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为这两人的存在,使得一直以来关系紧张对立的大陆南北两方势力,维持在一种异常微妙的平衡之下。
“凌霄。”
目光低垂,一直安静又认真倾听着他娓娓讲述的黑发青年,此时恰好抬起头。勉强笑了笑,先知吉吉拉起他的手,两人来到帐篷宽敞明亮的入口,“看到了吗?那道龙骨绝壁——”
即使在这样遥远的距离,隔着大半片啸风平原,凌霄顺着巨狼族先知手指抬起的方向,依旧能从云层中依稀看清那道绝壁的轮廓。黑色的山脉,如同一头酣眠中的巨兽,自西向东横亘了整片泰拉大陆。
“这道绝壁隆起将南北彻底分隔之前,那里曾是泰拉最大的一条河流——贝尔索斯加,意为生命汇聚之河。它自苦痛高地以西的雷鸣山脊发源,无数干支流流经大陆全境,最终又一同汇入极东的叹息之海。”
波澜壮阔的生命之河以北,大多生活着崇尚自由的提瓦兽人、阿塞恩人和图雅人,他们缔结而成的光明同盟占据了广袤的北方之境。而贝尔索斯加以南,则由逐叹息之海而居的巴沙索商人,以及庞然巨物般的中原王庭艾科人一族所统治。权力与金钱,两者相结合造就的产物——神圣联邦,与北方同盟的对立关系由来已久。
两股势力间的冲突与争斗自古便不曾断绝。
彼此视对方为仇敌,怨恨层层累积越来越深。一连串突发事件变故之下,仅凭单独个体的光辉与力量,再也无法阻挡时代汹涌的浪潮,千年大战最终还是毫无悬念的爆发。
“讽刺的是,这场规模空前的战争还未持续多少时间,大毁灭便突然而至,降临泰拉。”
陨星飞坠,天日无光。
数以万万计同盟与联邦的精英法师战士们,对峙于生命之河南北的地面空中。
前一刻剑气与魔法七彩的耀斑还在空中绽放,转眼之间,脚下的生命之河却开始沸腾翻滚。炽热的岩浆自河底喷薄而出,身前身后的土地开始大片龟裂,并震颤不休。而天空中,无数燃烧着长长尾翼的赤色流星,暴雨般尖利呼啸着砸向地面!
这真是地狱般令人绝望的景象。
巨龙悲鸣着陨落。
失去座驾的魔法师们狼狈翻滚。无数的防御罩,反弹结界,时间封锁被施放,与披甲执锐的战士们引以为傲的重剑盾牌一起,在暴怒失控的大自然之力下,却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就被迅速冰消瓦解。
在响彻大地的轰鸣巨震声中,在漫天的鲜血与火焰光芒之下,龙骨绝壁势不可挡,最终崛起。
而经此一役,泰拉大陆超越半数的战士与魔法师埋骨于此。
“而在绝望之后,仍有更深的绝望。”
仿佛是对因力量发展到极致而日渐傲慢的大陆众生降下的神谴,难以计数的泰勒斯之眼,开始陆续降临到各处仍未褪去炙热余温的焦土残垣之上,无数从未眼见从未听闻的危险毒物凶兽,从打开的泰勒斯之眼涌向泰拉——
又是另一次绝望的飨宴。
不过七天,曾平静祥和的村落庄园,化作死寂之地,甚至连金色圣地斯崔艾德斯与贤者尖塔,都双双陷落成为了如今妖魔的巢穴。曾争斗不休的同盟联邦,都几乎花费了数十年时间,才勉强稳定维持住局势。之后千年,便是漫长又遥遥无期的复兴之路。
“即便是今天这样的局面,也还要庆幸于泰勒斯之眼大爆发后曾出现的空白期。”
“在那短暂又至关重要的十多年间,大陆全境都不再有新的泰勒斯之眼出现。这才让已在毁灭边缘的泰拉人类,有了一次喘息之机,逐渐地休整恢复过来。”
“知道吗,凌霄?”
手中怀抱的书籍格外沉重,凌霄仍未从那段鲜血与荣光辉映交织的岁月中回过神。巨狼族先知闪耀着光华的沙色眼瞳,此时如两泓蕴含魔力的深潭,紧紧攫住了凌霄的心脏。
听来近在耳畔的声音,却又如同隔了重重时光,从久远过去传来一般,无比的空旷沧桑。
“也许千年前,正当鼎盛光辉之时的泰拉能给予你正确的指引与方向。”
“而穿越过漫长星河,由泰勒斯之眼来到如今这片土地的你,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探求追寻。”
你是谁?
为何会来到此处?
你的归处又在何方?
最终都要依靠你自身的力量克服艰难,去发掘去寻找。
曙光终至——
“愿光辉与自然化身的泰勒斯保佑你,凌霄。”
第七章()
直到回到与罗勒共同居住的帐篷,震愕之下的凌霄,情绪仍久久无法平复。
在最后,通过与先知吉吉交握的双手,凌霄仿佛透过别人的眼睛,在那一瞬间看到的景象,那些自己曾无比熟悉,如今万分怀念的人和物——他看到他的两位养父,他的老师哈里斯,他曾经的同学好友还有事务所的同事们,他们身着丧服环绕在一起,满面悲戚,似乎正在为某人举行葬礼。
默片一般黑白无声的世界,那是凌霄无论如何伸出双手都无法触及的距离。他只能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站在这片异星的土地上,看着那些在他生命中与他相遇相处相知的重要的人,看着他们的哀恸却无能为力。
他看到他的老师,那个平时不苟言笑、严谨自律的英国犟老头,眼神再也抑制不住悲痛地转过身,低下头不愿让人看到他眼角的泪光;他看到他的朋友同事们,一个接一个走过,向着漆黑棺柩献出他们手里白色的玫瑰;他看到他的两位养父,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几岁般,在渐渐散去的人群中,互相扶持着渐行渐远,直到变成两个小小的黑点。
最后,他看到——
他看到那块新落成的白色花岗岩墓碑上,自己的名字,孤零零地被永远凝固镌刻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即便远隔无数光年星系,他的亲人、他的师长、他的朋友们,他们脸上的难过与悲伤如此真实,凌霄无法自欺欺人骗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他头脑发热的妄想。这一个多月来,他一次也不敢仔细去回想,从作业梯上跌落后,将他全身渐渐吞噬令人绝望的那股黑暗与冰冷,那是名为‘死亡’的冰冷。
他已经死了。
地球的那个凌霄,已经死了。
沉眠于地下,于那块白色的墓碑之下。
而如今的他又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
身边散落了大堆的书籍图鉴,凌霄却一动不动,只是蜷缩在地上,浑身开始发抖。
每天都要去那个把他带来这星球的裂隙看看,即使已经知道投射于泰拉的空间裂缝无法逆向回溯,但只要注视着那些熟悉的,属于故乡地球的植物,凌霄就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离开多远,于是也就能莫名的心安了。
他不停阅读,了解有关这片大陆这个星球的一切。告诉自己不要放弃希望,也许存在着第二个与他类似情况的人,也许在下一本书里,就能够寻找到类似的事件记载或是解决的办法。
可现在算什么,自己算什么?一个死人?一个魂魄还对尘世过往恋恋不舍的亡灵?
真的回不去了。
刚刚借由吉吉的双眼所看到的一切,像是压垮凌霄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下失去了目标,失去了坚持下去的理由与继续前行的勇气,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是多么害怕一个人。
从小离群索居生长在单亲家庭,虽有疼爱自己的父亲,可最终最爱他的父亲也消失不见了。
之后被收养,两名养父彼此相爱,又待他如己出。为了完成当初对父亲的承诺,他远赴大洋彼岸求学。在那里,遇到了他的导师,毕业后,又追随老师加入了由其创建的事务所……
凌霄回想着自己的一生,他真是太害怕孤单一人了,抓紧了一点点温情,就怎么也不愿意放开。少年时被父亲抛下的阴影,却像个鬼魅般缠着他不放。让他心底即使再怎么渴望,也从不敢在关心他的人面前,露出哪怕一点过分的依赖。学习工作生活,无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最完美,因为无法袒露真心,只能用一些虚无飘渺的东西,来让周围关心着他的人不对自己失望。
可死亡来得这样意外与突然,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向身边的人们告别,跟他们说一声对不起和谢谢。
他不想死。
不想就此消失。
不想让那些爱他的人可以面对的,仅仅只是他冷冰冰的墓碑。
难过不甘得浑身发颤,可凌霄流不出眼泪。
他感觉像是被整个世界再次遗弃了,只留下他一个人身处那片熟悉又恐怖的黑暗荒野,独自面对着无处可藏的严酷与冰雪,浑身都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霄,凌霄!”
被摇撼着肩膀,模糊的视线里,映进的是一张俊美充满野性魅力的年轻面孔,那双金棕色泛着光华的眼睛,此刻都急得有些发红,正紧紧注视着自己。
“罗勒……”
“是。”
一向面部表情严重缺乏的罗勒,这时正满脸的焦虑。
“是不是有哪里痛?凌霄?”
罗勒不过是早上离开一段时间。谁知刚回来,才走进到帐篷,就看到这个脾气极好,连说话都是轻声慢语的凌霄,好似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一般,紧咬着牙关整个人缩在角落里,甚至因为情绪激动到不能顺畅呼吸,整张脸都憋得发青了。
“罗勒。”
凌霄死死抓着他肩膀上的手不肯放,那带着火焰温度的掌心,灼烫得几乎要将他冻僵的身躯整个都融化了。
可是好温暖。
“罗勒,好冷。”畏惧却又贪恋,身体背叛了意志先一步紧靠上去,“好冷,救救我……”
冷?
张开手臂,环抱住快将整个身体都缩进他怀里的凌霄,因焦虑而乱了方寸的罗勒,这时才发现怀中人全身都不同寻常泛着寒意,手下的身体几乎冷得已经没了温度,甚至是凌霄身下的岩石地面,背后的帐篷,都凝结出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冰晶。并且,范围仍在迅速地扩大蔓延开来。
这是怎么回事?
惊愕之下,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留给罗勒考虑。
快速拿过手头所有能拿到的泥沼兽毛皮,将自己与凌霄两人一同裹住。又摸出皮囊内剩余的几张魔焰符,在身边捏碎点燃。围绕两人周身,在半空中跳跃的魔法火焰,与空气中无形的寒流刚一相接触,便呲呲作响蒸腾出大量的白雾。水汽又迅速化作无数细小的冰粒结晶飘散下来,落到了凌霄漆黑的发间与微闭的睫毛之上。
“凌霄,睁开眼。”
冰冷与灼热短兵相接,持续蒸发的雾气,令那些原本能燃烧维持一整夜的魔焰符火势很快变弱,没用多少时间,就竟然完全地熄灭了。
见此情形,罗勒不由得紧紧皱眉,而周围的温度,仍在持续下降,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整个帐篷内侧,短短时间内已经挂满了一层冰晶。
低头看了眼怀里,脸色青白凌霄似乎已经丧失了意识。
罗勒咬了咬牙,覆盖着霜晶的手臂更紧地收拢,闭上眼,一丝丝汇聚起体内深处的力量,再将那股稳定波动,如溪水般潺潺流淌的力量向外调动催发——金红色半透明的炽热气流,瞬间如升腾而起的火焰一般,环绕在罗勒与凌霄两人周围,跃动开来。
“不要睡。”
持续不停地催发燃烧精神力,是十分危险的行为。精神力一旦枯竭,意味着泰拉大陆人类生命的终结。而眼下的罗勒,只是小心怀抱着一件珍宝般,抱住了全身都裹在青灰毛皮中,只露出一张雪白脸孔的凌霄。
那双像是困倦已极微微闭起的眼睛里,带着浅浅绿意的瞳孔,此刻如同两潭静滞冰封的湖水,空洞而凝固。
“不要睡,凌霄。”
半梦半醒之间,仿佛投身太阳的怀抱。
在惟剩一片冰雪的世界中,被从灵魂深处泛起的那股寒意,冷得连大脑都快麻木的凌霄,一直冻结在眼底流淌不出的泪水,终于无意识的,被融化般一滴一滴,从眼睫滴落。
而那仿佛从极远尽头传来的声音,仍在他耳畔锲而不舍,一声声地呼唤——
不要睡,凌霄。
不要睡……
……
第八章()
“给我躺回去。”
蓬乱的马尾松垮垮拖在腰际,周围杂乱的书堆还是四处叠放毫无章法,先知吉吉一贯随意的声线,此刻却硬邦邦没了起伏。持续着手中捣药的动作没有回头,沙色的双眼只是盯着手指下被渐渐捣烂的药草,仿佛那是世上最可爱的东西。
“老师。”
自噩梦中惊醒过来,发现不在熟悉的帐篷内,罗勒才想起身就被吉吉一句话压了回去。彼此熟稔,可以看出自己这位导师眼下的心情非常之差,于是罗勒分外老实地重新躺下。
“他没事,只是昏迷了过去,当时就有人在处理照料了。”叹了口气,端着盛满草药汁液的石钵来到床前,吉吉开始一重重解开绑在罗勒胸前双臂处的绷带,动手揩去前次药草的残渣后,又把今天新鲜的草药重新敷上,“不过你有事。”
看着手下那大片充血水肿、被严重冻伤的皮肤,吉吉稍稍平复的怒气又噌噌见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嗯?精神力燃烧?身为一个战士,强制向外激发精神力你是不要命了!”
“狂战士。”微微转过头视线下瞥,罗勒看着身下原本堪堪及肩,现在明显已长过肩膀的一头银发开口道。
自然知道吉吉口中的‘他’是谁,罗勒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侧转的右边脸颊就被啪一声拍转了回去,潮湿苦涩的草药香气立刻从鼻尖清晰传来。
“你还知道自己晋级了?”收回石钵,吉吉牵起红色的嘴角冷冷一笑,满含冻气的眼神则毫不留情射向了罗勒,“用这种不要命的方式,九成可能是以失败死亡收场,当时你考虑了没有?”
不仅如此,那天他只要晚到一步,眼前这个自己向来不怎么操心,扔给他一本武技卷轴,就能一个人闷头练习整天的弟子恐怕就回天乏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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