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看见,可不能瞎说。”燕秋是市井里长大的,向来油滑得很,何况她是真的没看见,“推没推,等你外婆醒了问清楚才能作准,不好随便冤枉人。”
说了和没说没什么两样。
燕靖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头疼心烦,呵斥道:“现在吵这个有什么用!当然是救人要紧!鸿飞,你祖母怎么样了?”
燕老夫人肚里的水已吐出大半,只是人仍是昏昏沉沉的不见醒。
燕鸿飞说:“祖母性命应该无碍,就是呛了水,一直醒不来,而且天气还冷,她上了年纪身子到底弱些,只怕要受寒。”
山上无风,树丛却沙沙作响。
燕鹏飞才四岁,尚不解事,并不十分明白祖母落水的严重性,控制不住好奇发作,转头张望。
大人们乱作一团,无意中忽视了这个才到大腿高的小家伙,他也没吭声,自己一溜烟地钻进树丛里。
半晌后,忽然大叫:“小姑姑快来看!我抓住了一个细作!”
众人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只见他牵着一名男子的衣摆将人拖出来,那人个子很高,却有些瘦弱,面孔英俊而苍白,正是夏侯旸。
他手上拿着一个木制弹弓,一边被燕鹏飞拖着走一边嚷:“你个臭小孩,说了我不是细作,快放开我!”
“哼!我知道你看我年纪小就骗我!不是细作,干嘛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不敢见人?”燕鹏飞反应很快,义正言辞地戳穿他的“谎言”。
孟珠一点也不想看到夏侯旸,悄悄挪动脚步后退,不动声色地往燕驰飞身后躲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燕靖抢着上前几步,一把抱起顽皮地侄儿,冲夏侯旸微微欠身,说:“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曾经被元衡帝授意到小南宫教夏侯旸功夫,自然知道对方的身份。
“还不都是因为那个臭丫头!”夏侯旸猛地伸出手朝孟珠一指。
吓得她几乎整个人都藏到燕驰飞背后。
“前些时候在丹阳姑姑那里我见过她,她竟然敢骂我,还嫌弃我脏。这等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暗地里跟着她,寻找机会,报一箭之仇!”夏侯旸说话时张狂无礼,尽显纨绔做派,和那日在长公主府时被丫鬟们欺负受伤也不动怒的好脾气模样全然不同,“本来今天一切天时地利人和,弹丸都瞄准了她,以我的本领一定能正中她腿窝,让她掉进溪水出大丑。谁知道那个老太婆跑过来搅局,自己撞在我的弹丸上,结果跌进水里去。”
“这还不算,那个死老太婆还吓跑了我的小蛇!”他一边说一边暴躁地挥舞手中的木制弹弓,“刚刚她跌倒的时候一拐杖打在我的小青上,害得它逃跑了,我在草丛里找了半天都没见到踪影。”又转向孟珠,嘿嘿怪笑说,“一条蛇就吓得你站都站不住,哈哈哈,胆小鬼!”
燕家的人适才听到燕靖称呼夏侯旸为殿下,自然能想到他是皇子,是以他虽然蛮横无理,又自认是害燕老夫人溺水的罪魁祸首,大家也只是暗地里生气,并不敢当面为难他。
大蒋氏不帮婆婆出头,却没忘记帮孟珠洗清嫌疑,立刻伶俐地接话说:“所以,这位殿下的意思是,适才我婆婆跌到时惊起一条青蛇,吓到了孟姑娘,所以她才没能及时扶住我婆婆?”
“就是这样没错!简直蠢得要死!哼!”夏侯旸万般嫌弃地白了孟珠一眼,又冲燕靖嚷嚷起来,“燕师父,你们得帮我把小青找回来。”
孟珠前世就见识过夏侯旸喜怒无常的样子,这时倒也说不上多惊讶,只是她刚刚根本没有见过什么蛇,夏侯旸为什么要说谎帮自己?
一条蛇而已,燕靖并不十分重视,随手指派了几个家丁陪夏侯旸去找,又吩咐仆婢们准备马车送燕老夫人回家。
燕家众人自然也没有了继续郊游的兴致,收拾一番,陆续登上马车打道回府,真可谓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回到家中,请的大夫也到了,给燕老夫人诊过脉,说她底子好,人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开了些安神压惊的汤药。
燕老夫人喝过药,一觉睡到下午,起来时已是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得半点看不出先前出过意外,也没有分毫受寒生病的征兆。
大家听说老夫人醒了,纷纷前来探视,一大家子齐聚在金玉楼时,燕老夫人竟然冲着燕靖吩咐说:“那个孟三,她不能做我们家的孙媳妇,你去,去把婚给我退了!”
燕驰飞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说:“祖母,我不同意。”
大蒋氏从来都和儿子一条心,也说:“是啊,无缘无故的退婚,对人家姑娘的名誉影响可大呢,搞不好毁人一生,万不能草率。”
她不说还好,一说燕老夫人更生气,指着大蒋氏的鼻子破口大骂:“我老太婆的命都没了你不管,反倒操心害我的人名誉如何!我知道你早看我不顺眼,嘴上不说,表面恭敬,其实没少盼我死!你们这些高门贵女不就是这个德性嘛,一群表面知礼、肚里龌。龊的下流玩意儿!那个孟三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因她和你是一模一样的!今天我话还就摆在这儿了,我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这婚就是得给我退了!想那个小贱。人进门,除非老娘我死了!让她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捉了个虫)
第37章 城36()
第三十七章:孩子
话说到这份上,几乎等于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一屋子人彼此交换眼神,谁也不知怎么开口好。
大蒋氏与燕老夫人多年来本就有积怨,这时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脸上不好看,连礼数也不管了,转身便要往外走。
燕老夫人偏生叫住她:“你给我站住!话还没说完呢,你要去哪儿?婚事是你跟人定下的,现在要退婚了也得是你给我来办好。”
“母亲,这婚退不得。”燕靖站出来制止她,“咱们跟孟家从议亲开始一步一步都是照规矩来的,整个晋京城的人都看着呢,如今无端端的要闹退亲,咱们不占理,岂不是让全城的人都看笑话,以后咱们家还用见人吗?到时候咱们家和孟家几十年的老交情也彻底完了!”
燕老夫人听不得人逆她意,拍着大腿装哭:“我养的这叫什么儿子!我这个当娘的性命还没他的面子重要。”又说,“我有什么不敢见人的?我行得正坐得直,坦坦荡荡,别说出门见人,就是夜半鬼敲门我也不害怕。我看不敢见人的应该是他们孟家,看看他们教出来的歹毒丫头。我是个长辈,不过念叨了她几句话,她就记恨上了,要报复我害我!就跟你这个女人一样一样的!”她指着大蒋氏,“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们这些高门出身的都是这样,长辈说你几句你就拉脸子尥蹶子,蒋国公府的教养和孟国公府的真是一样好!”
燕靖当然维护妻子:“娘,你讲讲道理好不好!你说话这般不好听,谁听了会开心?”
就像喝醉酒的人从来觉得自己最清醒一样,蛮不讲理的人也向来认为自己最有道理,燕老夫人便是其中之一,她刚要再说话,就听见乔歆犹犹豫豫地开口问:“外婆,你说她害你,她怎样害的?她可是推你了?”
推当然是没推的,当时她腿窝里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一痛,往前扑到,孟珠本来是要扶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半途撤开了手,结果她就滚到水里去。
燕老夫人眼珠子骨碌碌转几转,扶没扶好,和推人落水,性质完全不一样,前者顶多酸没尽力救人,后者却是存心害人,哪个更严重傻子也看得出。燕老夫人怨恨孟珠今日的表现,立定心思不想让她进门,为了达到目的索性顺着乔歆的话说:“嗯,推了!就是她推我,我才掉进去的!”
“娘,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是孟三姑娘推你的吗?”燕冬担心母亲,一直没有回去,这时听到母亲的说法与夏侯旸明显不同,便开口问起。
越是说谎的人,越不喜欢被质疑,燕老夫人毫不迟疑地说:“当然是真的,难不成你娘我还会骗人不成?”
“可是,在山上时我们捉到遇到一位皇子殿下,他说,是他用弹弓打中了你的腿窝,所以你才会摔跤。”燕冬把夏侯旸说的从头到尾重复一遍,最后又说,“刚才我和姐姐帮你擦身时,确实看到你右腿窝那里有一块淤青的痕迹。”
燕老夫人气得拐杖笃笃戳地,骂她:“你这个不孝女!竟然帮着外人质疑我!就算我是被弹丸打倒的,她就不能再推一把了吗?而且什么青蛇,我根本没看见有蛇,我看说谎的是那个皇子殿下吧!”
燕秋在一旁讨好母亲,说:“不管推没推,反正她八字和阿娘反冲是肯定的,不然也不会出这么大一个乱子。”
关键时刻还是大女儿跟自己贴心,燕老夫人立刻附和:“没错,就冲这个也不能让她进门,去退婚!”
燕驰飞见不得她们这般混闹,正色道:“之前议亲的时候,明明跟家里的人都对过八字,没有相冲之说。”
“事情会变化,那时候不冲,不代表永远都不冲。”燕秋又说。
“那今日冲完了,以后也就不冲了嘛。”燕骁飞今日没和大家一同去,没看见事情经过,但此时见祖母有些欺人太甚,看不过眼,忍不住出声顶撞。
燕老夫人气得跳起来,挨个数落他们:“你们一个两个,我的好儿子,我的好闺女,还有我的好孙子,全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我还不如跟着阿贵一起去!”
正闹得欢,燕鸿飞端了燕老夫人的汤药来,见到祖母捶胸顿足的,也不问究竟发生什么事,立刻护着祖母说:“你们这是干什么?看看把祖母气成什么样了,祖母年纪大了,别再把她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
“还是我的鸿飞心疼我。”燕老夫人抓着燕鸿飞的手,一边抹根本不存在眼泪一边说,“你不在的时候,他们他们”正说着,忽然捂着胸口抽气,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大家乱成一团,燕鸿飞、楚氏和燕秋一起把燕老夫人抬到榻上躺好,燕冬张罗着给她请大夫。
燕靖趁机拉了燕驰飞出房门,父子两个来到檐廊下,离得屋子远远的,低声说:“要不然,你先去孟家走一趟。”
“父亲难道认为祖母真的有道理?”燕驰飞回话的腔调里带着明显的不满。前世他是燕国公府的一家之主,因为少年老成,不苟言笑,便是燕老夫人也怕他几分,从来不敢对着他指手画脚,是以今日之事燕驰飞实在是不能习惯。
“当然不是。我不相信她说的。那孟三姑娘看着挺聪明的,还能不知道若是她推你祖母落水,你们两个的婚事就得告吹。唉,不对啊,”燕靖说着说着打趣起来,“难不成她真不想嫁你?你不是说你们两个感情很好吗?难不成其实是我的好儿子表错情?”
燕驰飞根本不理父亲的调笑,孟珠整个人透明的一般,半点心事藏不住,素来又黏他黏得紧,哪里有半分不想嫁的意思,可那些事不方便对父亲讲太多,只说:“既然父亲相信不关她事,为什么还要我去孟家退婚?”
“谁说让你去退婚了。我只是想让你去跟孟姑娘打个招呼,你祖母脾气一犯起来,九头牛也拉不住,若是孟姑娘愿意委屈一下,过来道个歉”
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大蒋氏打断:“人家姑娘半点错没犯,凭什么要受委屈,凭什么要道歉,你自己的母亲自己搞不定,就欺负人家家的女儿,还是不是男人,早知道当年我就不应该接着跟你过,应该抱着驰飞回娘家去!”
她今日受的气赶上平时一年的份量,再心胸宽广的人也难免郁闷,正巧出门来时听到燕靖说的那些不合她心意的话,便把气一股脑都撒在丈夫身上。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之后也不管燕靖是何反应,扭头便走。
“谁说我不是男人了!我这不是做两手准备嘛,鸡蛋不能摆在一个篮子里,还不逗是你说的。”眼看大蒋氏越走越远,燕靖赶紧追了上去,“夫人,夫人!等等我!”
跑到垂花门前又回头嘱咐燕驰飞:“你得去啊,不想退婚就去给人家姑娘安安心,你祖母可难缠了,咱们不答应,保不齐她出什么幺蛾子闹到人家家里去,或者闹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当年在老家她就是这个样子,你娘没见过不知道,你爹我从小看到大。”
傍晚时,燕驰飞依照父亲的话到孟国公府走了一趟。
一般人做客,都是早上或者下午,天快黑了还上门的不是自家人就是有急事,偏燕驰飞两样都不是。万氏觉得奇怪,但听说是来找孟珠,便不想拦,只是有点担心地问:“今个儿去踏青可是出了什么事?阿宝她一回来就自己关在屋子里,看起来不大开心。”
燕驰飞向她解释,说只是自己的祖母落水了,孟珠受了些惊吓,这会儿家中祖母没事了,他便过来探望孟珠。
这理由有没有半点不合理。
孟珠人在次间,坐在靠窗的榻里,倚着窗棱看好像在看外面的风景,其实一直在发呆,连燕驰飞和万氏穿过院子走进屋都不知道。
万氏是个极通情理的母亲,不光放燕驰飞进屋去,还使走了丫鬟,自己也退了出来,留小两口单独相处。
燕驰飞走到榻旁坐下,故作轻松地问孟珠:“你在想什么呢?怎么连我来了都看不见?”
“驰飞哥哥,你怎么来了?”孟珠这才注意到他,一边说话一边挪着身子过来,靠在他怀里。
他把家中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当然尽量说得不那么严重,说罢安慰孟珠:“你别担心,我不松口,她总不能替我把婚退了,本是不想你担心,但是又怕祖母她闹起来,你心里没底”
说到一半看孟珠整个人脸色煞白,“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孟珠哇一声哭出来:“驰飞哥哥,我真的没有推她。”
“我知道,我知道。”燕驰飞连忙轻抚她背脊安慰道。
可是孟珠好像没听见一般,只自顾自的说:“我当时真的要扶她的,可是一碰到她的拐杖,我眼前就显出她一拐杖打掉我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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