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先生,小道自华阳峰太虚观而来,应师命前往洛阳城送信。”
“只是走得急竟忘带了干粮,您们看相逢即是有缘,可否……分小道一口热乎的,好让小道不负师命啊?哈哈哈?”
……
华阳峰在洛阳城东,吴央此时正排在长长的进入东城门的队伍之中。城门处分列两队士兵做哨卡,以检洛阳城通行文书。这是吴央第一次来洛阳,满身的风尘与疲累在此时却尽数被激动与新鲜感所替代。昨晚的那支商队并不进入洛阳,吴央在谢过他们的食物以后也就不再打扰。人群吵吵嚷嚷,热闹非凡,但吴央并不觉得闹心,反而脸上充斥着好奇。
城门口处偏角里有一对拉二胡卖艺的爷爷和孙女,爷爷眼上蒙着纱巾,似是盲者,孙女脸上也尽是灰尘污垢。但吴央观察到还是有不少人不断的上前往两人身前的破碗里放上一两个铜板的,他略略一算,发现这一天下来足以让两人维持生计,便不由得赞叹一番了这洛阳的民风。
“我穿城而过,岁月蹉跎,却又怎能与旁人把酒言说……”听着那小女孩唱着的曲儿,向往着接下来的所见所闻,吴央一脚前跨,昂首挺胸,走进了城门。
城内远不如城门处喧嚣拥堵。吴央走在街上,惊奇的表情就没从他的脸上下去过。糖人杂耍,小件摊铺,形色小吃,都是他十几年来只能从书中读到从香客口中听到的想象中的场景。他从小在观里长大,在后厨认识了师父,帮师父上山下山打了不少野味采了不少草药,可师父就是不让自己离开华阳峰太远。这次吴央看似态度被动消极,实则心中窃喜,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姻缘,只是因为这难得的自由。
可惜的是他不仅没带干粮,还没带钱。在山上观里是不需要花钱的,所以他对这个也没什么概念。至于指望师父提醒……还是指望自己比较靠谱一点。
于是满街的琳琅满目,吴央却只能望而却步。
既然这样那就先办正事,反正也还不饿。吴央放松了心态,开始真真切切的感受这这座雄城的祥和。看脚步,看呼吸,吴央发现这座城中练武的百姓并不多,甚至说极少。然而就这么一座不以武成风的城池,竟真的能够在这每日都是腥风血雨的江湖中安稳长存。吴央开始由衷的佩服起那位在整个江湖上都极具分量的,一人扛起一座城的洛阳城主,萧正风。
想着想着,一抬头,吴央却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到了目的地。抬头那块传说中的“古佛包子铺”的匾被擦的光亮,吴央傻笑了两声,然后走了进去,看到了那个满脸胡子的老板。
“小道自华阳峰太虚观来,奉师命前来送信。”吴央说。然而还不待徐老板接过信去,门口一声清脆的招呼就响了起来。
“老板!四个大肉包!麻烦快一点!本女侠刚处理完要事,肚子很饿!”
吴央转头,然后愣住,耳畔似乎又回响起在城门口小姑娘口中听到的那首曲子。心想这次师父似乎没骗自己,自己穿城而过,难道就是为了遇见这么一个姑娘?
第17章 沁羽央()
“双腿平行开立,两脚间距三脚之长。”
“下蹲,脚尖平行向前,勿外撇。”
“膝向外撑,股与地面平行。”
这是楚羽开始习武的第二十天,他的双腿却还是忍不住颤抖。马步,这是柳青林要求他每天必须进行的一个练习,时间是两个时辰。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无论如何也根本做不到如此标准,如此一丝不苟的动作并坚持如此长的时间。但有了长青心经这个东西,便没有什么是不太可能的了。
所以,在马步的同时,楚羽还必须运行着长青心经,虽然一股股温热在两腿的肌肉处游走,有效地减轻了酸麻与痛楚,但一心二用还要保证两者的高质量同时进行,他只感觉脑袋里有无数的蜜蜂嗡嗡作响,眩晕感如浪潮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他用意念筑起的围坝。
“初入武学,本不应以如此强度进行训练,但你底子不错,再加上长青心经从旁辅助,训练结束后还有我来为你舒缓经络,故不用担心会留有什么后遗症。”柳青林看着楚羽双腿颤抖着,汗水早已把衣襟完全打湿,脸上闪过一丝欣慰之色,声音却依然风轻云淡:“你比别人落下来的这几年,要在一年内补回来。所以,你需要做的,就是突破你的极限就对了。”
楚羽脸庞抽了抽,咬牙努力不让自己的腿再继续颤抖。
柳青林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看着那个一天天逐渐坚毅起来的身影,不再能很好的掩饰心中的满意与欣赏。
……
“小姑娘,看样子不是洛阳人士啊,面生得很呢。”徐老板一边给那个姑娘递过去包子,一边笑道。
姑娘穿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该穿的衣服。没有鹅黄罗衫,没有粉红玄裙,没有飘白广袖,有的只是一身贴身的粗布麻衣与一双合脚的粗编草鞋。可以看得出那张布满灰尘的脸蛋上五官还算精致,然而几道脏兮兮的泥痕却让人不想继续欣赏。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跟吴央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让吴央呆呆的凝固在了原地。
小姑娘接过徐老板递来的包子,伸出另一只比脸还要脏的手挑出一个大的,送到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口。她一边嚼,一边注意到了身边的小道士,皱着眉头含糊不清的说道:“小牛鼻子……看什么看?……没见过……豪放派的女侠啊?”
吴央听了,只觉这姑娘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配合着这句带着包子味儿的质问,落在他眼里耳里,竟有无穷的可爱,他忍不住咧嘴笑了出来,心想难道这就是师父说的,我的这辈子唯一一次的姻缘?
然而他带有些欢喜与羞涩的笑落在小姑娘的眼里,却怎么看怎么都有一股嘲讽与猥琐。她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煞气,手中那缺了一口的包子,被手腕猛然一甩,直直的朝吴央的脸上砸了过去!
包子在吴央瞳孔中快速的放大,却没有留给吴央足够的反应时间。他惊愕地任由包子狠狠的在脸上炸开,油汁混着肉馅肆意的流淌,像是一个别样的烟花,嘲讽着吴央的幻想。
“不好意思,失手。”小姑娘面无表情地说,完全没有把周围的食客惊诧的目光放在眼里,自顾自地又从油纸袋子里拿出一个包子,又咬了一口,又含糊的开口:“老板,算账,一共多少钱?”
徐老板也是惊愕了好久,看了看这个来给自己送信的可怜小道士,苦笑一声,说:“十文,女侠。”
“十文?相当于多少个盘子?”小姑娘又问。
“啊?”饶是以徐老板见多识广,也没能听出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小姑娘皱了皱同样是黑黑的小鼻子,终于露出了一丝属于姑娘的羞涩,“我身上没钱,老板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刷多少个盘子能抵了吧。”
这次,所有食客都没能忍住,笑声顿时充满了整个包子铺。
小姑娘鼓起了腮帮子,怒瞪四周,羞恼的掂了掂手中剩下的包子,想了想已经浪费了一个,而自己还饿着,于是忍下了继续用包子砸人的冲动。
徐老板努力忍住笑,问道:“这位女侠,怎么称呼?”
“姓苏名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有何见教?”
“没什么,”徐老板听见这充满江湖气息的自我介绍又是一愣,不过还是配合着这位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小女侠。“这样吧,苏女侠,这位吴央小兄弟是来给我送信的,他刚刚也没有恶意,都只是个误会。你呢,给这位小兄弟道个歉,包子呢,就当我请你,你看怎么样?”
苏沁眼睛眨巴眨巴,问:“老板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然后在刚刚默默清理掉脸上包子残骸的吴央又一次惊愕的目光下,苏沁异常干脆的转向他,猛鞠一躬,利落的喊道:“吴道长!对不起!”
吴道长……吴道长……吴道长……
姑娘你怎么能这么生猛呢……
“老徐,你这儿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呢?”
徐老板看着缓缓踱进包子铺里这位老者,心里也是嘀咕一句,今天这是怎么了,该聚一起的不该聚一起的全都聚过来了。
“是林老爷子!”
“林老爷子好啊!”
“老爷子许久不见,身体可还好哇?”
林知北一边笑吟吟的跟周围相熟的不相熟的招呼着,一边走到了三人身前。他端详了端详狼狈异常的吴央,眼前一亮,道:“这位小道长,可是名为吴央?”
吴央愣了一愣,然后点点头,躬身施礼道:“小道正是吴央。林知北老爷子小道早有耳闻,心向往之,只是不知您是如何能认识我这么一个足不出华阳峰的小道士?”
林知北听到吴央的言语,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意,嘴上说道:“我啊,是从楚羽那个小家伙嘴里听到的。”
吴央眼睛陡然亮了,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说:“没想到他还真的能记得我。”
“不过你这脸上衣襟上是怎么弄得?徐老板,在你铺子里怎么还能发生这种事情呢?”林知北笑眯眯的问。
徐老板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的吴央和双手放在背后抬头到处乱看一脸不关我事的苏沁,笑着把刚刚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哦?”林知北听完后也是忍俊不禁。他看了看小道士,柔声说:“小羽平时也没有什么玩伴,如果你方便的话,去楚宅里坐坐怎么样?好歹也换身衣服洗个澡,怎么样?”
吴央此次本就是想来看看楚羽的,听林知北如此一说,自然是开心得很,不过他还是躬身行礼道:“如此便劳烦林老爷子带小道去了。”然后转身,把那封信递到徐老板手里,说:“徐老板,师父交给我的事,我也算是完成了。”
徐老板接过信,笑着点了点头。林知北也知道徐老板本是白马寺佛门中人,也就不奇怪他怎么会与华阳峰上的道人有什么联系。更何况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秘密,林知北也没有探究别人秘密的怪异癖好。他只是掏出钱来让徐老板再去打包几个包子,准备带到楚宅去。
转过身来,林知北又对苏沁笑道:“苏女侠,不知你可方便?也到楚宅上去吃杯茶如何?”
苏沁眼珠骨碌骨碌转了转,作沉思状。片刻后她装作不耐烦的开口:“也罢,本女侠今日也就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陪你们走去转转。”
……
终于结束了今天的训练,楚羽裸着上身走到前院的水缸前,随手舀了一瓢水,从头到尾浇了下去。
长青心经傍身,而且天气渐渐变暖,他倒是不担心伤寒什么的这些小病。不过毕竟还是春天不是仲夏,他这么干还是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哆嗦。
“小羽!快拿毛巾擦擦然后把衣服穿上!”王凝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楚羽咧嘴一笑,伸手接过了王凝之扔过来的毛巾。
“知道啦,娘。”
王凝之看着渐渐有肌肉线条涌现的自己儿子,心里也渐渐有些骄傲。她走过去揉了揉楚羽湿漉漉的头发,说:“今天你林爷爷要来,等下去收拾收拾。”
“林爷爷要来?”
这段时间楚羽也是知道了林知北与自己家的关系。当年自己父亲还是少年时,林知北对他有救命之恩。而后他们也是一直在一起闯荡江湖,自然亲近。甚至这间楚宅,都有一大部分银钱是林知北出的。
“我这就去收拾。”楚羽说。然而还不待他转身进屋,楚宅大门便被一把推开。
“小羽,你看爷爷给你带来了谁?”
林知北笑吟吟的走了进来,楚羽自然看到了跟在林知北身后一起走进来的吴央。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表现出自己的惊喜,便被一声尖叫给险些震破了耳膜。
“啊——流氓啊——!”
楚羽低头看了看自己裸着的上身,有些无奈,心想自己也不知道还能跟进来个姑娘啊。不过你这姑娘……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第18章 他站在城头()
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从来都没有这么热闹过。
两张桌子,三坛酒,七个人,楚羽感觉自己生活了十二年之久的楚宅在此刻似乎活了过来。笑声似乎透过了每一块砖瓦,冲刷了岁月在宅子上留下的积淀已久的灰尘。他望着那一桌上推杯换盏调侃笑骂的长辈们,尤其是话虽不多但脸上笑意盈盈的王凝之,心头不由闪过了丝丝暖意。
娘多少年都没这么开心的笑过了?当年江湖里也颇有名声的奇女子三月雨,又怎么会毫无遗憾的做一个静居家中持家教子的温婉母亲?失去了天空与云彩的雨水,又怎么会不慢慢干涸?楚羽知道,江湖里那些飞扬的烟尘,才是自己母亲真正的云与天空。
可是娘还是做到了。自己仿佛就是一座羑,生生将母亲幽禁了十二,哦不,十三年。今天是自己的生辰,也是母亲渐渐失去光彩的开始。自己吵嚷着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可自己的母亲却愿意为了自己放弃一切,只能在这样的时间里,与老友拿出早已风干的故事下酒。
一念及此,楚羽握住筷子的手都不由颤了一颤。然而还不待楚羽继续酝酿情绪,一双明晃晃的手便在他的眼前晃了三晃,把他从某种氛围里拉了出来。
“流氓,想什么呢,今天可是你生辰啊。”
楚羽和吴央对视一眼,皆是苦笑出声。说话的人就坐在他们对面,只不过与白天比起来,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脸与手自然不是像画本故事里的姑娘那样白皙娇嫩,但是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的苏沁却真正开始变成了一个还算清灵秀丽的小姑娘。她换上了下午随王凝之一起去城东衣铺里买的翠绿罗衫,还有些沐浴过后残留湿润的长发挽成了一个髻顶在了头顶。若不是那令人发指的性格一点没变,楚羽和吴央这两个基本没怎么接触过同龄异性的小家伙若要跟她说话,恐怕还真的会脸红。
饶是如此,楚羽和吴央也依然不知道该怎么跟苏沁聊天,于是对话便常发生在两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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