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内,降珠和绛紫都没休息,就在灯下一边捣鼓着药材,一边等敏仪归来。
敏仪刚刚解决完终身大事,那股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一时也睡不着。想着这事迟早都要说,便让两个丫鬟放下手中事情,她有的事情要宣布。
任谁突然听到自己必须尽快出嫁的消息也会吃惊,降珠和绛紫当然也不例外。两人第一时间异口同声地坚称自己不嫁,就算要考虑亲事,也要等敏仪先嫁人之后再说。
说服她们,敏仪只得又将今晚的事简短说了一通,并保证即使事权从急,也绝不会委屈她们嫁个自己不喜之人。
这段时间里主子终身大事寝食难安的情况,二人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责怪她冲动的话儿怎么也说不出口。反正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还是仔细考虑一下她所提的人选吧。
就这样,各怀心事的主仆三人,度过了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毕陀番外 三()
我记得那一晚,师妹的眼睛就如一汪秋水,闪烁着点点名为期盼的光芒,刺得我不敢直视。
我会娶她吗?那个叫窦婵娟的小姑娘。
当时的我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师妹一问,我惊呆了。
或许是我的沉默给了师妹错误的希望,她一扫身上的阴霾,露出一个如同雨后彩虹一般的笑容。
“师兄,你只把她当成妹妹,对不对?”
“不,她不是我妹妹。”我从没想过娶她,可是却打心眼里抗拒她做我妹妹的说法。于是我想也不想摇头否认了。“她和你不一样,你才让我觉得像妹妹,她不同。”
懵懂无知的我自以为这句话能安慰到师妹,却不想她眼中那汪秋水瞬间化为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直直看着我。以往笼罩在她身上的黑色轻纱一下子进化成了盔甲,我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淡淡的不安。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弄不清自己究竟哪儿惹她生气的时候,她却就这样转身离去了。自此一别,下次再见已是数年之后。
这段小插曲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就像是一把小刀戳破了心中朦朦胧胧那张纸。关上房门,回到床上,我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答不上来的问题——我想娶小娟吗?
虽然我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可是我也有自己寻找答案的方法。想象着小娟穿上大红喜服嫁给我,想象着从她如同世间大多数普通妇人一样唤我夫君,想象着我们会拥有一个融合了彼此血脉的孩子……我这才发现,这些场景全是我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一路无比顺遂,不再有剪径的强盗,不再有可恶的小偷,我舒舒服服地乘坐着自己包下的马车,每日都沉浸在对于未来的构想、规划之中。
最好的情况就是我回家顺利治好爷爷的腿,家人都为我医术小成而感到骄傲、自豪。长大后的小娟一直在等我,我们在人的祝福中,成亲生子,从此幸福一生。
当然,不再天真的我也设想过许多不如人意的情况。比如她的爹娘嫌弃我出身,不答应这门亲事;又或者她可能在分别的这几年里遇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我准备了种种自认为充满诚意,可以打动她家人的说辞,我也做好了祝福她和别人的心理准备。但是后来,命运告诉我,有些突如其来的事,人力完全算计不到——辟如天灾,又辟如,飞来横祸。
当我从马车上下来时,第一反应就是车夫绝对弄错了地址。眼前这个长满杂草破败不堪的小院,哪里是我记忆中如同仙境的那个温馨小家。
我反复向车夫确认终于惹得他不耐烦了我自己进去看看,他就在外边等我。
于是,我轻轻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
院子的地形和记忆中完全一样,可是那座承载了我们三个孩子童年最大盼望的葡萄架没了,原地只有一堆碎木块,以及一条条又黑又干的枯死藤蔓。那口老井还在原来的位置,井绳上却不再栓着木桶,走近前一看,里面的井水早已干涸。那张大大的石桌摔在地上碎成几瓣,配套的六张石凳还在,但后来特意为我加进去的第七张木头墩子不见了……
尽管我还是不愿相信,可种种迹象表明,这里就是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家。
外边车夫的高声催促打断了我的回忆。付清车资,我再也没有勇气第二次踏入这座陌生的破败小院,生怕多看一眼都会毁掉心里最宝贵的回忆。
从家里去往小城中最大酒楼的那条路线,我实在太熟悉了。尽管沿途不少地方都有变化,但我还是轻易地找到了这里。这一次,我不用再苦苦守候,直接扔了一角碎银给那个仿佛无所不知的店小二,向他打听北街那户人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成长为中年人的店小二,向客人卖弄消息时依旧是那么眉飞色舞。
“客官怕是许久没有回来过了吧?当初那户人家所卷入的大案可是轰动一时啊。不知您和他家是否沾亲带故?”
“你哪那么多废话,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心情不好,我说话的口气也有点冲。
那小二也是见多了脾气不好的客人,急忙陪着笑脸道歉:“小的天生就长了张碎嘴巴,还请客官见谅。呃,您问的事,小的还是从头说起吧。”
“话说北街那户姓窦的人家,老的曾经是我们城里关大地主家的家奴,配的自然也是关家丫鬟。后来蒙主子恩典,放回家荣养。老两口的差使,也由儿子和家生子出身的儿媳接手。三年前,关老爷病逝,按照医嘱,当由他的嫡长子继承大部分家业。但谁知,关老爷的头七都还没过完,他那正值盛年的嫡长子居然暴毙在自己家中。关大爷无子,膝下只有一个三岁大的女儿,按照族规,家业自然就该由嫡次子继承。关大夫人哪里肯依,她联合了关家排行第二的庶子关立,将此事闹上衙门,直指嫡次子老三关业谋害亲兄。关老夫人娘家侄子就在朝中任职,官拜三品。咱们县太爷接到状纸哪敢怠慢,听说当天夜里就亲自拜访了关老夫人,看她老人家究竟是怎么个意思。手心手背都是肉,关老夫人究竟跟县太爷说了些啥咱打听不到,但事情到了最后,衙门查出的凶手居然另有其人,正是北街那户窦姓人家家里的顶梁柱——窦青。”
说到这里,店小二停下来,冲我讨好地笑笑:“客官,小的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您看这种官场内幕咱都毫不犹豫对您说了。也多亏当年的县太爷已经调走,要不然光凭这些话,小的就能惹上一身祸事。”
我知道,这是他向客人索取更多赏银的惯用伎俩,也懒得计较,扔了一两碎银在桌上:“这些够了吧?”
“嘿嘿,够了够了,多谢客官。”(。)
毕陀番外 四()
收够了赏银,那小二不再卖关子,接着说起了窦家后面的故事。
窦青是家奴,被查出弑主之后当庭杖毙,此案就此了结。失去丈夫,又被主家赶了出来,窦青的妻子也就是小娟她;娘承受不住打击,当天半夜就投缳自尽了,两个老人哪受得了同时失去儿子儿媳的悲痛,强撑着办完丧事,没过多久也撒手而去。一家六口不到一个月时间死了大半,只留下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相依为命。小娟的哥哥天生就有副不服输的倔脾气,家中变故不但没能让他对生活妥协,反而越挫越勇打定了主意要去省城上告,替父伸冤。此事也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就在兄妹俩临行前夜,窦家来了一伙街头混混,破门而入,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哥哥见势不妙立即将妹妹藏了起来,自己却被打成重伤,数日之后,不治身亡。自此,窦家唯一幸存的那个小女孩不知所踪,就连消息最灵通的店小二也不知她去向。
听完这个惨痛的故事,我只恨自己太愚钝,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学成归来。
失魂落魄地走出酒馆,我如同一抹游魂一般在街上游荡到天黑,直到宵禁才随便找了家小客栈落脚。经历过一整夜的后,终于彻底冷静下来,接受了现实。
第二天,我买了些香烛纸钱,回到窦家小院拜祭一场,恳请爷爷奶奶、爹娘和大哥的在天之灵保佑我能顺利找到小娟。我在院中郑重发誓,此生定当倾尽全力为窦家爹爹洗刷冤屈,以报答窦家上下当年对我的救命、养育之恩。此生小娟若是不嫁,我绝不会另娶他人。倘若日后能有幸娶她为妻,我必以诚相待,此生不负。
说来也怪,当我祷告完磕下三个响头时,院中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将我面前燃烧的纸钱全都卷上了青天,数息之后,无影无踪。
自此,我踏上了寻找小娟的路程。
或许是不让金钱消磨我在医术上的上进心,临行前师父为我准备盘缠并不多,离开小城时已经所剩无几。
我用剩余的钱购置了一个药箱,从行囊里翻出一件最旧的衣裳,裁出两块长布,缝在一根木棍上。一面写着江湖游医的招牌,一面找画匠画上了我想象中小娟长大后的模样。置办好这身行头,我决心先前往窦家哥哥生前想去的省城碰碰运气。
一路上,我每治好一个病人,就会问问对方及其家人有没有见过招牌背后那个小姑娘,那些病人们对我十分感激,只要遇到过长相相似的姑娘都会对我如实线索。数不清走了多少冤枉路,也数不清经历了多少次失望,半年之后,我终于抵达省城。
省城可比小城大多了,我在这里呆了三个月,每日走街串巷,除了替人诊病之外,其余精力都放在打探小娟消息上。某一个雨天,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位老寒腿发作的老妪。只因当初学医的初衷就是治好这种疾病,我对她格外上心。在我精心医治下,半个月后,这名老妪的顽疾彻底根除。听说我在找失散多年的未婚妻,老妪十分热心,特意叫来她在衙门当差的儿子回来帮我。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打探许久的消息,在这衙役口中,终于有了真正有价值的线索。
据他回忆,小娟还真来过省城告状。大概是在两年前,她在衙门前击鼓鸣冤,一张讼纸状告县太爷屈打成招,草菅人命。依照靖安律例,民告官不问情由,一律先打四十大板。这位好心的衙役大哥知道这种状告十有**都会不了了之,严重的甚至还会让原告“意外”丧命。于是,当时他就找了个机会悄悄劝了小娟两句,劝她放弃告状,恰好今日巡抚大人心情不错,应该不会追究她扰乱公堂的罪责。
可小娟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哪甘心就此放弃?她摇摇头拒绝了衙役大哥的劝告,就连巡抚再三询问也一口咬定就要告到底。或许是她是生生承受了四十大板之后,仍然强忍着伤痛大声喊冤的场面让衙役太过震撼,两年后回想起来依然记忆犹新。
巡抚大人当庭立案,草草宣布此案会立即着手调查小娟留下落脚地址,静候朝廷传唤。俗话说,官官相护。巡抚大人将此案走了个过场上报后,很快就得到朝中某位大人授意,强压了下来。
久等衙门消息未果,一般这种情况,识相的都会放弃,可小娟偏偏还不死心,一个月后又找上衙门。这次衙役大哥再没有机会提前劝她,巡抚大人开庭之后,胡乱问了两句就宣布她证据不足,判为诬告,着消去良籍,以罪奴身份立即送入官教司。
我连忙追问小娟如今在哪,那衙役大哥叹了口气,沉重地道:“历来被送入官教司的罪奴,调教过一段时日后,运气好的会被送往宫中教坊,充作宫女,运气差的则会被送去官家办的风月场所充当官妓。这位姑娘的去向,我之前未曾留意,帮你打探一下倒也容易。只不过小兄弟,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你那未婚妻或许已经……”
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只求小娟如今平安在世就好,哪里还会介意其他。于是我站起来感激地朝他行了个大礼,恳请他务必要帮我打探出小娟具体下落。
因我居无定所,衙役的母亲好心留我在他家暂时住下。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我也没有推辞。
又过了数日,衙役大哥终于得到确切消息,小娟运气不错,在两年前那批送往宫中教坊的名单里正好有她的名字。
拜谢完这对母子之后,我一刻都不想耽搁,推辞掉他们再三挽留,当天就动身前往京城。这一次,我不用再走冤枉路,除了实在没钱时接诊一两个病人,其余时间都用于赶路。花了一个半月时间,终于站在了京城城门外。(。)
毕陀番外 五()
到了京城我才发现,原来过去的自己只是一只井底青蛙。这是我见过的最繁华的都市,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接踵摩肩,每一条街道都开满商铺,各种小吃摊遍地开花,我就像一个刚从乡下来的土包子,一进城就看花了眼。
在这里,随便进个小小的饭店,没有四五两银子根本填不饱肚子;最老旧的客栈,住一晚也要二两;就连买个馒头都要十个铜板。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多么渺小,没有名望,没有财富,除了这身寒酸到极点的行头和刚刚出师的医术,我一无。
这样的我,别说为窦爹爹伸冤,就连找到小娟都是难题。
困难没有让我退缩,很快我就想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在最靠近皇宫的周围,找家医馆坐诊。我以为,凭借着自己的医术,这种工作唾手可得,然而现实却是处处碰壁。在被内城的最后一家医馆拒绝后,我终于忍不住问起掌柜的,为什么不要我。
原来,这一片的医馆俱多是为官眷们服务,每家都养着好几位名医。像我这样年纪轻轻的江湖游医,就算人家好心肯收我,那些难伺候的贵人们也不会信任我这种嘴上无毛的年轻大夫。最后,能多结识贵人,实现心愿,我不得不憋屈地改了求职意向,顺利当上某医馆里负责抓药的伙计。
这份差使一做就是一年多,达官贵人没认识一个,但医术方面的进步却是突飞猛涨。每一位来抓药的客人我都会多嘴问上几句病情,并暗自将自己脑中开出的药方与名医开的相互比对,找出自己不足并加以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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