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胡姬沉喝一声,见师兄丧命已顾不得其他,抽出弯刀命令身旁一众马贼:“杀了他!”
这声音刚落,马贼们纷纷运转真气,刀身拍打着马儿,朝苏寒山冲刺而来。
九皇子苏寒山迄今为止只修了心佛掌的一种佛门手印,抗得下东伯吴那一刀也纯属侥幸。面对着马贼的冲刺,饶是他体内蕴藏浑厚无比的真气,恐也会被碾成或砍作肉泥。
眼看绝望之际,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发生了。
那些马贼策马奔出不过数步,便一个接一个一头栽倒了地上。诡异的死状,与第一位七孔流血的马贼一模一样。
就这样,近四十余名假扮着马贼的杀手,纷纷倒在向苏寒山冲杀而来的半路,一直到最后一个倒下的胡姬。
这些人,连同东伯吴在内,甚至临时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寒山又何尝不是心生恐惧。
浑身金光渐渐弱化,而后罗汉金身消散。他双腿有些发软,手扶着马车粗缓了几口气。看着一个个倒在荒地上的马贼,想着江湖里如何会有这种令人胆寒的邪门手段,那驼铃声莫非还能杀人不成?
他抬起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远处的黑夜送来一道诡异的影子进入眼帘。
那竟是位骑着骆驼的红衣女子。
第三十七章 孤灯挑夜少年郎()
女子着一身江湖极为罕见的修行红佛衣,青丝挽起道髻,插着红玉簪。眉心有颗朱砂,手中提着名为费思量的三尺三精致长剑,左脚雪白的脚踝系着小红铃。
苏寒山乍看上第一眼,心里便忍不住惊叹,世上怎会有如此惊艳的人儿!
比之男子英俊不凡,比之深闺明珠又百媚千娇,苏寒山自问打小览经书无数,却发现一时半会儿绞尽脑汁竟找不到能形容这红佛衣女子的词汇。只能感叹,或许这就是能让佛门弟子痴想着不负如来不负卿的那般人儿吧。
看得苏寒山一时忘形,竟不知骑着骆驼的红佛衣也在看着他,良久之后,心中略显失望的红佛衣暗道了句登徒浪子。
“看够了吗?”
挑着灯笼的苏寒山老脸透红,从没像这般失态的他连忙左掌合十礼,心道罪过。
提着三尺三精致长剑费思量的红佛衣看在眼中,却并不似怎么领情,也不避讳,哼了声伪君子。
苏寒山也自知方才忘形实在不该,低头苦笑自嘲了句:“假和尚。”
红佛衣唇角浮现一丝笑意,随后又消失无踪,恢复最初的冰冷模样,瞧着这位苏唐九皇子说道:“还等什么?”
苏寒山猜测这位佛衣女子定然也是父皇派遣而来,否则也不会用铃声杀了那群马贼而没有修为的自己却相安无事。
他知道对方的意思,却不能应允。
苏寒山说道:“我还不能入大梁城。”
红佛衣讶异说道:“为什么?你不怕死?”
苏寒山苦笑:“也挺怕死的,可若是舞阳出了事,我恐怕会比死还要难受。”
红佛衣似乎很关心这个问题,挑了挑眉:“舞阳是谁?听名字像是个女子,你很在意她?”
苏寒山认真地点了点头:“很在意。”
谁知红佛衣似是嗔怒,用嘲讽般的语气冷笑道:“假和尚!我看是个花和尚才是!”
苏寒山无从辩解。
他甚至根本无法了解自己如何又招惹了面前这位红佛衣。
想着女人真的难懂,心里喟叹一声,便不再说话。
苏寒山转身走了几步,掀起车帘,将车厢里的画匣子与放着三十两纹银与佛珠解语的包袱抱了出来,又将车帘放下。
他笔直的挺着背,望着那位骑着骆驼的红佛衣认真地说道:“很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苏寒山铭记于心,他日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只是现在,苏寒山真的要去找一个人,她为了护我,被杀手缠住生死不知。姑娘说苏寒山是伪君子也好,花和尚也罢,苏寒山绝不辩驳。”
“因为……”
苏寒山竟有些哽咽,眼里泪光闪烁着,像是想起黄裳儿临别时的一吻,他微微笑了笑:“她对苏寒山真的很重要!”
苏寒山深深鞠了一礼,便转身朝着来时路走去。
骆驼背上的红佛衣微微动容。看着苏寒山挑灯的背影,尤其是那眸中含泪的一笑与深深的鞠礼回放在脑海,她竟说不出话来。
心里萌生了些悔意,想着自己方才的话是不是有些过激了。不过转念一想,红佛衣又释然。心想你若不是苏寒山,本姑娘才懒得管你在乎谁呢!
外冷内热的红佛衣始终还是拗不过倔强的苏寒山,又不能放任着那家伙不管不问。这三百里荒地刀光剑影杀气不绝,指不定一个不留神,那倔强的家伙就身首异处。
心软的红佛衣揉了揉骆驼毛茸茸的脑袋,于是驼铃声再度在黑夜里响起。
清脆悦耳,好听之极。
……
凌晨子时夜幕无边的三百里荒地有一幅画面。
木簪绾青丝,一袭青衫的少年抱着画匣子背着包袱挑灯走着,身后默默地跟着一头骆驼,骆驼背上坐着位提剑的绝世红衣。
一路驼铃声起。
这画名就叫做:孤灯挑夜少年郎,身后跟着驼铃姑娘。
……
苏寒山走了半夜。
天边浮现鱼肚白时,手中灯笼早已熄灭,裤脚的泥巴也干了,双腿泛着酸疼的感觉,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面色很是憔悴。
他有些后悔。
被东伯吴打昏之后,并不知距离舞阳跳下马车的位置走了多远,他一路凭着车辙印原路返回寻找,发现走了半夜,也丝毫寻不到舞阳的踪迹。
悔恨自己为什么一开始不将那匹马儿骑着,也不至于耽搁数个时辰才走了这么一点儿路。
停下擦了擦汗水,苏寒山望向远处,隐约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地平线映入眼中。
“是黄梅前辈!”
苏寒山喜出望外,连忙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脚朝着黄梅老头走去。
……
“前辈。”
苏寒山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灰发更加凌乱,身上衣物还有些许被火灼烧的破洞痕迹,总之状态不怎么好的黄梅老头,心里一阵微酸。
背着棋盘发间插杨柳枝儿的黄梅老头竖眉看着苏寒山,诧异地问道:“怎么一瘸一拐的?他们人呢?”
苏寒山没有答话,反而关心问道:“前辈,您还好吗?”
黄梅老头摊了摊手:“你看我像是不好的样子吗?”
苏寒山真挚的点了点头。
黄梅老头自觉面子上挂不住,说道:“你是没见到凤栖梧那小鸡仔,老夫的一截柳抽得他杂毛满地!”
苏寒山笑了笑。
看样子除了有些疲惫真气没有恢复,黄梅前辈倒真是没有大碍,忍不住问道:“前辈您路上可曾见到舞阳?”
黄梅老头嗯了声:“她不是与你在一起?不过你这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寒山忽然想到那位红佛衣姑娘,便转过身去,清晨里一望无际的荒地哪里还有红佛衣的影子。
苏寒山这才意识到,好像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听到驼铃声。只顾着挑灯赶路,倒是忘记了那位姑娘何时离去。
轻叹一声,便将黄梅老头离开后发生的事情一一叙述。
听着后来的种种,黄梅老头也自觉有些讶异。对幕后主谋者精心的布局,一步步驱赶,削弱身边力量,直到将苏寒山送入那群来历不明的马贼手中……这环环相扣的计策,又岂是寻常人能够统筹操控的?
看着失落的苏寒山,黄梅老头难得安慰说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那丫头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指不定这会儿追着别人砍呢。找不到至少不是坏事,不是吗?”
苏寒山沉重的嗯了声。
感受到脚下大地的颤动与远处奔腾的马蹄声,黄梅老头遥指着大梁城的方向:“他们来接你了。”
第三十八章 入梁关()
数百骑拉开阵势自远处奔腾而来。很快,苏寒山见到熟悉的面孔。
李天下、顾长亭、楚南诏、还有那位霸枪杨须眉前辈。
身后数百骑应该是大梁城驻守的兵马,至于那几位穿着道袍的年轻人,苏寒山愣了愣,心想莫非是……
犹疑间,李天下等人已下马走来。
只见秋塘刀不离身的顾长亭,霸枪杨须眉以及大梁城守将张秋霁率身后数百余骑齐齐上前叩拜:“参见九殿下!”
一声整齐的山呼后,清晨风微凉的荒地骤然静了下来。
南朝太子爷李天下抱剑站在一旁饶有兴致看着这幕。楚南诏乃江东人氏,自然也不需对苏唐皇子叩拜。
青衫苏寒山静默,看了看跪在身前的众将士,也不说话。没有人知道九皇子在想些什么,气氛顿时变得诡异。看得众将士身后七皇子苏幕遮几人,颇感惊奇。
好一会儿之后,苏寒山将手中灯笼与画匣子包袱递给很不情愿接着的李天下,走到顾长亭面前,弯了弯腰伸出双手将其搀扶,然后是霸枪杨须眉。
他依次走到守将张秋霁面前。
这次却没有弯腰,没有伸手,而是不冷不热地问了句:“这位可是镇守梁关的张将军?”
“臣张秋霁向殿下请罪。”
张秋霁低着头,心有恐惧。
素闻九皇子苏寒山姑苏城外桃花山寺平易近人善良温和,可今日得见,给他的感觉却无比沉重,即使九皇子从头到尾只不过说了一句话而已。
苏寒山自然知道张秋霁口中请罪意指。
只不过在苏唐他无权无势,徒挂个九皇子的名头,别说本无心责备,就是真要降罪此人,恐怕也没有那么大威严。何况,那位特意绕南而来的七哥还在看着。
苏寒山伸手搀扶:“有件事,要烦劳张将军。”
张秋霁说道:“殿下吩咐,臣定当竭力。”
苏寒山从李天下怀中包袱里取出一张画,是黄裳儿秦舞阳的画像:“请张将军派人在三百里荒地周围找寻一番。”
张秋霁瞧了一眼画像,而后拱手捧着:“臣冒昧问一句,这位姑娘是……”
苏寒山说道:“很重要的人。”
守将张秋霁说道:“臣明白了!若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知殿下。”
苏寒山点头:“有劳。”
张秋霁收起画像侧开身,身后数百骑甲士也纷纷起身退至两旁。
苏幕遮带着三位道门师弟妹走上前来:“九弟。”
苏寒山望着为首那位一身道袍器宇轩昂英朗不凡的年轻男子。
张秋霁唯恐九皇子不识得,便在身旁小声提醒。
苏寒山这才开口:“见过七哥。”
……
星垂平野阔的大梁城内,守将张秋霁精心准备一场为苏寒山接风洗尘的晚宴酒席。
席间十一人。
不善饮酒也从不食肉的苏寒山简单吃了些素菜,再加上心中牵挂秦舞阳的下落安危,宴上实在也没有多少胃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南朝太子爷李天下举杯遥对着苏幕遮身旁三位道门师弟妹,说道:“还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苏幕遮放下杯盏,转首看着三位师弟妹。
八小重山排行四五六的三人齐齐举杯,遥敬南朝太子,自报了姓名家门。
李天下一饮而尽:“听闻教圣大人座下弟子凤栖梧也随七皇子南下而来,怎么不见其人?莫非不在梁关内?”
南朝太子爷终于还是涉及了敏感话题。
这倒也附和他的风格。
无论怎么说,小和尚苏寒山也是与他共同长大的兄弟,北归一路所经历的杀劫,他可是桩桩件件看在眼里,若说无动于衷那是假话。
他深知苏寒山脾性,若要扮演,这角色非他不可!
甲子年前就早已将红尘俗世参破的黄梅老头自顾自饮酒吃肉,无论七皇子还是八重山,没有将任何人看在眼里,更没有将任何话听进心里。
不过李天下此言一出,席间其余人等,则就各有心思了。
苏寒山眼观鼻鼻观心。
他知李天下为自己抱不平,所以无论太子爷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觉得过分或者责备。
又何况,他也很想知道朝堂之上东宫之主呼声最高的七哥苏幕遮究竟与北归一路遭遇的截杀有多少关系。
虽为战将却难摆脱苏唐朝堂之上派系漩涡而独善其身的霸枪与顾长亭两人随之轻轻放下竹筷,师兄弟对视一眼,而后沉默。
楚南诏事不关己,却也似极有兴趣地看着苏幕遮。
苏幕遮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凤师兄确实与我一道南下,不过在梁关数十里外便分道扬镳不知去向。诸位想必也都有所耳闻,幕遮虽为皇子,可还真没那个权力与胆量约束大师兄。放眼大唐国境内,能让大师兄俯首听命的除教圣外,恐已无人。”
苏幕遮言下之意很清楚。
没有人能指使凤栖梧做任何事,那位八小重山之首别说与黄梅老头打了一架,即便是杀了九皇子苏寒山,也与苏幕遮无半点儿关系。
李天下意味深长调侃说道:“那位主儿也真会挑时候,不早不晚地缠上了黄梅前辈。若非七皇子作证,我还真以为苏唐道门截天教也欲置我这兄弟于死地呢。”
李天下的用词很有意思。
苏幕遮说凤栖梧只听命于国教教圣璇玑大人,他就顺水推舟,将凤栖梧参与截杀苏寒山的名头扣在截天教身上,听起来似无不妥。
只是晚宴席间其余三位位列八小重山的道门弟子却有些坐不住了。
八小重山里,算上七皇子苏幕遮与大师兄凤栖梧,他们五人刚好都是国教截天教门下。李天下言行侮辱师门,无论有心无意,他们都容忍不得。
身形微胖的老五落梅风吐了口枣子儿就欲起身,苏幕遮看了他一眼,后者才压抑着腹中怒气又忍坐了下来。
苏幕遮看着苏寒山笑道:“九弟放心!七哥明日启程前就将九弟遭遇截杀之事传信父皇,让大理寺务必严查幕后真凶!给九弟一个交代……”
眼观鼻鼻观心的苏寒山蓦然抬眼,与苏幕遮视线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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