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沉重如一窝死猪的障篱,被两人合力,高高翘起。
水珠哗然洒落,如一道晶瀑。
邱慧天回篙在河底一戳,“叭”!瘦瘦船篙到底受不住这种折腾,终于断了。而小船借它鞠躬尽瘁的最后一把助力,冲到晶瀑之下。
一柄长矛捅向云剑侧腰。
云剑双手仍紧紧攥着缆绳,拧腰,上臂往下一落,将长矛狠狠挟在臂下。又有朴刀朝他剁来。
这些强盗欺他双手不便,又敢于来近身战了。
小船从障篱下头冲过去,还没有完全逃离障篱的威胁。
云剑一脚将那朴刀踢开,缆绳颤了颤、障篱往下落几寸,刮着小船的船舱,夸拉拉响。
又有两把菜刀劈向云剑。
云剑将障篱狠狠的重新拉起,放开手。
他拉得足够重,出于惯性作用,障篱继续向上,走了小小一段路。
云剑左臂挥挡,右手攥住一只拿菜刀的手。“夸拉拉”,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这把菜刀掉到了地上。
障篱上升之势已竭,在空中短暂停留。
另一把菜刀划开了云剑袖子,然后被云剑击飞。
障篱落回水面,与菜刀落到地面同时。
小船正好已经离开障篱的威胁。障篱击起的水花,仍然让小船动荡了一番。
击起的水花里,有血色。水底下追过来的强盗,双手被障篱砸烂。
小船总算脱险,一好似鳌鱼脱却金钩去,摇摇摆摆朝大江。
张神仙、剑影等人迎面接住了小船。
云剑这两个忠心的部下,听到动静,已经赶来。只不过毕竟距离远,听到动静就已经晚了,赶来终归需要时间。若非云剑与邱慧天联手对付,小船已经落进强盗手里。强盗一旦有了人质,张神仙等人就算赶来都棘手。
现在就不怕了。
张神仙和剑影他们赶到障篱边时,就看见——呃,好像也不用他们出手了。
云剑失了后顾之忧,把那群强盗打得啊那是……
“我都开始同情起他们来了。”张神仙捋着小山羊胡子,道。
在张神仙的心里,云剑那可是干大事的人!以后要叱咤天下的!搞一群小强盗?完全是顺手儿玩。特意过来喂招的小强盗们就太可怜了。
幸存的强盗们看见官兵们过来,眼泪都哗啦啦的。官兵们训斥:“早知今日,何必当——呃?”
强盗们抱住他的腿,就像受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亲人,涕泪交流:“你们总算来了!”
一只乌鸦默默的飞过去。
这群可怜家伙是被云剑虐得有多惨……
当地官老爷升堂审问这群可怜孩子时,他们争先恐后倾吐胸中的苦水。官老爷拍着惊堂木喝止他们:“先交代,你们的同伙逃哪儿去了?”
“他们?可能投盐商去了……”
“你是说私盐强盗?!”官老爷脑袋上有焦雷轰响。
其实应该是私盐贩子。锦、离城等地周边,一直有股私盐贩子流窜。说是贩子,因为他们本意是贩卖盐巴,不是抢劫。说是强盗,因为他们的能耐比起一般强盗也不差什么,甚至比一般的强盗还更狠些。
官府对私盐买卖抓得很紧。你想想,盐巴本身虽然不贵,然而是人都要吃盐,家家户户都买起来,这买卖有多大?历来的盐、粮,都抓紧在官府手里,是民生财政的命脉。小贩竟然与官争利、卖起盐来?官府给予严惩,就像对待罪大恶极的杀人犯那么狠。
于是,渐渐的,只有罪大恶极、胆大包天的杀人犯们,才敢去做盐贩子了。贩私盐的利润大,他们装备好,经常跟官府斗争,练出了军队一般的本事。这一伙人,不是强盗,胜似强盗!
跟盐商搭边的案子,能有个好吗?于是当地官老爷默默伤脑筋去了。人民群众则不管这些,津津乐道于各种版本的八卦。至于本次事件中的几个当事人,却出奇的保持了沉默。
蝶老板和林代保持沉默,可以理解。这两位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邱慧天闭紧了嘴,因为还没从那一晚的震荡中清醒过来。至于云剑……
云剑到得大老爷书房,乖乖儿的垂手聆训。大老爷黑着脸把刚收到的信往他面前一递:“你识字的。自己念!”
云剑早知不是善茬,一念之下,果然如此。这封信跟云剑在河边打败的那伙强盗有关。
原来旭南道有伙私盐贩子极为猖獗,收入既丰厚、装备又精良,且时时留心招兵买马、扩充自己实力。至于上个月在小河边逞凶劫船的强盗,属于真正的强盗,装备根本比不上私盐贩子。倒是私盐贩子看上这批强盗有几分能耐,曾经想招揽他们,却被很有骨气的拒绝了。不过这批强盗们现在被云剑折腾得元气大伤,当场被捉拿的只有一半,逃走的那些,估计只能投奔私盐贩子去了。
所以当地官员一边将捉住的强盗制作案卷、上报求表彰,一边暗自忧心:若是真的将残盗逼到了私盐贩子那边……恐怕后头还有更大的祸患哪!
他给谢大老爷写的信,就为这事。三分之一的篇幅用来跟谢大老爷叙旧套交情,好像他们真的有旧可叙、有交情可套似的,这且不论;另外三分之一的篇幅则用来赞扬谢二公子云剑的赫赫武功,其文笔可以参见坊间说书人、前朝华而不实的祭祀词、以及翰林学士的所有应制诗,这且也不论;剩下三分之一篇幅,才见得正榜进士出身文化官儿的功力,引经据典,烟熏雾绕,仿佛什么都没说,但书读得好的人就能看出字面背后的意思:
云剑是有功,可是客观上把残盗吓得投了私盐贩子,这后果是很严重的啊!万一真的闹大了,论起责任来,谁也不好看。所以还是把这事儿遮掩了吧!对大家都有好处。地方官已经把文书做到位了,希望谢家借着官场上的关系,有必要时,也帮着遮掩一二。
第十五章 姑爷补一补()
谢大老爷对儿子大大的发怒了:“你就会逞能!瞧捅了多大的漏子!”
云剑瞬间跪地:“儿子无能,让父亲辛苦善后。都是儿子不孝!”
“你为什么会在河边遇盗?那伙盗贼为什么单单会撞上你?听说小船上还有人。到底是谁?你说!!”谢大老爷之咆哮,如开了个轰城炮。
幸亏书房的隔音效果够好,忠伯把众小厮也赶得够远。只到云剑从谢大老爷书房里出来,别人也不知道光鲜亮丽的大公子刚刚被骂得灰溜溜的。
大少奶奶的娘家人来时,问起大公子,大少奶奶也只回道:“该是在书房罢!你知道的,要秋闱了嘛!”
那位娘家嬷嬷,是大少奶奶生母身边用久了的老人,在大少奶奶小时候还帮着调过奶糊、揩过屁股的。她凡事都懂,在大少奶奶面前说话也不必故意藏一半,当下一努嘴道:“书房那边,是她在伺候?”
大少奶奶低头弄佩玉绦子,道:“嗯。”
“提开脸收房的事儿了?”娘家嬷嬷又问。
大少奶奶摇头:这倒没。
娘家嬷嬷拍腿道:“这是好事儿呀!姑爷疼你,这边老爷太太老太太也疼你,看你给他们添了孙少爷,敬着你,也敬着咱们老爷太太,不提这话茬儿。不怪老嬷嬷说一句,谢家府上规矩是重的!这么个丫头,服侍了少主子,说句透的,就收了房,咱们还能怎么的——”
大少奶奶恼道:“能嫁公子,已是我的福份!嬷嬷你老了老了,瞎嚼什么?让人家听到,真当我什么了?”说着背过脸去。
娘家嬷嬷笑道:“自然是知道没人家听到的。”便装腔作势朝外斥道,“漓桃这小蹄子,两只眼睛一双耳朵成了摆设了么?看不住了么?”
漓桃在帘下笑回道:“嬷嬷又拿我醒酒呢!这还有看不住的?”
娘家嬷嬷便咧嘴对大少奶奶笑道:“瞧!我教出来的丫头,总有分寸——姑娘哪!不怪老嬷嬷又说一句了,谢大公子这般儿的人品,不由人不服气。咱们姑娘,咱们疼,别人来叫受点委屈,咱们是不答应的!可谢大公子,能与咱们作亲,还真是看得上我们。他就那么个丫头,真算好的。要有三个五个,咱们又能怎么的?就那么个,还留到成亲以后,还疼你生产,不叫你烦心,只索他们那儿拖着。那丫头也没半点儿不规矩到你面前罢?也算懂事了!姑娘哪!人敬一尺,咱还一丈,这才是夫妻间的道理。咱们孙少爷也出牙啦,往后要摆周岁酒啦!不如趁这,就让他们过了明路罢!人家还得赞你贤惠不是?”
大少奶奶不言语,低头指间绕着绦子。漓桃又探头进来问道:“这是咱们太太的意思不是?”
娘家嬷嬷嗔道:“这丫头倒耳尖!难道还能是我自个儿往姑爷、姑娘面前搅和不成?不知道我老脸有几斤重了?”便开她带过来的匣子屉子交代漓桃:哪个是什么用的、哪个是什么来历。大少奶奶偏头看了一眼,娘家嬷嬷道:“这羊羹与点心,送书房去,着那宛姑娘给姑爷热了,补一补,岂不好?”
漓桃吃吃的笑。大少奶奶嗔道:“这丫头魔疯了不成?便走一趟去!”漓桃摇手:“我可不敢。这补一补么,原是要姑娘亲手送去,才有效的!”说着逃往外头:“姑娘别恼,我自己去打折自己腿去。”说得大少奶奶倒笑了:“瞧这丫头一张嘴!也就在我面前逞利罢了。”
宛留给林代姊弟这边送人情礼物,盘旋了一番,又做了些别的差使,回到院子,听说大少奶奶已在这儿了,唬一跳,小心伺候着。知了在树间大吵大唱。大少奶奶坐得略有些不耐烦,抽着榴红帕子自己印汗渍,漓桃在后头轻轻儿打扇。宛留忙取水取巾伺奉,大少奶奶问起云剑行踪。宛留不太清楚,也不敢直接回不知道,含糊着应了。大少奶奶也没捉到错处,换了个笑脸,便与宛留细谈两句,外头报道:林姑娘林少爷来了。
林代一见大少奶奶,原是产后丰润的身子,肌肤白腻,脸上淡淡妆、额角微微汗,领子不拘礼的打开一个扣子,露出一片莹光融润,更比初见礼时添了满目**。这样的丰美少妇……两年之内便会暴毙不成?林代心底踌躇着,上前见礼。宛留一边服侍,想着:云剑能去了哪里呢?
云剑去了哪里?邱慧天再没想到!云剑是去找了他。
却说邱慧天自过来了之后,跟所有男性下人一起,安置在外院。易澧如果要习武、练骑马、或者出门什么的,都该由他照应。
主仆们新来未久,万事都还未步入正轨,邱慧天也没什么事儿做,找人磕磕牙、联络联络感情,又或是到练武场张望张望——谢家有极好的一座武场,虽然比不上书塾的名气,这也是本朝重文抑武的风气所致,拳脚终不如诗文高雅、说得响,然而内行看门道,谢家养的武师,实在都是真材实料的,不然云剑再资质上佳,又不是石里蹦出的猴子,一身本事平空从哪儿得来?并谢府一干护院们,日常也都在武场切磋长进,比他府大多数护院能打些。
邱慧天生得眉清目秀一个脸面、却是豪情壮志的一个心性,自从在江边见到云剑力敌群盗之后,好不艳羡,竟生出从师的念头,但也知道自己想都不该想,只好闷闷的作罢,有时到练武场边走走,也知分寸,不走近、不久留,免得惹人不快。
谁知这次,一回头,便见玉树临风的大公子立在那儿,对着他笑。
邱慧天一时呆住了,刹那间想的是:“莫非要从我嘴里挖出什么秘密?”
林代此时到谢府,实是打了点鬼主意。邱慧天帮着做了点事,就像一个大机器上、他帮着打了两个螺丝,可不知整个机器是要怎么运作的。云剑要拷问他,他根本没什么可泄露。——何况,就算他知道真相,也绝不会跟云剑说!
云剑只是负着手,打量他,问道:“你可是想学点防身招式么?”
邱慧天翻身下拜,嘴里连声道不敢,心里防着“要是拿这个想换我背叛姑娘,你可错了主意!”
第十六章 星小风细细()
云剑笑对邱慧天道:“何必过谦,你应该也有点儿基础吧?”
邱慧天道:“从小在街上跟人打架,也跟人学了几手,不敢说有底子。”
有没有底子,练一练就知道了。云剑做个眼色,剑影先上前,一声不发,直接出拳。这拳在中原一切书籍、套路里没有记载,纯属他在戎地、胡境先后习得,并在实践中锤炼,对战意味极浓。
邱慧天不得不赶紧招架。
他街上学来的一些招式,哪里是剑影的对手。两招就被摔了个大马趴。这还是剑影手下留情,没有真往死里摔他。邱慧天立马还能跳起来,接着打。这么周旋了半刻钟,邱慧天要再爬起来已经很艰难了。云剑让他休息了半天。下半天,由张神仙来试。
张神仙原还是那懒懒怠怠、漫不经心的样子,往场上一站,似乎身形未变,还是旁逸斜出的模样,精气神儿却变了,有那种清逸劲儿,而且尽管没有沉身扎马,整个身子却自有重心,隐隐如山岳沉稳。
他没拿武器,只朝邱慧天出指。
邱慧天竟避无可避。
“嗤”,一指轻轻点上邱慧天肩井穴。
这一指若是点实了,或是换上武器,邱慧天半边臂膀就不要了。
张神仙退回原地,道:“再来。”
他先后点试邱慧天两肩、两手、头面、上身、腰部、胯部、腿部、脚部。邱慧天站在原地,几乎连动弹的机会都没有。张神仙出手之前,他不知怎么动。等张神仙出手之后,他再动都晚了。
这场比赛对邱慧天来说,可说是再轻松不过。他都不用动,只要站着不断被点中而已。可是在精神上,他受到的压力,甚至说摧残性,却非常之大。只一小会儿,他已满头大汗。
张神仙道:“再来。”
这次张神仙略为放慢了速度,邱慧天终于有动弹的机会了。可惜动了也没有用,最终还是被点上。
云剑道:“这样差不多了罢。”
场中两人停下。邱慧天的汗,已经把褂子全浸透。他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云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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