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佳欢惊声叫道,楚云裳忍不住回头看去。
果见那斗笠男竟是生生喷出一口血来,殷红的血珠顺着黑纱滑落在地,溅开小朵小朵的血花来,如同是开在了忘川彼岸的曼珠沙华一样,极为的刺人眼球。
黑纱之下,隐约可见他面色惨白,似是真的犯病厉害。
而见他竟吐了血,秋以笙再顾不得什么,忙就对着楚云裳道:“楚七小姐,真的麻烦你,照顾他一下可以吗?他已经吐血了,再不吃药,会出事的。”
秉承着心底尚存的一丝良善,楚云裳终于同意了。
于是走的走,跑的跑,一干人从正厅转移到了楚云裳住的院子。
院子在西南方,略有些靠近别院的下人房,有些偏僻,走了一小会儿才到。
见这院子竟是如此破烂不堪,连秋家里最低级的奴仆所住的地方都是不如,秋以笙刚想习惯性的嘲讽两句,终究是忍住了,只忙让黑衣仆人将气息微弱,已经是昏迷过去的斗笠男给直接送入楚云裳的卧房去。
楚云裳也是忍住了。
随随便便让外男进入女子的闺房。
这事儿传了出去,她的脸面当真是不要不要的。
但她也是身子弱,又在月子里,能在屋外走动这么久,已经是极限了,当即便也是进了卧房里去,坐在暖炉旁,抱了个汤婆子,驱散着身上的凉气,静静旁观着那黑衣仆人照顾着斗笠男。
先是把脉,探穴,然后喂药,运功,那黑衣人仆人的内力,竟是十分的深厚。
楚云裳静静地看着,须臾突然开口。
“他胸口有淤血,你帮他把血逼出来。”
淤血?
黑衣仆人此时已经是替少主运功完毕,闻言不由疑惑的看了眼楚云裳。
楚云裳面色淡淡:“胸骨处有明显微红,是为淤血。你运功替他化开,催他吐出来就好了。”
旁边的秋以笙听了,刚要讽刺楚云裳居然不知廉耻的偷看男人身体,却是转眼看见黑衣仆人为了给少主喂药,而不知何时竟将少主那用来掩面的黑纱斗笠,给掀起到了下颚处。
于是那微微敞开来的襟口,自然是能让人将那一处裸露出来的皮肤给看个一目了然。
秋以笙立即将差点要脱口而出的嘲讽给掐死腹中。
黑衣仆人也是看清了那一处红痕,当即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按照楚云裳所说的给少主运功。
强大的内力沿着奇经八脉运到那胸骨之处,果然是有着一些淤血。
黑衣仆人立即催功将其化开,然后一拍斗笠男的背后,他立时又是一口血喷出,将楚云裳的床榻给直接糟蹋得不成样子,却是从昏迷中醒过来了。
这口淤血吐出来后,他气息明显是变得平和了点,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咳了。
随后隔着黑纱看了看这虽有些破旧,却是极其温暖的卧房,沙哑道:“这就是楚七小姐住的地方?”
听出他语气中的些许吃惊,楚云裳只冷淡的回道:“总比睡大街好。”
他听了,没再说话,秋以笙也是不做声。
但笙公子却是暗暗的想,若非是楚三爷接济了这楚七小姐,怕是以去年懿都里的光景,她的的确确是要露宿街头的?
这般想来,这么个破烂的院子,于她而言倒已经是个很好的住处了。
只是可惜了,在懿都里拥有着数年才女盛名的楚七小姐,如今竟是沦落到了这么个境地,不仅满腹才学再无任何用武之地,引得无数公子哥儿垂涎的花容月貌也是再看不出什么来,便连她那让不少人都交口称赞的师承医仙九方卿远的医术,也是再无人提起。
看着那虽是穿着寻常的袄子,却宛如是穿了世上最为精美的华服般,一身通透清彻的清冷淡漠的女子,秋以笙莫名觉得,这女人的确如少主所说,看着是个顺眼的。
却听少主道:“笙,我想在这里住几日。”
秋以笙一愣:“在这里?”
“嗯,在楚七小姐这里。”
闻言,楚云裳还没从两人的对话中回过味儿来,就听那斗笠男再道:“你不是还要和三爷商量生意上的事吗?反正那事儿一时半会儿你们商量不完,我的身体也太不好,经不得走动,就先在这里住几日吧。”
秋以笙沉吟了片刻,应下了。
总归是个能让少主看顺眼的,又是个和传言里一点都不一样的人,秋以笙觉得,或许少主呆在楚七小姐这里,还真是挺好的。
至少这侯府别院里头人多,就算她想搞出什么来,也是有人盯着的。
转头正要和楚云裳说一声,就听楚云裳不爽道:“这位公子,你想住在我这里,有问过我的意见?这里可是女子闺房。”
秋以笙回头看向床榻上的少主。
便见少主沉吟了一瞬,才继续有气无力的道:“那楚七小姐的房里可有空余的隔间?这整个别院里我也就看楚七小姐顺眼,看别的不顺眼的人,我怕我会一天到晚吐血吐个不停。”
楚云裳:“……”
敢情这吐血还带看人的,人长得顺眼了他看了就不会吐,人长得不顺眼了他见着了就吐啊吐啊吐个不停?
楚云裳几乎要被这斗笠男给气笑了。
她冷冷道:“公子,可有听过一句话?”
“你说。”
“其实吐血什么的,吐啊吐啊的就吐习惯了。”她清丽的眉眼间满是冷淡,以及些许不耐烦,“相信公子整日里也定是见到不少看不顺眼的人,没事,千万别避着,多看看,多吐吐,就能习惯了。”
秋以笙听了这话,当即忍笑忍得差点破功。
他倒是第一次见能和少主这般说话的人,这楚七小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斗笠男被黑纱给遮掩住的脸容上,唇角似是抽了抽,旋即镇定道:“吐血是个耗费体力的活儿,我身体不好,还是不要习惯才好。”顿了顿,又咳了一咳,“楚七小姐,接下来几天,还是要劳烦你了。”
见这人竟根本是油盐不进,摆明了要毁自己清誉,楚云裳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再和他沟通下去。
她招手让候在旁边的绿萼送客:“送他们出去,不要让他们再踏进院子里一步。”
绿萼向来都是个听话的,见小姐着实是不开心了,也没敢吭声,上前来,客客气气的就要请这四位客人出去。
可床上的斗笠男不动,他床边的黑衣仆人也就不动。
而他两个不动,秋以笙主仆两个自也是不动。
气氛一时间就僵住了,绿萼几乎是哭丧着脸望向自家小姐。
楚云裳此刻已经是面冷如霜了。
她斜睨着看了眼床上的斗笠男,道:“确定要在我这里住着,不走了?”
斗笠男十分的坚持:“对,不走。”
楚云裳点点头:“好,这给你们住,我去让三爷给我换个住处。”说着,扶着桌沿就准备起身来,作势要出去找楚天澈商量换房的事。
见楚云裳这是真的恼了,斗笠男也是被吓了一跳,当即便是挣扎着要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别,别……楚七小姐,不如你我各自退让一步,你让人在这里给我隔出个隔间来,我保证不会毁你名誉。如何?”
楚云裳扭头看他:“公子是一定要住在我这里了?”
他似是有些扭捏:“嗯……这侯府别院里,我真的是只看你顺眼。”
他再次强调了看楚云裳顺眼,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似乎真的只是看她就不会想要吐血一样。
而楚云裳则是不放心的道:“你真的能保证不会毁我名誉?”
他连声应是,几乎要指天对地的立誓了,就怕她不相信自己。
于是楚云裳终于是应下了。
委实是她在这里住了小半年,已经住习惯了,即便是让她搬去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去,金窝银窝始终不如自己的狗窝,她倒还要嫌皇宫里金色太多,太膈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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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怪胎()
见楚云裳勉为其难的同意让少主住在这里,虽说这里条件太不上档次,但能让少主找个看顺眼的,秋以笙还是发自内心的觉着,勉勉强强,凑合着住吧。
反正等他和三爷将事情给商量完了,他们就能走了,料想短短几日里,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然后就开始着人在这卧房里安排隔间。
楚天澈得知这事儿,原本想拒绝的,但看楚云裳那满脸冷淡,却并无什么不高兴的神色,到了嘴边的话就又咽了下去,吩咐人将隔间给安排好,就和秋以笙去书房商量事情了。
他两人商量什么,楚云裳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的是,这回没了自己的缘故,三哥和秋家之间的生意,不会终止了。
同样的,这敏城里的汝阳侯府别院,也不会就此没落了。
她靠在软榻上,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却是被正在床榻上休息的斗笠男给听到了。
当即便轻声道:“楚七小姐是有心事?”
楚云裳眼也不抬的道:“是人都有心事。”
“那楚七小姐的心事是什么,可需要向人倾诉?”他身子动了动,竟是往楚云裳这边靠近了些,“我觉得我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楚云裳终于是看了他一眼:“这位公子,我和你很熟?”
“……不熟。”
“既然不熟,我为什么有心事要向你诉说?”
“说说就熟了。”
楚云裳立时就明白了,原来这斗笠男竟是个十分自恋且自大的人。她几乎是以看白痴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我觉着我们之间还是生的比较好,我对你这种人没有任何想要熟识并且加以结交的心思。”
斗笠男闻言似是被打击到了,默默的又躺了回去。
楚云裳也懒得理他,随手拿过旁边的一本书,找到昨日里折的痕迹继续看,神色淡淡。
坐月子就是这么无聊,这从懿都里带来的几十本书,她月子都坐了两三天了,书也看完了两三本,有医仙师傅送女子爱看的小话本,总归都是她以前没看过的,倒也很能用来打发时间。
她这厢安静的看着书,那边斗笠男也是安静的隔着黑纱打量她。
见她尽管身形瘦弱,肤色略有些暗黄,极明显是营养不良,但那精致的五官,清冷高贵的神态,却是让人忍不住视线就要停留在她的身上。
这真的是一个奇特的女子。
也难怪能让他……
没一会儿,隔间还在搭建着,转眼就到了楚喻该喝奶的时候。
由于这几日里楚云裳还在喝药调养身子,那用来下奶的药要明日才能开始喝。故而孙嬷嬷照旧是去厨房里热了碗新鲜的牛奶来,就准备伺候着楚喻喝下。
见孙嬷嬷抱着楚喻,楚云裳则是端着碗准备喂楚喻,不甘独自寂寞的斗笠男就又开口了。
“楚七小姐,没给小少爷找奶娘吗?”
楚云裳小心翼翼的喂着楚喻:“不找奶娘,我不放心。”
斗笠男奇道:“那你给小少爷喝的是什么?”
“牛奶。”
“牛奶能比母乳还要好喝?不是说孩子刚生下来不能喝牛奶,不然会造成腹泻。”
闻言,楚云裳放下碗来,拿了帕子给楚喻擦嘴:“别的孩子不能喝,不代表我儿子也不能喝。不过……你没喝过牛奶?”
斗笠男下意识的摇头。
但想自己正戴着遮面的斗笠,怕是楚云裳看不见,就又出声道:“从没喝过。”
这时楚喻已经饱了,那碗里的牛奶还剩大半碗。楚云裳直接喝下,末了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乳白的奶渍,这原本很是寻常的动作,却因她那冷淡的神容,而显得颇有些禁欲的靡丽之感:“等中午喻儿再喝奶的时候,给公子也热上一碗。”顿了顿,才问,“你可喜欢吃甜的?”
斗笠男不知是怎么了,看着她愣了一下才道:“还好。”
“那牛奶就都加糖吧。”
孙嬷嬷点头应是。
然后给楚喻换了尿布,就端了空碗出去了,此时隔间也已经搭好,仆人们正将床榻给运进来。
看着那明显比自己的床还要更加坚实且华丽的大床,楚云裳哄着楚喻睡觉,转手拿了书继续看着,神色间丝毫看不出来她可有眼红嫉妒。
等蓝月蓝香两个丫鬟抱来了干净的被褥,将那张大床给铺好了后,不用楚云裳开口,黑衣仆人就自动将斗笠男给转移了休息的地方,将楚云裳的床榻让了出来。
两个丫鬟继续尽职尽责,将床上染了血的被褥给拿出去,再换上了干净的。
末了还燃了点熏香,想将屋里头因隔间的搭造而产生的些许异味给散去。
楚云裳也是小心翼翼的抱着睡着的楚喻上榻,等她自己也是靠上了靠枕后,觉得有些困了,就想要睡一觉。
蓝月蓝香轻手轻脚的退下了,那黑衣仆人也是帮自家少主摘去了斗笠,换了轻便的衣裳,还细心的净了面,方才一起退去了。
等楚云裳都快要睡着了,才听那屏风后头的男人突然出声道:“九方长渊。”
楚云裳有些迷糊:“嗯?什么?”
“九方长渊。”那人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沙哑,却带着点淡淡的磁性,也挺好听的,“我说我叫九方长渊,你以后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
听见这么个名字,楚云裳却是瞬间清醒了。
她眼睛微微的眯起,声音刻意的压低了,怕吵到身旁的楚喻:“医仙九方卿远,和你是什么关系?”
九方这个姓氏,历来都是很罕见的,她直觉这两人之间或许是有些什么关系。
果然,那厢沉默了一瞬,才道:“九方卿远是我们家族里的嫡系。”
楚云裳道:“你是少主,你不也是嫡系?”
“……嗯,我也是嫡系。”
“那我师傅和你之间就是有血缘关系了。他是你什么?”
“我们九方家里不论亲戚关系,只以嫡系和旁系来区分,所以他喊我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