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是宁候的智商也能想得道:这要一杀,汉人不肯给戎人效力了,要治理地方就更困难了……
(唉“即使是他的智商”!是是,这话用得很讽刺。很像是善祥会用的。善祥说他们“狗屎满中”,真没有说错。他们祸害了中原,这并不代表他们比中原人高明。狗屎也能祸害玫瑰花田,这并不代表狗屎比玫瑰花高明。玫瑰花的刺不足以保护它们自己,这并不是它们的错。)
宁候努力的开动他的狗屎一般的脑筋,想要一个主意,能怎么处置那个告密的汉人邻居才好?
有人来帮忙了。
这人自称是很高明的秀才。宁候问:“很高明的秀才。怎么不在汉人朝廷当官,到我这里出主意来了?”
高明秀才奉承道:“正是朝廷腐朽,不能用我。候爷圣明,小生才有用处。”
这话还算顺耳。而且没有用太难的词汇,连宁候都能听懂。宁候舒袒多了,眯着眼道:“你有什么用处,说来我听听?”
高明秀才出主意道:“以小生之见,对于那告发的邻舍。不如拿肉赏他。”
宁候冷笑:“狗屁不通!当你有什么好主意,原来也就是狗屁!我干嘛要拿肉赏他?我要赏他,还用你出主意?”
高明秀才连忙道:“侯爷容禀!侯爷一向赏罚分明。这告密的,到底是遵了侯爷的令,告发了违令者,凭这点,是该赏的。但他无耻背叛,以侯爷的高洁品质,自然要罚他。幸而他不过是个汉人,背叛的也是汉人。这赏肉。就很妙了。”说着,高明秀才自己都要忍不住笑出声,好容易忍住,“他肯定不敢让别人知道他告了密。侯爷也不便张榜表扬他,免得让别人以为侯爷表扬告密者,损了候爷的名声。给他肉,他总归要煮的,香味飘出去,藏也藏不住。人家就都知道啦!那时候,汉人自己鄙视他、罚他。那是汉人内部的事。不经候爷的手。如果汉人自己都不罚他,汉人自己都无所谓告密和背叛,候爷又何必帮他们罚呢?”
宁候听懂了、想明了,不由得给他点赞:“你还真有点小高明!”
高明秀才连忙谢候爷夸奖。
宁候还有点困惑:“那你们汉人。是不在乎告密的吗?”
高明秀才说起这个,也不由有些感慨:“以前可能是在乎过的吧。但是后来朝廷也鼓励告密。忠于朝廷就好,不必忠于邻居。邻居不告密反而要连坐,给罚得很惨,所以……”
“嗯?”宁候听出兴致来了。
高明秀才定定神,觉得自己讲得太深了。如果再讲下去。要说到朝廷治天下的权术。这权术对中央集权的作用、然而对人心的反作用。不但他自己也未必说得清,宁候也不一定最后能听得高兴。闹得不好,说到后来,宁候听出他一颗心还是留恋汉家的心,那岂不倒霉?何苦来呢!
他仓促收敛话题道:“所以,咱们汉人也习惯了,告密不怕,只要是向官府告就好。候爷,您现在就是本地官府哪!”
“是啊!”宁候拍着自己又圆又结实的肚子,咧嘴一笑。
后来的发展,还真被高明秀才说中了。告密的邻舍煮了肉。肉香引得人人侧目,但到底也没有人对他实质做出什么惩罚……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当时肉香对人的心理冲击。
当时,吃肉还是不容易的。从“肉食者鄙”的古时候开始,人就可以分为吃肉的人和吃不上肉的人。肉食与否,是上等人和下等人的分界。后来,情况好多了,百姓也能吃得上肉。但肉价对百姓来说仍然是个沉重的负担。以至于后来有了一个宗教,号召百姓拜某个佛菩萨,同时集体吃素。在节约和互相帮助发家致富的双重作用下,这群百姓富起来了。其他人很嫉妒,当官的也不喜欢他们搞小团体,于是向朝廷举报这群人“食菜事魔”。“菜”在那个时代的官话行文中,就表示一切素食。这群人靠着吃素省下的钱、再加上一起努力工作,竟然就能致富了,可见吃不吃肉,对于家庭经济有多大的影响。
战乱的时候,肉就更难了。饭菜都不一定吃得饱呢!野菜都被挖得差不多了。如果有谁下辈子投生成一棵野菜,看见两眼发绿的某种生物,艰难的靠两只后肢行走,手里拎着什么利器或是树枝石片,向四处作地毯式的搜寻——你准得瑟瑟发抖的把自己叶子卷起来,努力躲到大树、或者石头后面,并且向天祷告:下辈子,让我作一棵有毒的植物吧!
这种时候要是有肉香飘来,你想想会是什么效果?
那告密的邻舍把肉一煮,旁边几条街,眼睛都绿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是没有对这告密的邻舍做出什么实际的伤害来。
因宁候维护了江宁的基本秩序,同时也给江宁居民提供了基本的食物。很少,质量很差,但饿不死。江宁居民生怕做出什么鲁莽的举动,会被宁候杀了,连这么点食物都享用不到了。
好死不如赖活。只要能赖活,谁愿意去好死呢?
高明秀才得了宁候的赏识,锦衣玉食!虽然这锦衣也不过是以前官库里的旧衣,宁候占了之后,拿出来赏人的;这玉食也不过是以前江宁的库存,宁候占了之后,再加上搜刮百姓家中的,聚在一起,拿些出来赏人的……江宁居民看了,还是嫉妒,妻子回来抱怨丈夫、儿子背地里抱怨父亲:怎么就没人家的本事!
不怕不怕!有志者事竟成。高明秀才给他们谋了职位!
以米和肉作诱惑,搜罗了告密邻舍这一类人才,高明秀才组织了一个情报网,从此江宁城里发生的大事小事,几乎都逃不过宁候的耳目了。
譬如说吧,有个工匠,给宁候做帽子的时候,拿了他老婆生理期弄脏的布头,悄悄给宁候衬到帽子夹层里头去。这是个古老的说法:女人的秽布可以给人带来恶运。
工匠老婆知道此事后,非常担心,精神恍惚,结果被邻居的女人看出端倪。那女人是高明秀才情报网中的一根丝。她想尽方法,得知了真相,立刻告密,得到一进屋子的奖励。
那屋子是宁候杀了原主人之后,就空下来了。那女人举家搬进去之后,里里外外一看,忽然拍手很高兴喊道:“这里还有一畦萝卜没有收呢!我们可以烧萝卜、晒萝卜干、腌萝卜了!”
如果不知道前因后果,这时候谁要来看到她,都是个天真、可爱的主妇,笑容如此灿烂。看她笑得眼角都噙着泪呢!
那工匠和他老婆,就都被打了一顿,关了起来。宁候本来是要砍了他们的。但还有尽心竭力的告发者,帮忙把其他一些可疑的衣物拆开了,结果发现了其他一些秽物。宁候大怒,这工匠和他老婆就点了天灯。九妹自尽害得宁候点不成的天灯,如今总算是点上了。除此之后,又连累了一些人。而告发者得到了一些家具、几条新杀的牲畜身上割下来的肉的奖赏。
善祥若是身处这个时候,纵然真的身插双翼,也未必能飞走,只好乖乖给宁候效力了。
宁候忍不住又想起善祥。
换断罗衣留不住。叫人切齿腐心。
高明秀才发现宁候脸色不好,又不知就里,惴惴然在旁揣摩。
宁候自己闷了一会儿,猛然夸奖高明秀才:“是你办得好!”
高明秀才不敢生受:“奴才最近也没办什么大事,怎么主子就夸起奴才来了?”(。)
第六十六章 春日来迟()
宁候对高明秀才道:“你找的人好。一直办得好。”
高明秀才听了,连忙谦让道:“是奴才给他们建立了这个制度,让他们一个盯一个,叫他们不敢不尽心竭力。制度建立起来了,就算奴才本人胆敢对候爷有所不敬,他们也要把奴才告发的。候爷尽管放心。”
宁候先是随口笑了一声,想想,真笑起来了,叫小厮就席上一壶酒赐给高明秀才。
高明秀才谢赐就饮时,真有那么一点儿犹豫,想着这是不是鸠酒。
他终于还是仰脖把酒喝了下去。
酒未醒、席未终,人来报,汉人大举反击。
江宁光复。
本来江宁居民在宁候的统治下也是歌功颂德的,也并没有觉得日子太惨了过不下去了要自杀了。但是朝廷把他们光复之后,他们纷纷跳出来指证戎人的种种暴行,又开始对朝廷歌功颂德了。
至于这朝廷是姓崔还是姓谢?对他们来说没有太多影响。他们就是觉得有点乱,脑子记不过来。
云剑手下的聪明人们,在这里搜集戎人的暴行铁证,非常顺利。
柳燕儿听人说书,听到九妹和她姨妈被割这里剜那里,听得心头突突跳、喉头堵,再听不下去,起身就往外跑,没顾得上看路,差点撞上一堵铁墙。
却是剑影到这里来喝茶。
在中原呆久了,他也染上了喝茶这个癖好。以前他觉得这些叶子煮水,有什么好喝的呢?何况还是苦的!现在他觉着吧,切两斤牛肉,要加辣的,再来一碟盐水花生,就着这苦茶慢慢的吃下去,也别有风味。
当然,酒还是最好的。什么能比得上酒呢?
但是很多时候,要备着当差。总不便喝酒。
而且酒喝醉了,第二天醒来时,头总是要疼的。那时候会觉得很难受,非常难受。恨不能再喝两斤酒下去疗痛。但不能喝了。再喝下去,会变成酒鬼的。草原上冷,有些牧民喝酒来御寒,且爱纵酒高歌,慢慢的就变成酒鬼。连放羊鞭都握不稳了,冷热也不知,竟至有寒冬敞开毛氅散热,睡过去,结果冻死的。
剑影看得多了,警告自己不能放量,尤其不能上酒瘾。
喝茶就没有这个问题。
这次他还没有想好是叫花生还是毛豆,还是两样都叫,就被一个姑娘撞上了。
那姑娘的力道,根本不够把剑影撞动。但剑影知道自己皮肉硬。站着不动的话,姑娘就要被弹回去了,怕不撞个皮破血流的。于是他往后退了一步,给姑娘一个缓冲。
柳燕儿就没撞伤,但是往前倾倒,要摔在剑影的怀里了。
剑影就把她扶住。
柳燕儿抬头,那个感激、那个慌、那个害臊、还有刚听完说书的那个害怕,余韵袅袅都在眼里。剑影一时就呆了。
吹皱一湖春水,干卿底事?
只因谁的心里都有一个春日,只争来早与来迟。
柳燕儿看着剑影。也认出来了。想着他是跟云剑抗击戎人的英雄。想着正因有他们南征北战,汉人才能重新有自己安稳在自己土地上过日子的好时光。她鼻酸喉哽,给剑影深深施了一礼。
剑影呆住了,忘了拦她。
柳燕儿施完礼。就跑走了。谢府训练出来的步法,很快,但步不大、声不重,显得轻盈好看。
她的背影,透着那股子俏丽。
剑影是没有读过那句诗:“细雨飞燕子,沙暖卧鸳鸯。”
但他的心里已经卧了一对暖融融的小鸟儿。
在巴西村里。村长想派出他们村的第一美女搞定剑影。剑影没吃这一套。但那个女子仍然把一个春天种进了剑影的心里,遇到合适的气候,就萌动生芽了。
剑影喜欢上了柳燕儿。
跟有的笨人连喜欢上了都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不同,剑影非常明确的知道,喜欢就是在一个合适的日子,骑着你的马,扬着鞭,去一个地方,访问一个姑娘,要姑娘的家人答应她坐上你的马跟你回你的家乡。她的家人杀羊烹酒待你,你也去;她的家人磨刀烹血待你,你也去。你做你身为一个汉子能做的所有事,让她跟你一起去牧你们的羊。
然而这是中原,一溜仄仄的青色屋檐,从雨色里一直斜到细草小花间。这里的胭脂开得比花更艳。
剑影知道他不能一马独鞭私自去姑娘的家里说,要这个姑娘陪他后半生。
也许他应该让另一个有身份的人帮他去说这件事。譬如说,云剑。
剑影知道他可以跟云剑说这件事。云剑会帮他。
但剑影不敢开口。
这辈子剑影没有接触过一句诗叫作“近乡情更怯”。他这辈子也没有害怕过。但现在他怕起来。不是千军万马对峙时害怕逃跑那种怕、不是刀锋到肉时腿抖尿裤子那种怕,而是对着一个毛茸茸的、暖融融轻轻颤抖的小东西,你不敢伸出手去,怕用得劲大点儿就碾死了它,那种怕。
剑影进茶楼,点茶、点肉、点豆,吃完了喝完了出来,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肉。
他不知肉味三日之久。
第三日上,张神仙来找他,拍着他肩膀问他:“怎么着了兄弟?犯什么心事?”
剑影的心事不好跟张神仙说。他一向跟张神仙不对劲。他的心事跟云剑都不好意思说,怎么好对剑影说呢?
营外小兵看见张神仙吊儿郎当的去找剑影,都想:回头,剑影又要咆哮着把张神仙赶出来了!这是肯定的!何况剑影这几天都不对劲呢?脾气比以前更坏了。肯定更短的时间就会失控!
他们甚至可以开个赌局,看更短到底有多短?半刻钟,还是一盏茶?
半盏茶之后,在张神仙的攻心之势下,剑影就有了动静。
他巨大的身躯颤抖着,眼里居然有了泪光。
他被张神仙说得完全无力招架,以至于要努力忍住抽泣!
张神仙宽容的抱着他:“好啦,好啦!没事!跟我说就对了。你看中的是谁家的姑娘?”
剑影说了酒楼里遇见的姑娘。
他竟不知道那是柳燕儿。
柳燕儿认识剑影,因为他是云剑的影子嘛!太过著名。
剑影不认识柳燕儿,因为她只是谢府诸多丫头中的一个。而他知道他不可以盯着这些姑娘们看。
有时候她们轻轻笑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像小鸟儿嗑着尖尖巧巧的嘴皮子。剑影埋头,目不斜视。
他不是没注意到柳燕儿。他是真的根本就没看到柳燕儿。
直到茶楼外的一撞,金风玉露。他被雪融花开的春光惊呆了,竟没有问人家的姓名、住处。
唉,中原不比草原。中原的人比草原的羊还多,有时候,甚至比草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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