,露出惨白失血的脸,正是血河教的崔之涣。
三个人类男子对视一眼,陡然加速,接连越过了马化、虎伥。崔之涣连乱砸的瓦砾都躲不开,显然重伤难返,几近油尽灯枯的地步。
前方延伸的屋脊到了尽头,露出下方草木丛生的荒野古道,崔之涣跃下屋顶,直掠而去,一行人愈追愈远,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空气荡起涟漪,一男一女倏然从屋顶上现出身形。
“天哥,看来崔之涣真的不行了。”女子双目精光四射,眺望众人离去的方向。她肥胖矮小,一头枯黄乱发,半边脸覆盖着丑陋的青色胎记。
“未必,这些世家弟子大多会留一手保命的绝活。”男子身材高瘦,面容清俊,一对瞳仁发白无神,仿如死鱼眼珠鼓凸,俨然是个瞎子。
“毒手杜七、多臂熊方奎、粉蝶李笑笑都追上去了。”女子冷笑一声,满脸横肉抖动,“先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我们夫妻再坐收渔翁之利。”
“不着急。”男子往四处嗅了嗅,弯下腰,手指准确按上瓦砾上的一点血渍,泛白的眼珠滚动了几下,“崔之涣身上的血气确实在衰败,连境界也跌落到炼气还神的最底层。”
“崔之涣贵为血河宗真传弟子,身上的好货色肯定不少,兴许还有血河宗的术法秘籍!”女子脸上露出一丝兴奋之色,“做完这一票,我们就离开蛮荒,去海外避避风头。”
“血河宗,嘿嘿,血河宗”男子喃喃自语,声调似哭似笑,“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女子道:“再往南,应该是王大麻子的鹰愁沟——糟了!”
二人面色齐齐一变,那里马匪众多,武艺低微,恰是崔之涣汲取精血的最佳猎场。
“不能让他疗伤,一定要截住他!”女子喝道,一把抓住男子的手飞速掠起。男子手掐术诀,空气无声震荡,两人的身影渐渐透明,消敛无形。
“小兄弟,麻烦你打开这些箱子。”
支狩真目光掠过左首的第二只铁箱,八翅金蝉在魂魄核心中连声高鸣,翅翼纷纷颤动,闪过一缕缕白金色的奇异光泽。
小马匪兴冲冲地跑过去,熟络地摸出铁丝,钻入锁眼。“咔嗒咔嗒——”一只只箱盖接连弹开,露出里面的珠宝、古玩、金锭、钱庄银票、玉简秘籍小马匪目光隐晦地扫了一遍,撞见支狩真投来的目光,心里微微一跳,连忙垂下眼睑。
“你先挑吧。”
他听到支狩真平静的语声,心里忍不住又是一跳,脸上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我先挑?为什么?”
支狩真注视着小马匪:“没有你,我拿不到这些马匪的藏宝,理应你先拿一份。”
“那怎么行!”小马匪慌忙摇头摆手,“大哥你杀了那个马匪,我已经感恩不尽了,哪能再拿这些财宝呢?”
支狩真淡然道:“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拿不走,留下来也是便宜别人。何况这种破地方,也没什么我看得上眼的宝物。”
小马匪目光闪烁了一下,笑嘻嘻地道:“大哥你真够义气!好,既然大哥让我拿,我就不客气啦!”他埋头翻找了几下,抓起一把金锭、几张银票和一串珍珠项链,往怀里一揣,抬头笑道,“大哥,我拿够啦!”
支狩真微微一笑:“你不是要干上一大票吗?怎么才拿这点?”
小马匪神色一滞,刚要辩解,又听支狩真轻笑道:“先前马匪用鞭子抽你的时候,你以背部肌肉颤动,卸去大部分力道,可见你并非不通武道。小兄弟,你不太老实啊。”
小马匪心头骤然一紧,当时卸力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动作细微隐秘,孰料竟被窥破。
“还有,你真正想要的是这个吧?”支狩真手腕轻振,绯红色的剑光一闪,探入其中一只铁箱,轻巧一挑,一件青铜硬物弹射而出。
支狩真一把抓住,青铜硬物四方扁平,一指来长,镂满古朴粗犷的花纹。正面伏踞着一头雕刻的雄鹰,双爪下攫,翅翎向上展开,根根竖起,鹰眼镶嵌着两粒大燕特产的丹砂蚁珠,熠熠生辉。支狩真的手指抚过背面,摸到了上面凹凸的大燕蛇形文字。
“这是什么宝物?”支狩真饶有兴致地问道,“刚才你摸到它的时候,心跳得很快。偏偏你瞧也不瞧就丢开了,不觉得有些欲盖弥彰么?”
小马匪的一颗心往下沉去,又听支狩真道:“小兄弟,你是故意被马匪抓住,好混进来偷这件东西吧?为什么一直没下手?让我想想,鹰愁沟背后是炼气还神的白老大,你担心逃不掉。此外,最好找个人替你背黑锅,对不对?”
小马匪神色僵硬,嘴唇蠕动了几下,浑身肌肉悄然绷紧。
支狩真目光一闪:“你的心跳又加快了。看来你一直隐忍不发,就是在等人替你背黑锅?既然如此,这件宝物一定非同小可,牵涉众多,你不敢暴露出一点蛛丝马迹。”
小马匪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露齿一笑:“大哥,你这是在找个理由杀我,好独吞所有的财宝么?”青色的目瞳盯着支狩真,慢慢发出光,宛如无声滑出鞘的刀锋。
支狩真淡淡一笑,随手一抛,将青铜硬物丢了过去。
小马匪下意识地抓住青铜硬物,楞了一下:“为什么?”
“我对它没兴趣,也没兴趣杀你。”支狩真轻描淡写地道,俯身在第二口铁箱里取了几张银票,略一沉吟,又拿走几块古色斑斓的空白玉简,最后从角落里找出一颗白玉骰子,仔细瞧了瞧。
这颗骰子便是八翅金蝉感应之物,乍看并无奇异之处。骰子是最普通的石英白玉,呈八面体,每一面构成三角状,染了些许深褐色的沁斑,玉质颇为粗糙。骰点是浅碧色的,像是用翡翠的碎末镶嵌。支狩真摸索了几遍,也未觉出异样。
蓦地,八翅金蝉发出一声清鸣,一缕无形的魂魄波动连向白玉骰子。霎时间,一粒粒骰点似在缓缓流转,发出迷幻般的异芒。恍恍惚惚,支狩真望见一只只地梦蛾翩然飞出,翠碧色的眼珠一闪一闪,簇拥着自己,仿佛要飞往一方遥远而神秘的世界。
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支狩真心头,他抓紧骰子,想要掷出。
“你需要我做什么?”小马匪的声音突兀响起,支狩真神智一清,凝神再看,白玉骰子捏在指间,纹丝不动,翠绿的蛾眼不过是一粒粒骰点透出的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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