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老夫的亲传学生都教不了,看来七小姐当真是个好苗子。”
阁老毕竟是阁老,即便是对着宏元帝,那也从来都是性子直,说话直白,从不遮遮掩掩,当即便道:“要是七小姐当真值得老夫教,汝阳侯,不用你说,老夫也会倾尽老夫半生所学,不求让七小姐成为怎样名垂青史的才女,少说也得让七小姐不负了她的小才女之名。”
楚玺面色一肃,立即一拜而下:“如此,下官在此先谢过阁老了。”
两人在暗中再聊了会儿,见规定的开始讲课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两刻钟,楚云裳居然还是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只一边看着三字经,一边在纸上涂涂抹抹,偶尔坐得久了,她可能屁股不太舒服,她就小小的变动一下坐姿,却是一直都不曾从椅子上下来。
阁老瞧着,在楚玺有些紧张的目光之下,终于准备进去了。
他走向书房,才推开半掩着的房门,楚云裳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他。
小丫头长得还是那样水灵灵,眉眼十分的秀丽,只没小时候看起来灵气了,隐约有着一股子沉淀多年方才有的清冷凉薄,环绕在她周身,让她看着和别的小孩儿有着很大不同。
然后阁老就听见她开口说话,声音脆脆的,淡淡的,奶声奶气。
“请问您是阁老吗?”
阁老手中拿着两本书,以及一把戒尺,闻言朝她走过来,经过她书桌前,他看了看她手边的纸张。
却见那白纸上,竟是被她用手指头蘸墨,一笔一划写满了三字经,有的地方还简笔画似的配上了插图,画得虽然简单,寥寥几笔,甚至其中的人物都是肥头大耳的,但却很是惟妙惟肖,也不知是她即兴画的,还是之前有先生教过她。
这当真是读书写字画画,全都齐了啊。
阁老心中感慨着,却并不表现出什么来,只停在她书桌前,和蔼的看着她,问她:“我是阁老。我迟到了,你等我这么久,你不急吗?”
原以为这孩子会顾着自己的面子说不急,却见她眨巴眨巴眼,就很干脆的点头:“急。”
难得见到这样坦诚的孩子,阁老笑:“那你现在想怎么办呢?”
是会仗着自己迟到就撒娇闹着要玩不要上课了,还是会委委屈屈的找楚玺说不要自己这个不守时的人给她当老师?
阁老正想着,就听小丫头脆生生道:“阁老,您是阁老,除了休沐外,您和父亲一样,每天都要去太和殿上朝的,是不是?”
阁老颔首:“自然是。”
楚云裳道:“那么,你们都要上朝,你们是提前去,还是踩点去,还是推迟去?”
“陛下皇恩浩荡,自是要提前去,以表忠心,静候陛下。”
“那么,陛下是会提前去,还是踩点,还是推迟?”
阁老听着,眼睛微微一眯,隐约知道她是想说什么了:“陛下往往都是踩点上朝,鲜少会提前等候群臣。偶有特殊情况发生,陛下要推迟来的话,会有太监总管徐公公代为提前通传,让群臣等候片刻。”
楚云裳顺着他的话道:“陛下身为九五之尊,天命之子,陛下因故迟到了,都会让公公去给你们讲原因。傅大人以前同云裳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云裳想,王子守时,这也是和平民百姓一样的。既然陛下都能守时,轻易不会迟到,那阁老为什么迟到了,到现在都不给云裳一个解释呢?”
居然对阁老兴师问罪起来了。
书房外的楚玺几乎是要听出一身冷汗。
原以为阁老定是会大发雷霆,却听书房内沉默良久后,阁老轻笑一声:“好个厉害的小丫头,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我的学生,都教不了你,敢情是反过来被你给教导了。”
楚云裳知道眼前这个老人,正是傅大人的老师,她皱了皱小鼻子,道:“才没有,明明是傅大人说他最近有要紧事要忙,没空教我,才跟父亲推荐阁老的。”
这是又对傅大人拍马屁了。
阁老难得笑吟吟的:“行了,我的学生有空还是没空,我这个当老师的能不知道?你既然这样说了,我也就实话同你说,其实我早就来了,我在门外一直看你,你表现得很好,我很喜欢。”
“噢,那您现在是要开始考云裳了吗?不过云裳刚刚才看过三字经,您就不要考三字经了。”
之前来的先生,包括傅大人,全都是先要考她一考。
不过抽的全是三百千上的,而三百千不说倒背如流,这点太假,但单独随便抽其中一段让她背,她也能背得滚瓜烂熟了。
却见阁老摇摇头:“我不考你。我不管考你什么,你应该都早已会了,我直接给你讲课吧,你有哪里不懂,都说出来,我给你解释,或者三百千你都懂了,想学点其他的,我也可以教你。要是今日这堂课,讲得你我二人都皆大欢喜,以后我就继续给你讲课,不过到时候,你就得拜我为师了。”
于是接下来,阁老给她讲课,果然讲得两人对彼此都十分满意,当日就在楚玺的见证之下,行了拜师礼,从此楚云裳便正式成为了阁老最小,同时也是最后一个亲传学生,能和朝中不少文官互相称呼师兄妹了。
而过不多久,阁老自觉自己这个小学生,真的是太过聪慧,称为小才女的确是不为过的,他很快就给楚云裳又推荐了一位老师。
这便是楚云裳两位老师之中的另一位,宏元帝的老师,真正尊贵的帝师了。
帝师教授楚云裳的,自然和阁老教授的不一样。
帝师主讲帝王之术,御下之道,治国之理;阁老讲解的是儒家文学,古史野历,为人处世。
总之,这两位老师互补互足,倒也教了楚云裳大约两年的时间。
因为两年后的楚云裳,由着莫青凉和楚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受楚玺重视了。
甚至是,楚玺这个当父亲的,竟视她为毒蝎。
若非莫青凉离开汝阳侯府之前,说过不管怎样,楚云裳都不能死,怕是早在莫青凉前脚刚走的时候,侯府里的人,后脚就已经将楚云裳给害死了。
嫡女啊,还是个嫡长女。
更是个受尽所有人关注的嫡长女。
莫说懿都里不少人都是眼红她,侯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少爷小姐,只有着那么一半的共同血脉,哪个不眼馋她?
即便是楚玺,都因着她是莫青凉生的,不仅对她视而不见,更是对她一改往日,变本加厉,无数次不分青红皂白的教训她,鞭笞她,让得记忆之中那个乖巧得能让所有人都为之喜爱的小姑娘,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走到最后,她毅然跳下最黑暗的悬崖,便是摔得粉身碎骨,也再不回来了。
连个补偿的机会,都不愿给他。
不,不是不愿给他。
她给过他很多次机会的。
以前楚玺不知道,现在年纪大了,想一想,总能想起来,她是给了他好多次机会的。
只是每一次,他不仅不接受,转而还将她刻意的讨好给狠狠践踏,踩得她一颗心都是碎到了不能再碎的地步,他也仍是不自知,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直至到了最后,她终于彻底死心,将所有都冰封起来,然后冷冷淡淡的喊他,父亲。
父亲。
父亲。
父亲。
她面色平静的喊他,语气平静的喊他,眼神平静的喊他。
每喊一次,他的心脏都要抽搐一下,仿佛多听一次,他就会距离死亡更进一步。
那么,她是有多想他死呢?
早就想了吧,十年前就该想了吧,十年前莫青凉走后没多久,他第一次打她,好似将她打到连哭都不会哭,整个人没了任何生气,眼珠子望着虚空,乌黑的色泽泛着死亡一样的苍白灰沉,她小小的蜷缩在角落里,许久许久都是没半点反应。
那一次,若不是赵氏眼看着不对,紧要关头急忙拦住他,怕是他真的就要将她给打死了。
想来就是从那一次起,她就开始恨起他了?
明明在那之前,她还是甜甜的喊自己父亲,偶尔高兴了,也会甜甜蜜蜜的喊爹爹,那声音啊,又软又柔,甜甜美美的,跟吃了一口蜂蜜一样,听得人心田都要彻底化开了。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他和她,明明是最亲的至亲,为什么会演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到底是他做错了,他连原谅都不能求!
不敢求得原谅,只能在她的报复她的压迫之下,希冀能借着那微薄的血脉,来求得她的仁慈,好让他们继续苟活下去。
他们谁都不想死。
至少不想现在死。
至少以她的能力,她若是想要他们死,那绝对是轻而易举。
可如今,她却是只一点一点的折磨着,虐待着,让他们生不如死,让他们享受一下当年她所承受过的。
明知她是在报复,却还是无法,并且也是无能为力去阻止!
是不敢,还是害怕?
回想着十多年前的楚云裳,再看着眼前这个十多年后的楚云裳。
楚玺恍惚觉得,自己这辈子,当真是如她亲口所说,众叛亲离,半点实在的好处,都没落得。
权力,地位,身份,势力,这些不过都是过眼云烟,人死了,一撒手,就什么都没了。
妻子,儿子,女儿,孙子,这些也全没一个是真心实意对他的,全都只看着他手中的各种权力,白眼狼一样,全是虚情假意。
何其悲哀,何其悲凉!
可他如今却还不能出事,更不能死。
一旦死了,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仰头看着楚玺在望着自己发呆,那一双因年纪大了,而略显浑浊的眼里,陡然掠过了许许多多的复杂神色。楚喻眨了眨眼,然后转头望向楚云裳,“啊啊”一声。
【娘亲,外祖父在干什么啊,他望着我在想谁?】
显然楚喻十分明白,尽管自己长得可爱,但也没可爱到能让人一直看着回不过神的程度。
难道是在透过自己看娘亲吗?
楚喻瞬间福至心灵。
听到楚喻的声音,楚云裳转眼一看,楚玺还真的是在发呆,当即轻咳一声:“父亲,时间不早了,我们该上车了。”
她这样一说话,声音在薄雾间带来淡淡的凉,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温度,激得楚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然后烫手山芋一样,忙不迭就将怀中的楚喻递给她。
“嗯,走吧。”
楚玺不敢看她,转头就上了旁边的马车。
楚云裳淡淡看着他的背影,什么都没说,转而便在绿萼的扶持之下,搂着楚喻坐上照旧是大憨拉着的车,绿萼也跟着坐进去了,花雉则熟稔的给大白套上马鞍,让它继续充当一匹马,和大憨一同拉车。
赵氏等人也是纷纷上了车,准备就绪后,几辆马车共同驶离了侯府,朝着郊外而去。
104、锥心()
赵氏选的要进行野炊的庄子,出了懿都后马车再走上一刻钟,差不多就到了。
远离了京城的繁华,这郊外显得又安静又舒适,深呼吸一口,空气都似是带着京城里没有的清新,连雨后春泥的味道,好像也闻起来和城里有着很大的区别。
马车里三个大病初愈的少女按捺不住,没听赵氏的嘱咐,掀开帘子朝外张望着,卧病在床这么久,连府邸大门都跨不得半步,现在的她们,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因为是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几辆马车接连从石子路上走过,许是因为这郊外树木太多,阳光不好照射下来,路上还残留着不少昨日降下的雨水,马车就行得比较慢。这样慢的速度下,看向路两边茂密的树丛里,偶尔还能极清晰的看到清晨出来觅食的各种小动物。
“呀,那是什么东西,是松鼠吗?”
楚未琼指着一棵大树叫道,旁边两个少女立时探过头来,循着望过去,然后也是感到了惊喜:“是松鼠呢!好像在吃东西,你看它嘴巴一鼓一鼓的。”
“好可爱,跟平常见到的她们养的一点都不一样呢。”
“肯定不一样啊,她们都是家养的,这个是野生的,纯天然。”
“呼,好想捉一只回去养呢,不过要是捉了带回去的话,也就变成家养的了。”
“嗯嗯,所以咱们看看就好了。”
三个少女对着那只小松鼠指指点点,须臾又看到了什么,然后又是一阵大呼小叫,听得另一辆马车里的赵氏,都是忍不住开口,要她们老实坐着,别吹太多风。
本来就还在低烧着,要是再加重了可好。
被主母教训,三人再看了一会儿,这才在赵氏的再三催促下,不情不愿的放下帘子,然后叽叽喳喳的继续聊着刚才看到的小动物,满满的都是少女极具青春的气息。
另一辆马车里的楚云裳听着前面的动静,淡淡一闭眼,神色有些寡淡。
这样的日子,当真难得。
再走了一会儿,感到马车似乎在减速了,绿萼掀帘一看:“小姐,好像到了。”
绿萼看着前面的庄子。
说是庄子,其实也就是一个小村子,只是规模太小,又离官道有些偏,不是很起眼,早在很多年前,便整个的被楚家给收纳了,成为了楚家的一亩三分地。
因为庄子背靠一座小山坡,周围有山有水,树木也非常多,夏季时候就比较凉快,有时候酷暑难耐,老侯爷都会带人过来住一住,权当避暑了。
不过老侯爷如今已经去世很久了,楚玺这些年倒是没怎么来过了,楚云裳这也是第一次来,楚于岚三人和三位姨娘同样都是第一次来。
下了马车,一众女眷看着眼前的庄子,都感到有些新奇。
听说以前老侯爷似乎很是偏爱这里,每年夏天都会来,只是老侯爷去后,就没人来了,可能楚玺也是根本没来过几次的。
至于赵氏,也是对着楚家地产思虑了好久,看哪个地方都觉得不太满意,后来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极小极小的庄子,觉着能得老侯爷喜爱,这个庄子定然是不错的,这才将游玩野炊地点选在了这里。
不过事实证明,这个庄子,的确还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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