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开口,嘴巴却如被胶水黏住,不得张合,他努力惊恐瞪大眼,只能发出呜呜声响。
“你怎……”二婶听得心烦,推一把丈夫,就想抱怨,谁知也张不开嘴,喉管几滚,涨得面红耳赤,也只能发出几个单音。
“唔唔——”
“唔唔——”
夫妻俩对视,背脊上仿佛贴上一个冰冷嘴唇,白惨惨唇色,轻轻吐着气,冰凉阴冷。
怎么回事?
见鬼了吗?
邪门了!
两人惊恐不已。
他们拔腿就跑,只盼着早点到家。
一抬脚,忽然感觉脚脖子处一凉,像被一根冰冷带状物缠住般,往前一趔趄,晃几下,仰面摔了个狗啃泥。
哐——
两人摔得结结实实。
“呜呜——”
“呜呜——”
夫妻俩想哭都哭不出。
他们这回是被真吓呆了。
他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半晌不敢动。
最后,两人对视一眼,互相搀扶着,如刚学步的孩子,一步一脚印,呜呜数着一二三节拍,亦步亦趋,小心极了。
十步后。
吧唧——
两人又摔成个狗啃泥,正好砸在一浅浅水坑里,炸出水花四溢。他们全身也被透湿,一不小心灌上一口脏水,又苦又咸。
这一回,两人连哭都不敢哭。
他们慌乱爬起来,又走了几步。
十步后。
毫不意外摔了第三次。
两人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忽然,他们想起那句话。
那句沈襄在他们走时说的话。
“回家的时候,不要说话,小心脚下哦。”
他们脚怎么也都再踏不出去了。
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爬满他们全身,冰冷、黏湿、压抑,让人喘不过气,像被海里大章鱼的脚缠住般,怎么挣不脱那粗壮而长长的束缚。
两人瘫坐在地上。
沈青云最先受不住。疯了一般地转过头,冲跪在地上,冲着沈襄的家磕头,一面嗑一面哭,嘴里呜呜地乱叫。
李翠丽也跟着磕头。
一下一下一下
砰砰砰砰。
单调声音规律重复着。
大雨下得瓢泼,路上空无一人。
路灯洒下黯淡光晕,淡橙色,周围被照得有些模糊。两人孤零零地跪在地上,冲着一家磕头,场面怎么看怎么恐怖,连偶尔冒出来的路人都差点给吓得头皮发麻,飞快地跑开了。
一连磕上十几个头。
两人路好走许多。
总算磕磕绊绊回到家,两人松口气,却在进家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直愣愣超前倒去,正好砸在了屋里的瓷砖地板上,鲜血直流……
*
沈家。
灯光温暖。
一家三口围坐在桌边。
“小襄,爸爸想了想。”沈爸爸瞥了眼沈襄,挠挠头,语带犹豫:“你二婶说的也对。要是江城的运输队拿的钱不多,我还是去s市看看吧。趁爸爸还干的动,给你攒点钱把脸上的疤给弄掉了。”
沈襄眼眶微红。
她知道爸爸是不想跑运输的。
他性格宽和,醉心书籍,并不适合运输队。
上一世,爸爸走得太急,出意外后,匆匆下葬,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上爸爸最后一眼。
这一世,“意外”决不被允许。
“爸,我不想要你去s市。”她挪到沈爸爸身边,将脑袋靠在沈爸爸肩上:“那里太远了。你要是去跑运输,我们一年都见不上一面呢。我舍不得你嘛。”
“哎。”沈爸爸笑得见牙不见眼。
“好好好,不去s市,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他摸着女儿的头,温柔道,“爸爸一定努力地赚钱,好好攒钱把脸上的疤弄掉。”
她嗯一声,没说话。
重活一世,她已经不在乎那疤痕了。曾经耿耿于怀的一切,都被时间慢慢磨淡,被水一冲,再看不见痕迹。
她有更重要的东西守护。
若是父母觉得这是为她好,她就安然地接受。让父母觉得能为儿女,为家庭做贡献,感受到自己的用处,也是对父母的一种孝顺。
“爸,其实咱们不一定要去跑运输才能赚钱。”
沈襄眼珠一转,提起另一个话题,“我知道有一种方法,也挺赚钱的,而且比跑运输轻松多了。”
“哦?”
沈氏夫妻都来了兴趣。
沈襄微笑起来。
她父母的最让人喜欢的一点也在于此。
他们从来不会因为他们是大人就轻视一个孩子的意见,尽管很多时候他们的观念十分陈旧,可他们愿意接受女儿的意见,而不是因为她年纪小,就把她的话当作小孩子的玩笑之语,一笑而过。
沈襄问:“爸,你知不知道隔壁小区,前段时间有一个大学教授去世了。”
沈爸爸:“我还和那教授打过几次招呼呢。是个挺好的人,平时见人也笑呵呵,没有什么读书人的架子。”
沈妈妈:“襄儿,这和赚钱有什么关系吗?”沈妈妈问。
沈襄道:“我说的这个大学教授,他死后,他家里人就把嫌他的藏书太多在家里占位置,全部卖到废品回收站了。好大一屋子书呢,都当废纸卖了。”
沈爸爸“哎呀”了一声,拍大腿:“这多可惜呀。”
沈襄微笑起来。
沈爸爸是爱书的人,手边从来不离书,尤其喜欢古籍。这些年,尽管他们家境贫寒,沈爸爸也省吃俭用地搬了好多书回家。
当年,沈爸爸学习成绩极好,极有希望上名牌大学。
可是,因家庭太贫困,供不起两个大学生。沈爸爸为了二叔沈青云,自愿放弃了读书的机会,到工厂上班去了。
“襄儿,你是说……”沈妈妈试探性道,“我们可以去把那些书买回来。”
“我们不仅要把他们买回来,还要把他们修复好,高价卖出去。”
沈襄含笑,看了两人一眼,道:“爸爸,你还记得前几年那个明代的绝版古籍被拍卖出八万块的高价的事吧?”
“当然记得。”沈爸爸忙道,“那本书可真是个宝贝啊。要不是找不到门路,我都想去那个买家的家里手抄一本回来了。”
“我打听道。”沈襄慢慢道,“那本古籍是那个卖家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呢。”
“啊?”
沈爸爸沈妈妈齐齐叫道。
“现在很多人都不太喜欢读书,家里有名的藏书遇上不识货的兴许就给当废品扔了。”
沈襄含笑道:“其实很多有些年头的,或者版本稀少的图书都很值钱的。我想,我们就可以做这个生意,去垃圾堆里收购废纸,还有去各家各户收买旧书。正好爸爸是懂这些的,也会修复,咱们把那些旧书修复好之后,再按价格卖出去。肯定也能赚不少钱。”
沈妈妈垂头,思索起来。
沈爸爸手指在桌上无意识轻敲。
“正好爸爸不是喜欢书吗?等做了几笔生意之后,手里有钱了,咱们家就开个书店,正好附近有个中学,卖些教辅图书,还可以买一些小说回来,租给学生们看。然后,兼着卖那些古籍。爸,你看行吗?”
沈爸爸有些犹豫:“这,能行吗?”
他自然是非常想的。他向来爱书,若是能整日和书打交道倒也算一件乐事。可他从来没做过生意,多少有些胆怯,怕弄砸了,一家人都吃不上饭了。
“我看行。”沈妈妈很支持。
“这个可比那个什么运输队好多了。运输队又累又辛苦,还危险。我一开始就不想你去运输队。我看襄儿这个主意说的不错,咱们先试试,不行就再去运输队。反正运输队在这里放着,又跑不了。”
沈爸爸终于一咬牙,点了头。
“行,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我就先试试。”
“爸爸做了决定那可得快些。”沈襄笑着道,“我昨天去看,那些古籍还在废品站呢,你可要早点过去把它们都买下来。去晚了,可就被人抢走了。”
“哎呀,那我得快点。”
沈爸爸叫一声,抓起钱包,冲了出去。
“噗嗤——”
沈妈妈和沈襄对视一眼,都捂嘴笑起来。
------题外话------
其实这个古籍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捡漏了。
只是,古籍收藏市场并没有古董收藏那么大,但是,利润空间还是杠杠的。
很多老收藏家去世后,家里人不了解,都把他们毕生收藏当废纸卖掉了,实在可惜。
哎——
最后,卖萌求收藏~^—^~
003 师傅醒了()
没过一分钟。
沈爸爸果然耷拉脑袋,垂头丧气走了起来,小声喃喃道:“我我我我,忘记现在是晚上了,废品收购站早关门了。”
沈襄和沈妈妈哈哈一笑。
她们就知道会这样。
“好啦好啦。”沈妈妈走上前,拉住沈爸爸的手,笑盈盈道,“东西放在那里又跑不了。你明天早上起早点再去啊。”
沈爸爸闷闷点头。
沈襄不打扰夫妻两人的温情脉脉,起身,笑着道:“爸妈,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房间睡觉了,明天出去找同学玩。”
夫妻俩齐齐应了一声。
两人望沈襄走进里屋的背影,有些怔神。
“青山,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孩子今天晚上和平常有点不一样?就像是,就像是突然长大了几岁,懂事了一样。”
“孩子……长大了。”
沈妈妈也不说话了。
孩子长大了,就会懂事些,但也意味着孩子陪父母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
房间。
沈襄直接进了空间。
空间里时间流速快于外界,外面一天,空间里便是三天。她在外面呆了一小会儿,空间里应该过了大半天了,也不知师傅醒了没有。
小竹楼依然静谧,青竹楼远看如一片巨大树叶。晚间睡觉时,格外凉爽,外面有一小露台。平时师傅最喜欢在那里打扇乘凉。
她下意识去看露台。
竹摇椅一晃一晃的,根根竹条细密排列,乌黑油亮,瘦瘦小小的老人窝在其中,长长毛毯垂落在地,头上盖着一黑柄白羽扇。
是师傅。
“师傅,你醒了!太好了!”
师傅苍老许多,原本黑亮的头发从根部开始泛白,人也明显看着消瘦,两颧突出,没有往日的珠圆玉润,倒多了几分憔悴,像一瞬间老了十岁,让人心酸。
师傅……
何时有这样狼狈过。
“师傅,都是因为我,您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师傅为了让她重生,耗尽了全身灵力,没有灵力护体的他,自然苍老得极快。
“傻孩子。”沈师傅,郑青峰敲敲她的脑袋,“哭啥,我困在这空间里,空有一身灵力也是浪费,倒不如成全了你。”
沈襄咬住嘴唇,久久不语。
郑青峰不是那多愁善感之人。
他乌溜溜的眼睛一转,凑到沈襄面前,嘿嘿笑了两声:“徒儿,你这番出去,有没有给为师带些节礼回来啊?”
“咳咳——”
他一本正经地道:“为师为人质朴,不喜那浮华之物。你只需拣那好吃的,如鸡腿,鸭翅,猪蹄给师傅带些回来就行了。”
沈襄抽抽嘴角,哀伤顿时荡然无存。
她就知道。
这个老吃货正经不过三秒。
她从从身后掏出一只烧鸡,烤的金黄酥脆,泛着油光。
“这是我妈妈刚从菜市场买回来,一家人都还没来得及吃。”
她递给郑青峰,道:“喏,今天时间不够,师傅先吃着这个,下次给您带别的好吃的,好好孝敬孝敬您。”
“不用不用,这个就已经够了。”
郑青峰自沈襄将烧鸡拿出来,眼珠子就死死地黏在上面,哈喇子都快垂到地上了,一把从沈襄手里夺过烧鸡,风卷残云般吃起来。
一只烧鸡……
半分钟后便只剩下干干净净的骨架了。
沈襄捂脸,不忍直视。
“哎呀——’郑青峰拍着肚皮,满足道:”多么怀念的味道啊。我都二十多年没吃到过正正经经的烧鸡腿了,真好吃。“
沈襄默然。
这话倒是真的。
她进来时空间里只有一间院落那般大小。里面能够种植的东西,也只有前任留下的各类种子,蔬菜水果草木。
经过师徒俩的辛勤劳作,空间面积翻了近万倍,物产种类渐渐丰富。灵力不断蕴积下,空间里还自动长出了鱼。
可,唯独没有鸡鸭等牲畜。
这些六十年,师徒俩将鱼捣鼓出三百六十种吃法。
却还是馋那一口肉。
”大徒弟,来来来。“郑青峰边剔牙边道,”师傅和你唠唠。“
沈襄乖乖坐好。
”这般你出去,感觉如何?“
”嗯,有些……陌生。“
”你毕竟在这空间里已经有六十多年了。在外面不适应也正常。你修行这么多年,修为已经远超外界许多修者。在外切记要掩住锋芒,不被其他人知晓,无论何时何地要给自己留张底牌。“
”……我知道的。“
”你十六岁被捉到闫家,二十岁进入这地界。看似活得年纪久,实际还是孩子心性。所以,在外行走,要切记克制情绪,万事三思而后行……“
”师傅,我会记住的。“
”最后,再背一遍本派训则。“
”秉持正道,赤子之心。“
”不错,在外一定要把这句话好好刻进骨子里。郑青峰便打起哈欠,慢悠悠道:“我老了,护不住你了,你的未来要慢慢闯……年轻人不吃点苦头,哪能长大呢……”
他声音渐小,应当是睡着了。
沈襄替郑青峰盖好被子。
她凝视师傅睡颜,在躺椅边冲他磕了三个头,恭恭敬敬,一丝不苟。
起身后,她才慢慢走开。
“唔——”
沈襄回头望去。
郑青峰闭着眼睛,砸吧着嘴。
“……这次烧鸡有点咸,下次记得让少放点盐。”
沈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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