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张千全一愣。看来他从没想过我会有此一问。因为在他们看来,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就算知道了,也要把知情人跟自己拴在一根绳上,以图自保。况且也不会有人这么问,显得好像自己要拿住点对方什么把柄一样。
“既然你来求我,便不能讳疾忌医。倘若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被别人翻弄出来,当着皇帝的面参上一本,而我事先又不知道这中情由,想帮你说话都不知道从哪里下口。”我笑了笑,“当然,张大人往日与我并无交情,防着我一手也是正常,我知道,所以我不怪罪。”
“不不不!”张千全一激灵站了起来,摇着手,“东方大人哪的话,怎么能说‘并无交情’呢。”他脸上的笑模样诡异得很,一看就知道是装出来的。其实说句实话,有强子在,他们私下里那些丑事我可是桩桩件件清楚得很,此时这么问,也无非是试探一下他的心意,看他能不能为我所用。
“这样,我还有些杂事要办。”我想这时候该送客了,“最近户部的事一直是我处理,忙得很。张大人所求之事在下一定尽力为之,张大人放心。”我顿了顿,“如果张大人没有旁的事,就恕不远送了。”
张千全点点头便退了出去。跑得倒是快,看来这次会面他也是想趁早结束的。
“怎么了这是?”雪霏从门外进屋,“张大人怎么慌里慌张的,你又吓唬他了?”
“我哪有。”我摊摊手,“你认识他?”
“你回来之前他来过一次,听说你不在就走了。”
原来如此,看来这个张千全还是个惜命之人。这点小事就吓成这样,恐怕也难堪大任。不如就把他扔出去,当我问路的投石。
隔天上朝,皇帝当场训斥了郑奎,可谓是骂了个狗血喷头。对我倒是只字未提。最后,刚上任的郑奎降三级原职留用。因为昨天我跟他早就打好了招呼,郑奎也是欣然接受了。
昨天闹腾的动静那么大,满朝文武早就是尽人皆知了,也知道这事里论起来我的罪过更大——骂街的是我,打人的也是我。可到头来帮忙的郑奎受了罚。我倒是没遭殃,一时间朝廷上下风言四起,都说我深得皇帝喜爱、风头正胜。我心中暗喜,皇帝这份谋划算是成了。
当天回府便收到了一摞请帖,都是朝中各部上上下下的官员请我吃饭的帖子。管家叫了两个小伙计一起抱来书房的,堆满了我书桌。
“老爷,这些”管家擦着汗,“这个都是各部大人给您送来的请帖,本来还送来了些礼物,我想您可能也不收,就让他们各自拿回去了。”
我点点头:“做得好。”管家的确是聪明,这么长时间以来给我送礼的人并没多少。但之前有了薛启儒的事,他便明白了我的心思。
“老爷,这些请帖。要回吗?”
“我先看看。”我随便抻下几个翻翻看看,“真是稀奇了,日子居然都错开了。”我有挨个儿翻了几番,这几位大人的请帖日子谁跟谁都不冲突,“看来是拍好了号儿了。”我把请帖递给管家,“你看看。”
管家听我在那念叨也觉得奇怪。接过请帖翻看着:“还真是。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恐怕他们在这之前就碰过头了。各自排好了顺序轮番请我。”
“那咱们怎么办?”
“都返回去,就说户部的事现在是我代理。实在没功夫。”我顺手端过茶杯,“他们要是有急事,必定会再来的。”到那时候就知道谁更着急了。急则生乱,病急乱投医嘛,乱投医就不会在意医家是否是真心为他治病的。于我,倒是个十足的好事。
管家带人在书房里收拾着那几摞请帖,我在一旁喝茶,耳边就听着吵闹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便到了书房门口。管家一听赶紧把请帖放下闪身出去,我也没仔细听他们吵闹些什么,到后来书房门“嘡啷”一声开了,吏部尚书张千全冲进来扑通跪在我脚边:“东方大人!文忠侯!救救下官吧!救救下官吧!”
“就这么闯进来可不像是求我救你的样子。”我放下茶杯笑了笑。
“下官虽然无礼,但也真实命悬一线了顾不得这么许多!还请文忠侯开恩救救下官吧!”张千全磕头如捣药,口中不住地大喊“救命”。
我使了个眼色,管家心领神会带人出去,在外面关好了门。我起身走回到书案之后坐下:“张大人,急事缓办,总得跟在下说说清楚吧?”
张千全两膝盖当脚走到我脚边,又磕了一个:“东方大人今天想必接到了不少请帖吧?”
“没错。”我点点头。
“日子都排好了,谁都不挨着谁,对吧?”张千全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不停地抖着。
我点点头。马上明白了为什么他要来我这求救。
“文忠侯!东方大人啊!他们是看我已经被人参奏无法可救,想着拿我的人头平息皇帝的龙兴啊!今日上朝结束他们便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可唯独没叫上下官!要不是我府上的管家意外看到他们在一起商量密谋,下官还被蒙在鼓里啊!东方大人!一定要救救下官啊!只有您才能救下官这条命了!”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没在请帖之中看到张千全的名字。这些官场中的老油子奸猾可恶,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出头的椽子先烂,张千全是袁宗昊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的,想要保他还真是难上加难。哪怕是我来谋划也得把这个吏部尚书舍出去,不然大局难安。
“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恐怕也能明白救你这事有多难吧?”
“下官知道。所以下官才来求文忠侯开恩啊!”张千全叩头说道,“文忠侯如今荣宠正盛,是皇帝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只要文忠侯开恩在皇帝驾前为下官美言几句,下官一定能够平安无事啊!”
“那你就跟我细说说你还有什么罪过。”我语气冷冷,不容置疑。
张千全犹豫再三,把心一横,把自己这么多年的丑事一五一十跟我说了一个底儿掉。我一听,东城外的赌场果然是件小事,这吏部尚书仗着自己权势可是受了不少恩惠,随便哪个揪出来都够得上一条死罪,之前被处死的地方县官有一半都是这个张千全收了银子安排上去的。哼,也难怪各部大人选他当这个替死鬼。
我大概想了想,安抚他让他先走,只告诉他我会尽力救他。转过头来叫来管家:“你帮我把御史丞秦侩叫来,我有事相商。”
一一一()
秦侩这个老头子还是那副德行,只不过感觉上脸上的褶子更多了,更分不清哪个是他浑浊眼球、哪个是他的松皮腐肉。
“东方大人。”秦侩进得屋来深施一礼,“您急叫下官来,可是有要事?”
我摆摆手让他坐下:“张千全的事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吏部尚书。”
“下官知道一二,城东那家赌场是他的产业。而且这么多年地方官员上任迁免之中他肯定是捞了不少的油水。”
“那你是拿了多少的好处才没弹劾他?”我冷笑一声。
“大人这个”秦侩面露难色。
“如今时日你也不用瞒着我。我若想办你早就把你那点老底儿掀出去了,到时候就算皇帝不杀你,文武百官能饶得了你?”我斜眼瞪着他。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秦侩陪着笑脸,“这个吏部虽然是直管官员之一应事,不过任免之事还是要和下官通个气儿的。所以下官的确是捞了不少油水。”
我哼笑了一声:“多亏了你捞的这些油水,现在我们御史门下的脸面都快丢光了。”我佯装气愤恨拍了下桌子,一咬牙,心中暗叫真疼,脸上还要装作没事一样。
这下子秦侩便摸不着头脑了,圆睁着灰色的眼珠子:“什么什么丢光了”
我腾愣一下站起来,怒气冲冲大步走到秦侩面前,双手扶住他座位两边的桌角,低下身子眼对眼瞪着他:“什么叫丢光了?他袁宗昊小小一个京兆尹居然知道那么多的事,现在还有凭有据地摆出一张单子弹劾朝中百官!吏部尚书张千全更是首当其冲提名挂姓!这都应该是我御史大夫手下御史丞的事!如今让个京城县官办了!皇帝叫我去书房痛骂我失职失察!你让我的颜面往哪儿放!”
我杀气腾腾地对着秦侩吼道。吐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秦侩还没说话,门口管家拍了拍门:“老爷,您没事儿吧?”
“退下。有事自会叫你。”
眼见着门口的人影落荒而逃,我转过头接着盯着秦侩的老脸。
秦侩干咳了两声:“那个大人啊,这事儿我也没办法啊我收了银子。总不能再恩将仇报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您就消消气吧现在皇帝这么信任您,不会拿这事儿找寻您的”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这点小过错要是不赶紧料理干净,早晚汇成大罪过!”我直起腰看着他,“现在张千全肯定是保不住了,你御史丞也该起点作用了。”
秦侩眼珠一转:“您的意思是”
“现在需要死个人。张千全已经被翻出来了,保他就是找死。”我坐回桌案后,“你挣的,是吏部尚书的钱,谁是吏部尚书都不挡你的财路。死一个张千全。自然有李千全、王千全接着给你送钱。”
“是是,东方大人所言极是。”秦侩点点头,“那这事什么时候办呢?”
“缓两天,到时候多拿出点有凭有据的罪证来,也好回回御史的面子。”
“那行,”秦侩点头应承下了,“那过几日我亲自参奏他。”秦侩起身走到门口,刚要推门出去。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又转回身来,从衣服里掏出一个请帖。“东方大人,这是礼部侍郎托我交给您的请帖,您”
我笑了笑,挥手打断他:“拿走。”言罢,低头看书,不再理他。
秦侩一愣。见我没心气儿听他废话,便收起请帖走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袁宗昊这一下子可真是够狠的。
事情布置下去了,现在我倒是面临两难选择了。究竟是保张千全还是不保?若真论起来。保与不保于我现在的设计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事,张千全的死活对我也没有多大损益。皇帝也曾授意于我,张千全若留不住便杀了,毕竟袁宗昊当朝参奏,又是有凭有据,不杀不足以平息此事,更何况满朝文武都已经把张千全当做了弃子。但我私心而言,这个张千全远比秦侩更好控制,若是能把秦侩除了也是好的,若是我能保住这个将死之人,想必满朝文武更会来巴结我吧。
真是难以抉择啊,两方面看起来都于我无差,这可是难坏了我了。
“东方大人还真是勤政啊,在这儿躲着喝茶发呆啊?”雪霏进来时说道。
我回了精神:“怎么?静宸有事?”
雪霏莞尔一笑:“就知道担心闺女,也不知道关心关心我?”
“好好好,那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上下打量起来,“全须全尾的没毛病啊。”我打趣道。
“你这是挑蝈蝈呢?”雪霏白了我一眼,顺手将手里的请帖放在我桌子上,“刚才管家给我的,礼部尚书的夫人想要来拜访,说是庆贺我被皇帝亲口封为一品诰命夫人。我已经回绝了。”
“这些人啊”我无奈地摇摇头,谁手将请帖扔在身后的博古架上。
“你这是又惹了什么麻烦回来?”
“袁宗昊给了皇帝一份清单,上面列着朝中百官的罪状,他们怕死,便来求我了。”我顿了顿,“上面还写着我和强子的事儿呢。”
“这个袁宗昊也是神通广大,这他都知道?”
“他说是那个张明庆给他的。不过在我看来,他和张明庆本来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估计早就列好了单子等着什么节骨眼递上去呢。这单子若是全部属实,张明庆弄不好还能落个检举有功,说不定关几天就放出来了。”
雪霏想了想:“为了一个张明庆,不至于把满朝文武官员都赔进去吧?他袁宗昊如此做不等于是自己给自己树敌掘墓吗?”
“所以啊,我现在也参不透其中因由了。”我揽过雪霏的玉指握在手中,“夫人可有什么灵光。也提点一下为夫的。”
雪霏低头寻思着:“虽然我不知道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不过重注之下必有厚利。此时他既然有自信与满朝文武为敌,自然是有更大的利益驱使他。只是我不知道,一个京兆尹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厚利。”
我点点头,这也是我所想的。京兆尹。说到底只是个地方官,他能有多大的*啊。
“对了,我还有一事。”我握了握她的手,“鱼和熊掌,选哪个?”
“圣人不是说不可兼得吗,那就看你更喜欢吃哪个了。”雪霏顽皮地看着我。
“我可不是说晚上吃什么的事。”我捏着她柔若无骨的手念叨着。“嗯,不过也对,喜欢吃哪个就选哪个。”
“那你晚上想吃什么?”
“鱼就得了,你上哪儿淘换熊掌去。”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的确是不如年轻时那么紧致了,可总是捏不够。
晚饭后。早早地便把静宸安排哄睡了。
雪霏正在房中收拾床铺,我则蹑手蹑脚地钻进房中,从后面抱住她。
雪霏惊叫一声,侧头看是我,安心许多,抬手打了我一拳:“吓死我了!怎么跟贼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顿了顿,“你这个体型能这么悄无声息地进来也不容易。”
“走。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
不由分说,我拉起她便往外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被门房看见了:“老爷夫人,这么晚是要去哪?用备车吗?”
“不用了。”我甩下一句。夺门而出。
雪霏就这么“不情不愿”地被我拽着在夜深人静的街道上疾步而行。本就是灰暗的两旁围墙印堂发黑,被囚禁其中的各位主子的脸色想必也不会好看多少。野猫野狗躲藏在角落阴影之内,偶尔对着我们呻吟一声,大概是因为这是个难得的晴朗的夜空吧。小商小贩们此时都应该聚集在赌场或是烟柳巷附近,所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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