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列缺便欢喜挨住他,扭着身子蹭了蹭。
惜夫人暗恨事还未成,对乐灵道嘲讽道:“这又是你从何处寻来的人?你还想对门主做什么?!”不等他回话,又对太渊道,“我观你气度不凡,若你是被这小子骗来的,现在大可以走了。他这种杀害长辈的小变态,可不是你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所能斗得过的。”
乐灵道苦笑道:“这是我找到的,能治疗外公的奇人。惜夫人,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惜夫人愤怒道:“你休想骗我!不正是你和你娘设下的计,暗害了门主?如此,你才好夺取神门的门主之位,以供你母子进宫,图谋皇位!”
乐灵道叹道:“虽然我娘于一些事上,是有些不清醒,但她还不至于去害外公。若她真要杀一个人,第一个会杀的,恐怕也只会是我。”
阎云忍不住道:“门主为了老门主的事情,整日里殚精竭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办法。惜夫人,你就是这样对门主的?!”
阎彩亦是气道:“惜夫人,我看你是起了不该起的心思罢!”
惜夫人忽然大笑道:“我心中所想所盼,苍天可证!我有没有私心,死后阎罗可判!乐灵道,如今你却是再不能加害门主了!”
乐灵道见她仍然不肯相信,也忍不住怒火上涌,冷笑道:“你放心,等你死了,我自会给你烧些纸钱。”
太渊抬手,随意摆了两下手掌
——他看似是想扫走鼻端的淡香。
惜夫人刚想让他别白费功夫,就发现,满殿的淡香竟都消散得一干二净。她心里不由有些动摇——也许乐灵道说的话是真的呢?也许他真的没有害门主?
——可若不是人为,门主为何突兀地昏迷不醒?
就在殿中一时寂静的刹那,那个领路的门中弟子这才如梦初醒。
方才他紧跟在左护法后面赶到,当时殿内已经成了天罗地网,他有心进去,奈何无能为力。
现在他已经吓得说不话来,瘫软在地上——他不过是传个话,却万万没有想到,惜夫人叫来门主,是为了杀掉门主。现在门主已经中了毒,他却什么事都没有,显然惜夫人不知在何时提前给他吃了解药——也许解药就在惜夫人赐下的那杯云雾茶中。
但他却不能再活着,神门中没有背叛门主的弟子。
一念起,这弟子已经抽出了刀,抬手抹向脖子——与其在门主死后,被门派众人唾骂,还不如和门主一起死了干净。
但他显然死不了。
太渊一眼看去,弟子手中的刀便“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太渊笑道:“他倒是忠心。”
乐灵道显然也看出了这弟子的意思,他对弟子道:“你回去吧,今日之事不许和任何人说。”顿了顿,他又道,“今日之事,你便忘了吧。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太渊轻笑一声,那弟子便满脸茫然,恍恍惚惚地起身,朝远处走去。
邢列缺一张昂得高高的老虎脸上,顿时一派傲然。他瞥了众人一眼,道:“这下他就一点不会记得今天的事了。”让他们小看太渊,瞧!这不立马就被他家太渊惊掉下巴了吗?
惜夫人听到一头老虎嘴里,竟然说出了人话,顿时满脸惊奇,但她很快想起门派中隐藏起的曾经,立刻敛下脸上的错愕,只心里不由有些相信乐灵道。她不由问乐灵道:“为何门主会昏迷不醒?”
乐灵道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阎彩道:“惜夫人,老门主为何昏迷不醒,这事是大家都所不解的。如果你不相信门主,大可亲眼看着这位先生救治老门主。我今日多这句嘴,正是为了门主。我想门主是不会杀你的。不光因为门主心软不忍,若你就这样死了,老门主醒来时,也定然不会开心。”她转头看乐灵道,以眼神询问。
乐灵道点头道:“我自然不会杀她。她忠于外公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她的事,我会等外公醒来,另行定夺!”
惜夫人不由道:“好!乐灵道,若你真的清白,就让我去。若我果真错了,也不用门主来决断,我情愿以命相偿!”
邢列缺对太渊道:“这门派竟然盛行要死要活,真是怪事!”
说话间,那四个人竟然都能动了,众人站起身。
乐灵道三人体内的毒,也不知在何时消退。
除了满殿狼藉,一切都似乎没有发生。
众人朝曲应知所住地方走去。
太渊笑道:“灵道,你的直觉不是很准确吗?”
乐灵道自然知道,这是太渊在笑他自己往陷阱里跑。他不忿道:“是准确,但我只想到推测她忠于外公与否了。”然后,他就差点掉坑里。
太渊看一眼惜夫人,又道:“这就是你的另一个红颜知己吧,确实如你所说,同少女一般娇艳。”
惜夫人立刻目露鄙视地看着乐灵道。
乐灵道羞怒道:“你知道我当初是在开玩笑!”
邢列缺不由大笑,道:“太渊是在逗你玩的。”
乐灵道当然知道是在逗他,他不由紧紧地闭上了嘴,决定少说少错。
曲应知现如今住的地方,正是乐灵道的房间。
也不怨惜夫人怀疑他,实在是自从曲应知昏迷,乐灵道便把他移到这里,除了照顾曲应知的杂役,从不让门派中的其他人进来看望。
——他自然是怕其他人伤害到曲应知。
可惜夫人不能理解。
——她如何会去害门主呢?
——乐灵道隔离开门主,自然是怕她找到救治门主的机会。
——他在控制门主。
惜夫人只会那样想。
这还是惜夫人自曲应知昏迷后,第二次见到他。
第一次还是在曲应知昏迷的当天。
后来乐灵道自然而然地成了新任门主——曲应知留了一封信,上面交代,若他忽然不测,门主之位便由乐灵道继承。
这样看似潜藏猫腻的事情,如何能让惜夫人不去怀疑。
信件可以伪造!
人,自然也能暗害!
她便小心隐忍,立誓要为门主报仇雪恨。
谁知,这里面竟真的不是人为。
邢列缺听说曲应知能掐会算,早就在脑海里勾画出了一个白胡子老爷爷的形象。结果他凑到窗前一看,曲应知脸上一丝褶子都没有,嫩滑得和鸡蛋白有的比。
什么外公,说他是乐灵道的哥哥还差不多。
邢列缺失望地从床边退开。
惜夫人蹲下身,仔仔细细地看着床上面容安详的曲应知,她哽咽道:“门主……”总算,曲应知还活着。她终于放下一半的心。
看来,乐灵道真的没有暗害门主。
——一个行为鬼祟的卑鄙小人,是不会在她要杀他后,还有度量让她活着的。
更何况,即便真凶是他,她既没有办法手刃真凶,也没有办法让门主醒过来。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门主。
而今不管原因是什么,她终究已经暗杀过现任的门主。她回身朝乐灵道跪下,沉声道:“我已不再配为右护法,还请……门主另择贤良。只求门主让我再苟活两日,我之余生只盼能照顾……老门主。”
若果真不是乐灵道下的毒手,即便门主一直昏迷不醒,她也不会再焦虑痛苦。
有些事情,本不能强求许多。
只要门主不是被亲人背叛,就是一件足以令人开心的事情了。
乐灵道看她这样,叹气道:“你今日这事,不得不罚。就罚你每日照顾外公起居,凡事必须亲力亲为吧。至于右护法的位置,暂时还是你来担任。其余不用多说。”
邢列缺清咳两声,道:“你们到底还要不要救他了?”
惜夫人眼睛里立刻放出了光彩,站起身追问道:“门主果真有救?”
太渊坐在一旁的椅子中,摇头道:“他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并且是因为大显已至而死。按照他的年纪来看,算是喜丧。”
惜夫人黯然地回身,看向曲应知如同睡熟的面庞。
乐灵道皱眉道:“可是外公身体温热,分明和活着时毫无分别。”
太渊笑道:“就是奇妙在这里。其实,他本也未到大限之期。谁知,你这外公的好奇心实在太多了些。他竟用自己未尽的阳寿,去测算天上的鬼神之事。如此,他一方面大限提前到来,另一方面,他惹了天道的怒火,才到了如今这样的状态——虽死犹生。”
乐灵道焦急问道:“什么意思?外公其实还能活过来吗?”
太渊道:“他的身体处于假死状态,这样就可以将魂魄困在体内,使他无法去投胎转世。这是天道在惩处他。按理说,他要一直这样,被困到他原本的阳寿已尽时,才能魂魄离体,重获自由。”
惜夫人的眼里滚出一串泪珠来,她问道:“那门主现在,是不是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太渊笑道:“当然,他的魂魄一直很清醒,他甚至不用吃饭睡觉。所以,只要是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惜夫人显然也对曲应知平时的爱好一清二楚,此时终于忍不住,转身扑到曲应知床前,又气又急地哭道:“门主!往日里你因着算命惹出的乱子,我也不想多说你!可这神仙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啊。这么多年,你可见过一个传说里飞升的先人?既然他们都已经不在乎神门,你还去惦念他们干什么!我们做我们的武林中人,难道就不好吗?”
邢列缺趴在太渊怀里,视线正好可以看到,曲应知的魂魄直挺挺地被困在身体里,此时正满脸尴尬地嘀咕:“我没有算他们啊,我算的就是你旁边那个人。”
曲应知一边用眼神瞟着太渊——因为他的头转动不了,一边笑呵呵道:“仙君,你看你能把我放出来吗?我也不要活着,你让我直接死了就成。”
他就是在测算完当朝太子后,被天道清算的,现在求一求这个看着就很好说话的仙君,大概是能够达成心愿的。
说来也冤,他哪里会想到,当朝的太子就是天上的仙君下凡投得胎。这里面还牵扯了仙君的前世!修仙本是逆天而行,他这个凡人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天道当然不愿——如今修仙一途好不容易慢慢没落,天道再不想修士重新崛起。
甚至他还隐约看见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一些事关国祚的画面!
故而让他被困几年,也算是天道对他的小惩大诫,让这些人尝尝厉害,免得那些修士总是挑衅天道。
曲应知摇头叹息:“唉,如今我跳到黄河里,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他真的没有想去测算神仙之事啊。
果然,曲应知就看到他的外孙脸颊上的肉都气得跳开了。
乐灵道几乎和曲应知在同一时间问道:“能让他的魂魄出来吗?”
太渊看着曲应知,道:“我当然能。”
曲应知疑惑道:“仙君,你这是回答的谁啊?”可真是急死他了——这话到底是对他说的,还是对他外孙说的啊?
乐灵道显然听不到曲应知的话,他大喜,道:“我外公根骨很好,不知道他能不能成为鬼修?”
太渊笑道:“鬼修不是看他身体的根骨的。不过,他确实能成为鬼修。”
曲应知这下知道,仙君是在回答他外孙的话。他苦着脸,叹气道:“仙君,我可不想成为鬼修啊。”
太渊忍俊不禁,道:“灵道,你外公他自己是不想成为鬼修的。”
乐灵道回头狠狠瞪一眼床上的曲应知,道:“如今我是门主,门派之中,凡大事小情便得听我的。”
惜夫人一擦脸上的泪,也点头道:“对,如今老门主也得听门主的。他可得好好活着!”
曲应知不甘不愿地苦着脸,劝道:“仙君,你真的愿意为了我,去招惹天道啊?”
太渊起身,将邢列缺放到地上,道:“好了,你们先出去,只将老门主教交予我便可。”
众人赶忙乖乖出了屋子。
乐灵道合上门前,又交代道:“不用管他愿不愿意,先把他弄出来再说。”
太渊笑了笑,没有说话。
房门已经关紧。
曲应知任命地叹了口气。
太渊此时方才回答曲应知:“老门主放心,只要做好准备,并且你以后都不再测算占卜,天道是不会再理会你的。”
邢列缺道:“像你这样懒得活着的可真少见。对了,你是第二个,第一个是白云老道。”
曲应知只唉唉叹气,连话都不想说。忽然,他发现太渊又坐回了椅中,他纳闷道:“仙君,你改主意了?”他一时高兴起来,“还请仙君转告灵道一声,要他别伤心,生老病死本是人间常情,我这个年纪早就够本了。”
太渊摇头道:“老门主误会了,我并没有改主意。”
曲应知傻眼,道:“为什么?现在连死都真的不能顺顺当当地死了吗?”
太渊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而是问他:“你应该知道,灵道的命运吧?”
曲应知道:“我知道啊,这个我一早就算过。”
太渊叹道:“是啊,他将来会权倾朝野。所以,我需要一个能教导他的人,来看顾着他。”
曲应知道:“可是那都是命运,有人看着也改不了呀。何况我外孙能当大官,也算好事吧。”
太渊笑道:“老门主以为,命运是什么呢?权倾朝野,可以是奸臣,也可以是能臣。周公旦抱成王于膝上,赢得了一世清名。而庆父,却被世人唾骂。”
曲应知一时之间沉默不语。
太渊收了笑意,又道:“灵道本身桀骜不驯,也不屑于欺凌弱小。可他却不懂弱小的艰难,也不懂这天下大多数的生灵都是弱小的。你就不怕他以后走上歧途?”
曲应知终于开口叹道:“可我本该已经死了。”
太渊曼声道:“你现在已经死了,我也没想要你活着。你活着终有一天会死,但你死了,却能长长久久地留在他的身边。”
曲应知道:“仙君要我做一个鬼修?”
太渊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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