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裳深吸一口气,开始指挥九方卿远:“师傅,你固定住他的头颅,不论我用出多大力气,一定要保证他的头颅不会移动。”
九方卿远严肃点头,选了最正确的位置,这便伸出手,固定住九方长渊的头颅。
接下来便是楚云裳了。
见楚云裳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开始活动手臂与手指,一直都在旁边观看着的师叔们,不由都提了一口气,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错过一星半点。
楚喻也是骑在了一位师叔的脖子上,睁大着眼,眼中金芒闪烁不停,试图能够更加清楚地看到,娘亲是怎样取出那块致命剑刃的。
千代叔叔说了,只要能取出剑刃,以爹爹自身的恢复能力,很快就能醒来。
所以,爹爹能不能醒过来,就看那剑刃,能否被娘亲完整的取出。
楚喻屏住呼吸,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
这时,楚云裳热身就绪,其余准备工作也都已经做好。她站在手术台的正前方,取了一把用凤鸣城里特有金属所打造的手术镊,微微俯身,靠近九方长渊的头颅,然后伸手,手术镊一开,轻轻夹住了那嵌在骨缝中的剑刃一端。
若是寻常人,手术镊夹住剑刃后,需要先小力试探一下,看剑刃插在骨缝里,到底是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拔出来。但楚云裳毕竟是拥有瞳术的人,她血红的眼眸不过只看了几眼,就已经确定,自己要用五成的力量,才能将这片剑刃取出,并且,必须一次成功,否则剑刃将会在骨缝中断裂,到时不仅更难取出剑刃,九方长渊那早早便进入死亡状态的脑组织,也会受到致命的影响。
机会只有一次。
救醒九方长渊的机会,只有一次。
这已经不是“不成功便成仁”了,而是九方长渊的命,能否被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手术室里很静,静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楚云裳右手持着手术镊,眼中赤色已然浓郁到将将要滴下血来一般,瞳术的能力动用到极致,她维持着姿势静止不动,额头隐隐出汗。
太紧张。
救治过那么多伤患,只有这一次,是最让她紧张,也最让她忐忑。
眼看着她紧张到出汗,九方卿远再问了一次:“要开始了吗?”
“嗯。”
她应了一声,强行控制住呼吸和心跳,使它们能够维持最平常的状态。手指还在紧紧拿着手术镊,她眨了眨眼,眼中赤色忽而一瞬剧烈翻滚,犹如雷霆暴雨之下波涛汹涌的血海,端的让人心惊。
便在这一瞬里,她突地用力,手指带动手术镊突地往上一移,那寸许长的剑刃,完整无缺地被从骨缝中取了出来。
没有留下半点碎片。
“啪嗒。”
剑刃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碎成几半。
楚云裳垂下手,看着地上碎裂的剑刃。
成功……了。
她怔怔看着那剑刃,眸中的血色,忽而散去,恢复一贯浓黑如墨,仿佛刚下过雨的夜空。
云散雨歇。
……
距离开颅手术,已经过去四五天的时间了。
楚喻掰着指头算,九天时间,还剩两天。
只有两天了,为什么爹爹还不醒来?是还没有恢复好吗?
他对着面前的诗经叹了口气,满脸小大人的忧伤。然后转过头去,透过只开了一半的窗户,看向榻边正例行给九方长渊换药包扎的楚云裳。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楚喻觉得,自从手术成功后,娘亲就很少说话了。
按理说,手术成功,爹爹日后就该醒来,这是值得欢庆的事,她应该高兴的,但事实恰好相反,她不仅不高兴,连话都很少说,成天都见不到她的笑脸。她眼睛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瞳色,但楚喻却分明看出,她这样黑色的眼睛,比之前红眼的时候还要让人感到寒冷。
难道说,爹爹醒不过来吗?
小孩儿咬了咬笔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要怎么做,才能让爹爹醒过来呢?
只剩两天的时间了,要是这两天里还不醒过来,那么……
唉。
他再叹了口气,甩了甩头,继续看书。
心里却在想,等夜里娘亲睡着了,他跑来看爹爹,多跟爹爹说说话,指不定爹爹听见他的声音,就会醒过来了。
楚喻说到做到,夜半时分,等楚云裳睡熟了后,他悄悄爬起来,小心翼翼的不发出半点声音。套上外衣,穿好鞋袜,他探头看了看,见另一张床上的楚云裳没有要醒来的样子,他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去了旁边九方长渊的房间。
九方长渊在的房间很暖和,楚喻才进去,就热得把刚刚套上身的外衣又给脱了。他点了灯,脱掉外衣,搬了张小凳子到榻边,坐上去,细心地将九方长渊身上的被子盖好,这才开始对着九方长渊说话,试图能让后者从沉眠中醒来。
“爹爹。”为防说话声将隔间的楚云裳吵醒,楚喻的声音很小,几乎只能他自己一个人听见,“爹爹,今天是第八天了,你为什么还不醒?是伤口还没愈合好吗,白天的时候我听娘亲说,你头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身上的伤也都好了大半,你为什么还不醒啊?是还有哪里受了伤娘亲没给处理吗,你要不托梦给我,我梦到了告诉娘亲,娘亲马上就会给你处理的。”
“爹爹,我今天开始读诗经了哦,第一篇是国风周南关雎,里面有我不认识的字,我想找娘亲教我的,结果是师祖教我的。师祖教我念关雎的时候,跟我说,我现在年纪小,应该先下手为强,赶紧定个娃娃亲,省得长大了,漂亮姑娘都被别人给抢走了。爹爹,你说我要不要听师祖的话啊?虽然他说得没什么道理,但我觉得他说的很正确啊怎么办。”
“还有哦,爹爹,娘亲越来越不开心了呢。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喻儿想看会笑的娘亲,不想看每天都没有表情的娘亲,好像无影一样,大傻它们都说,娘亲越来越可怕了。”
“爹爹,你这样躺着,不能起来跟我说话陪我玩,我也好不开心啊。”
“爹爹……”
手边烛光轻微闪动,房间里太温暖,他有些困了。
小孩儿伸手揉揉眼睛:“爹爹,我困了,我先回去睡觉了,你要早点醒过来哦。”
说完,他探过身,粉嘟嘟的小嘴儿吧唧一下,亲上九方长渊的脸,这才把烛台和板凳放回原位,穿上外衣,回了睡觉的房间。
专属关门弟子的卧房里,楚云裳似乎还在睡着,睡觉姿势和他走之前一模一样。楚喻松了口气,脱掉衣服鞋子,钻进被窝里开始睡觉。
他睡得很快,才片刻功夫,呼吸绵长,已经睡熟了。
于是这个时候,面对墙壁睡着的楚云裳,睁开眼,悄无声息地掀被下床,路过楚喻床边的时候,给他掖好被角,这才去了隔壁的房间。
和楚喻一样,她点了灯,搬了凳子坐在床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九方长渊。
看着看着,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上男人那沉静如安睡般的脸庞。
力道很轻,生怕会让他感到疼痛一样。
“你怎么还不醒。”她低声道,“明天这个时候你再不醒,我就坚持不下去了。”
九天时间,实在难熬。
尤其他的身体,其实根本没有如她和楚喻所说的那般快要痊愈。伤口没有恶化,但也没有任何的好转,只是维持着做完手术的那个状态,不好也不坏,没有半点动静,让得她怀疑,千代玉子根本就是骗她的,九方长渊他不可能在九天时间内醒过来。
一如他的体温,日复一日的冰冷,四肢僵硬,他的身体和死人无异,那镇魂图,也是没有什么动静,她无数次的动用瞳术观察,却都没有得到他要醒来的反馈。
好像他真的不会醒过来了。
“你如果真的醒不过来……”
她俯下身,靠近他胸口位置,表情淡淡,语气也是平静,像在说今夜月色很好一样。
“那么,我就不等你了。”
……
夜。
黑夜。
空旷无人的夜色里,他走了许久许久。
有多久了呢?他近乎于麻木的想,有几天了,还是有几年了?这里似乎没有时间流逝的迹象,除了黑暗就是黑暗,他连呼吸都不需要,因为这里根本没有空气,仿佛他只是凭借着这黑暗存活下去。
不过,这是哪里?他以前好像没有来过这里……不,他来过,一年以前他来过一次,所以这次是第二次。
那他上一次来,是为了什么?
想起来了,是为了楚云裳。
那这一次呢?
是为了他自己,同时却也依然是为了楚云裳,也为了他的孩子。
他的楚云裳,他的楚喻,他此生最珍视的两个人。
那么,他要怎么做,才能离开这里,回到那两个人的身边?
这里太黑了,他并不喜欢。
他边走边思索着离开的办法,却不管怎么想,还不等他将想法付诸行动,他就发现,在这个地方,他只能一直往前走下去,连停顿都不被允许,连活动也不被允许。
被彻底禁锢住了呢。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行尸走肉般,一刻不停的往前走,走向没有边际的夜色里,走向不知名的夜色里。
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不知什么时候,他仿佛看见前方有那么一点细微的光亮,有谁的声音从那光亮里传出,先是个幼童奶声奶气的声音,随后便是女人宣告般的话语。
那幼童说,爹爹,你早点醒来。
那女人说,你再不醒,我就不等你了。
——让谁早点醒过来?谁又在等谁?
他觉得脑袋有些疼,耳膜也几乎要炸裂,左胸心口更是撕扯般的剧痛。因着疼痛,他往前行进的步伐开始放慢,渐渐的,渐渐的,他竟彻底停了下来,停在那光亮的前方,亮光照亮他一袭血衣斑斑,他站在那里,脑海中回想起了很多事。
回想起他到底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方成造就如今局面;回想起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停留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回想起他曾不惜一切代价,将楚云裳和楚喻的命给拉回来。
如此,他又何来不能拉回自己的命?
他连为别人改命都能做到,如今只是要从这黑暗中脱离出去,又有何难?
他只是沉睡了太久,身体死亡了而已,可他心脏却是没死的,只要他能离开这里,他一定能醒过来。
只要离开这里,只要能离开这夜色……
前方的亮光依旧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光芒的这边是夜,光芒的那边,则好像是凡尘俗世,人生百态在其中上演,悲欢离合他看得清清楚楚,喜怒哀乐支配着人的灵魂,胸口里那颗心脏,仿佛活了一样,砰砰砰,砰砰砰,节奏奇快,催促着他快快进入那亮光里。
是了。
进去了,他就能醒过来,他就能活过来了。
于是朝前抬步,身体接触到那亮光,身上的血衣都在慢慢褪去着鲜血的颜色。他走进去,身后夜色里有无数魑魅魍魉突地出现,张牙舞爪地扑向他,想要将他留下,却在触碰到那亮光的时候,全部化成灰烬。
他没有回头看一眼,毫不留恋的彻底进入亮光之中。
刺目光芒瞬间大放,他闭上眼,倏尔再睁眼——
胸口上,有些沉。
他缓缓转动眼珠,看过身处的地方,烟罗帐,美人香,空气中漂浮着淡淡药香,是他以前没来过的地方。他看过后,目光一转,看向自己胸前。
这便见到他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正埋首在他胸口上,长睫微敛,睡得正沉。
她仍和以往一样一袭素白衣裳,脸容淡净素雅,是暗夜里最鲜明的一道光芒。
他看着看着,伸出手去,动作僵硬而迟缓地抚摸上她的脸——
多么温暖。
211、情迷()
肌肤与肌肤的触碰好似飞蛾扑火,炽热的温暖至死都不愿放开。那手指寒凉如冰,即便它的主人已经醒来,被紧密包扎住指根的手指却还是未能恢复一贯温度,冷冰冰的,让人睡梦中都要禁不住的皱眉。
感受着脸颊上的凉意,楚云裳一下子便从梦中醒来,然后猛地睁开眼。
眼前烛光微弱地闪烁着,照亮这一方狭小的天地。她维持着趴在男人上半身睡觉的姿势,右耳刚好紧贴着男人心口处。此刻那一直都是毫无动静的心口,正微弱而轻缓的开始跳动,他似乎也已经有了呼吸,手指触碰着她的脸,以她此刻角度,她很清楚地能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睛深邃犹如夜空,漫天星光倒映在里面,仿佛能将人给直接吸进去一样。
他……
醒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怔了怔,忽而直起身来,他抚在她脸上的手指便顺势滑到她的右手上,与她十指相扣。
一方五指温热,一方五指冰冷。
她看着他,道:“你醒了。”
“嗯,我听见你喊我,说不等我了,我就醒了。”他声音低沉沙哑,却难得的动听,一字一句,轻而易举便叩开她的心扉,直击心脏,简直是致命一击,“我想,再不醒,你不等我,就会跟别的男人走,我不高兴。”
所以这就醒了。
所以这就从鬼门关回来了,回到这一如既往的温暖的世界里,能够继续和她在一起。
楚云裳看着他,怔怔的,说不出话。
只能听他道:“我冷。”说着,慢慢移动另一只手,将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你进来,我们一起睡。”
她没说话,只沉默地脱了鞋,脱了外衣,这便上了榻,钻进被窝里。
这床被子不大,是刚好够一个人睡的。两个人挤在一起,尤其九方长渊身上都是伤,各种伤口在他醒来之前,都是没有半点要愈合的迹象,她怕碰到他,他的伤口会痛,便尽可能的不碰到他的身体,平躺在床榻外侧,被子堪堪能将身体全部盖住。
她躺下来了,他此时却好似恢复了一些力气,重新叩住她的手指,然后搂住她的腰,将她往里侧抱了抱。
“小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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