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后别叫我奶奶了,听着别扭。”秦可卿答非所问,轻声道。
不叫奶奶?那叫什么?小名可儿?表字兼美?不过兴儿是心花怒放:看吧,看吧,我就说我还是有魅力的。
“先别进去,我有一个好办法,这不是早进了江南么,不用说琏二爷和林姑娘已经在头站扬州那里了,兴许我们早过了金陵。又不知道何去何从,所以我想让天地来考验我们。”兴儿美滋滋的。
“让天地来考验我们?”秦可卿皱了皱眉毛,饶有兴致:“说来听听,怎么个考验法?”
兴儿没有接话,拔出了佩剑,跳到桅杆下面,挥剑斩断了桅杆,神兵卫的兵器和绣春刀不同,人手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船帆咔擦咔擦地断裂了,随着佩剑呛啷入鞘:“既然不知道何去何从,既然已经逃出来了,事到临头须放胆。没了船帆,便让它随波逐流,流到哪里是哪里,让天地来考验我们。无论触礁,无论风浪,无论死水,无论你我,你敢么?”
秦可卿美眸低垂:“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不过你真有魄力。”
“我答应你。”秦可卿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
按理,秦可卿是一个眼光很高的人,尤氏说:她心也细,心也重。
哪怕她再开放一点,也不会一来就和兴儿进行到最后一步,对她来说,何尝不是考验兴儿的一个机会呢?
兴儿又怎能不知道秦可卿的为人,他明镜似的,秦可卿抛开一切,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不退缩、不逃避,也很不容易,以后怎么样,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我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兴儿抬起了她修长的手指。
“你想得美,我只说你愿不愿意陪我,可没答应和你怎样。”秦可卿笑道。
兴儿笑笑,心想:她是一个心细如发的女人,有些话,她不好意思说。
在他们两个交谈的时间,小船顺流漂泊了一阵子,没了风力,当真只能随波逐流,可巧后面真撞上了石头,船又破裂了,两人又重新入水。
“后面来了洪流,没准咱们会被淹没了,这票玩大了,你怕不怕。”兴儿游得很自在。
秦可卿却呛水了:“怕,没人不怕死的,不过死亡并不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以前困在四角的天空,我就在想,什么时候能出来外面看看就好了。”
“我能帮你实现愿望,咱们不会死的。”兴儿笑道:“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相信你。”秦可卿一手理了理湿了的头发,另一只手还是和他紧扣着,彼此心领神会。
说走就走的旅行,说动就动的感情,人生还有什么比这更自由、更浪漫、更欢心的事呢?
哗啦啦,瓢泼大雨伴随着洪水而来,四面狂风呼啸着,他们不知游了多久,被冲到了岸边。
姑苏阊门外一家教坊,临近河岸,女子们唱戏完毕,一如既往的回到戏房换衣服,芳官换了中衣,她只是一个小女孩,一张脸粉凸凸的,和雪雁一个模子:“喂!你们听说了吗,茄官去捣衣,发现了两个人耶,还活着,估计是船破了,被洪水冲过来的,也不知是哪儿的人。”
葵官摘下了大花面脸谱,好奇道:“以往也有人死在那儿,并没人管,她又何必多事?”
藕官笑道:“那茄官是什么人?她是多年的老戏子了,教习也给她脸面,啧,咱们比不得。蕊官,妆台让给我,你都打扮了半天了,还没完没了?”
蕊官果真让了:“你们怎么这样,多积德行善也是好的,大家都不容易,出门在外,世道难行。”
“得了,谁管得了谁?咱们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然谁会被卖到这儿来?打小跳舞练戏,受人白眼,旁人也骂你下贱轻浮,敢情咱们戏子没一个好的。说出去,什么粉头、面头,怪难听!”龄官已经独自一人霸占梳妆台好长时间了,铜镜里,她眉如春水,目似秋波,美艳不可方物。
“龄官,你该让我们了。”葵官和芳官一起走过来。
“我偏不让。”龄官一挑眉毛,傲娇无比。
“哟呵!占着自己在教坊生得好一点,就没眼色了,我想,你是怕那个女的抢了你的风头。”芳官冷笑。
“茄官救下来的女人是生得比我好,指不定也是官家小姐,但我犯不着急躁,你们也别拿人骂我。那个男的,顶多是个杂耍,况且他们怎样,和我没关系,我就在这里坐着,你们奈何得了我。”龄官瘦瘦弱弱,话却一点也不弱。
“好个狐媚子!”芳官咬牙切齿。
葵官笑道:“龄官哪一天不是牙尖嘴利的?算了吧,我还没见过那两个人,艾官、豆官她们都去了,咱们也去瞧瞧?”
“算了算了,积点口德,刚唱完一出,我嗓子都哑了。旁边有条十里街,那儿都是势利的人,你们也学他们了?”蕊官喝了口水,推推搡搡地出去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89章 江湖、人世间()
阊门之外并不在姑苏城内,而是属于城郊,但鸣玉坊的戏班一般也接待老爷员外,今天刚好来了几位世家公子,兴儿脱了戏服下来:“我歇中台,今儿演不了了,几天摸爬滚打,手也疼,脚也酸,大家体谅则个。”
自从被茄官救了之后,兴儿也感激她,所以在此留了一段时间,他身手敏捷,而且体形瘦小,恰好适合杂耍,但这不但需要武功,而且得学会技巧,是个累活。
歇中台就是戏班子里演出完毕要歇息的意思,茄官是个中年女人:“我也搭了回老旦,让龄官上吧,她唱得好,听说是哪个将军家的公子哥儿来了,怠慢不得。周兴儿,我看见你那女伴脚崴了,你去瞧瞧吧。”
“多谢了。”兴儿来不及喝茶,便上了戏楼,也是这些人还有些良心,虽然人多嘴杂,但对他们还不坏,否则兴儿早走了。
“龄官又说嗓子哑了,挑得不得了,好几回让她唱,她也不唱。”芳官叫人抬了行头的箱子过来,撇了撇嘴。
“那个周兴儿耍得不错,翻跟头还挺厉害,就是不会唱了。”蕊官道。
“他那女伴真美,把龄官都比下去了,教习让她学厨,她也说没什么,和龄官完全是两个样儿。”葵官道。
“也就教习面冷心热,行了,龄官不来,你们替几出吧,人家都点了戏了,一出双官诰,一出乞巧。”茄官道。
藕官、葵官几个不情不愿地穿了行头上了,戏班的服装统称行头,不拘朝代,戏服里的的官服一律鲜艳夺目。一上戏台便参了场,说了场面话,然后开唱,双官诰是讲一个诸生被妻子抛弃,但婢女不离不弃,最后诸生衣锦还乡的故事,最能迎合贵族阶级,所以隔着一个穿堂饮酒作乐的公子哥们连连叫好。
龄官、芳官等人便是红楼十二官,其中以龄官、芳官最为出色。
红楼梦明确点明有两名女子的外貌和黛玉相似:一个是晴雯,一个是龄官。
漂泊到姑苏,竟然遇上了红楼十二官,这是兴儿始料未及的。
“出了什么事?让我看看。”兴儿一上楼便迫不及待地来到了秦可卿身边,其实这种历练对他们未必不好,尤其是秦可卿,可以提高她的体质、能力,人家又有救命之恩,这是两人暂时留下的原因。
“没什么,你歇会吧。”秦可卿本来要脱鞋子,看见他进来,又去倒茶,掀开了楼上窗帘,斜下方向便是戏台,一派喧嚣,好不热闹。
“又不是见不得人,况且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还讲究,哪怕你是裹脚的,我也不介意。”兴儿不由分说抬起她的脚就脱了鞋袜,刹那间露出了一只洁白、光滑、修长的脚丫子来。
“不妨事的,我还坚持得住。”秦可卿虽然不窘迫,但感觉有些异样,抖了一下,她的脚从未给男人见过,当然也不是裹脚的。
“都红肿了,我去买药。”兴儿生气了,他一直很气愤对方很多时候,明明有事却不开口,其实他们两个人都这样,只会自己闷着,这点倒是相似了。
“现在日头火辣辣的,跟毒一般似的,还不晒坏了你,等晚上再去吧。”秦可卿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哪有那么娇气,江南这点日头,会晒坏了我,别开玩笑了。”兴儿一股脑出去了,直奔十里街,那贵人给的三千两银票,他留了晴雯一些,自己也背出来了一些,一直绑在腰上密封的匣子里,无论怎样颠沛流离,都跟着他,所以他这个时候不缺钱。
秦可卿摸了摸自己的脚丫子,放下了如瀑布搬的青丝,心里暖洋洋的,轻轻笑了笑,美眸看向戏台,双官诰唱完了,藕官等人接了一出乞巧,美轮美奂。
乞巧出自长生殿,讲的是李隆基与杨玉环的爱情故事,菂官串戏扮演小生,藕官本色出演小旦,秦可卿恍惚听到杨玉环唱:愿钗盒情缘长久订
接着李隆基:生生世世,共为夫妇,永不分离。
那藕官和菂官竟然假戏真做,眉目传情,即使同为女子,却有同性恋的倾向。
(菂:注音di,第二声)
楼下客人纷纷叫好,但那些秦可卿都不关心,她曲折离奇、颠沛流离到了此处,不免感同身受、心动神驰,想得出神了好久。兴儿已经回来了,拿消肿药给她敷上,兴儿做得很细心,生怕弄疼了她,也没注意女人的脚丫子有多么美丽。
等抹匀了,又给她穿上鞋袜,坐在旁边,秦可卿拿了手帕给他擦汗:“可不是,这几天下来,晒黑了不少。”
“我本来就黑,没关系。你帮她们拣菜下厨,又要唱戏,累不累?你会不会觉得沦落江湖很不好?”兴儿低头道。
“怎么会?这些人虽然胡闹惯了,但我比你看得清楚,她们没有受过太多的规矩教育,率性而为,而且心地都不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还好,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也能生活,我就不行,没有这些历练,以后怎生过得下去,我既然下了决心,就不后悔。”秦可卿笑了笑,竟然显得风情万种。
兴儿都不敢直视:“那最好不过了,只是你父亲和小蓉大爷的孝,你放得下吗?”
“过段时间,我就回父亲故里守孝,不出山了。”秦可卿沉默了一下:“你看着,刚才那戏唱得真好,我也写两句。”
铺开纸张,秦可卿拿起毛笔,款款写下几行娟秀的字体,秦可卿曾经好歹也是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几个字不在话下:
“不求殿宇宏,不求衣锦荣。
但求朝朝暮暮,生死与共。”
兴儿读了几遍,心里很是感动,秦可卿纤腰楚楚,看了看他,突然龄官进来了:“兴儿,客人还没走,你去串一场,你行么?”
“我试试。”兴儿想了想,便出去了。
龄官对着秦可卿笑了笑,心想:真是好一个绝色女子,还好遇上了我们,要是遇到了唯利是图的老鸨,没准她又是姑苏的一个花魁了。
就不知秦可卿听到了她的心声会作何感想,二女随便聊了几句,秦可卿心不在焉,双手趴在窗台上,就只看着兴儿上台,兴儿惯例参了场,换了行头,独自一人抱了一把胡琴弹了起来,琴声悠悠,江南景色醉人。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90章 冯紫英()
兴儿独坐戏台,弹着胡琴,变徵之声居多,四处卸了妆的女人们纷纷惊疑,都在楼上听着,芳官道:“这小子还会唱曲?是茄官教他的?”
“你有多大,还叫人家小子?”龄官冷笑。
芳官撇了撇嘴:“听这个声音,是我没唱过,也没听过的,准是兴儿瞎编的。”
“别嚼蛆了,随时随地编个曲儿,谁不会?无伤大雅。”茄官笑道。
唯有秦可卿静静地听着。
一般贵族公子聚会,酒令曲子都是即兴发挥,当然戏台就不会了,是以一听到新鲜曲谱,戏台对面有公子道:“没听过,难道是新编的戏?”
“到底行不行啊?有人说这家戏好,咱们才来的。”
“听着就是了,哎,冯兄,别光顾着那看不懂的书,你来评评。”
冯紫英皱了皱眉头,放下了手中的典籍,别的不说,这胡琴弹得真好,哀婉、凄切,大家一时被勾起了好奇心。
“斩断情丝心又乱,千头万绪仍纠缠。”兴儿粗糙的手轻轻的拢、捻、挑,他的声音不怎么好,但包含真情,把情感夹杂进去:
“拱手让江山,低眉恋红颜。
祸福轮流转,是劫还是缘。”
一段唱完,琴声依旧悠扬,飘飘荡荡,冯紫英喝了一杯酒,眼睛一亮:“好啊!这曲子好,词也新鲜。”
“好!好!”
震惊说不上,但这些人满足了好奇心,纷纷叫好。这是现代的一首歌红颜劫,唱法和古代的大相庭径,自然满足了听众的好奇心理。
“他还会编曲编词?”芳官却震惊了,至少她们不会,那也要一定的文化涵养的,比如贾宝玉,宝玉是贵族公子,这些不在话下,但是兴儿是什么人啊。
“再听听,还没唱完呢,的确是和咱们的不一样,也没教过这种。”龄官磕着瓜子。
兴儿的声音低沉,把头弯下去,手指拨弄的琴弦更显得急促,宛如鼓点一般:
天机算不尽,
交织悲与欢。
古今痴男女,
谁能过情关。
古今痴男女,
谁能过情关
声音最终变成了淡淡的忧伤,他脑海浮现出了两世为人的一幕幕,唱完照例歇中台,他回到戏房,换了行头坐下,喝了杯水,恍恍惚惚的,也听不到掌声,往窗缝向上看,秦可卿已经不在了,只有龄官几个,听得如痴如醉。
最终贵族们散了,冯紫英把桌子上的书藏在袖子里,阔步来到对面的戏房,挨着兴儿坐下:“小兄弟,请了!”
“公子有何贵干?”兴儿表情淡淡,也不接他的水。
冯紫英笑道:“小兄弟真是快言快语,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在下乃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家父是神武将军冯唐。目今新皇登基,要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