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外头走进来一个小厮,手中端着一壶酒,和两只白玉瓷杯,将其放在桌上后,便退了下去。
陈玄朗叹了声气,倒了一杯酒,然后看了半晌,倒在了地上,连倒三杯,看他的模样,她才看明白他这是在祭奠别人,他这一生杀的人太多了,应该也会不安罢?所以才会祭奠?
他摩擦着手腕上的那串佛珠,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自玉环在他身边飘荡那时起,她便见过这串佛珠了,紫金檀木所支,样式有些旧了,但是陈玄朗从未从手中取下来过,她估摸这佛珠应当是十分地重要罢。
突然那串佛珠串的线断了,佛珠顷刻间撒了一地,一颗滚到她的面前,她还未伸手,眼前便是一片黑暗,再是一片死寂。
……
初春时光,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了。
顾玉环动了动手,便觉得一股子酸痛,她惊讶地挣了眼,她不是一只阿飘吗?怎么会痛?
她又动了一下,那痛疼到心眼子里去了,她受不住地闷哼了一声。
“哎哟,小姐,您可悠着点儿,这手可动不得,大夫说要休养几日呢!”外间走进来亦十三四岁的翠衣丫头,瓜子脸,头发梳成两股,额间留了齐平眉毛的刘海儿,正是顾家五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宝珠。
“宝珠?”
“奴婢在呢,”宝珠叹了一声,“小姐也真是,作甚么要和三姑娘赛马呀,明知自个儿不大会骑马,若不是表少爷救了您呀,这伤的可不是这手了!”
赛马?表少爷?
顾玉环将四周看了个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紫金檀木刻花的床上,上头用的是浅红色的美人纱帳。屋子里摆放了一张圆桌,上头放置的是就青花瓷的一套茶具,另一边立着美人绣荷的屏风,门边的高几上摆了一只青釉大花瓶,花瓶只是做装饰,靠窗边放了一张美人榻,上头放了两只绣金线牡丹的真丝迎枕,墙壁上挂了一副花草图。
这不正是她的出嫁前的闺房?她怎么会回到顾家的?宝珠为何没死?难不成是一场梦?她已经死了呀!
她动手预备掐自己一把,这手还没抬起来,就疼的叫她掉眼泪了,她已经十多年没有痛觉了。
所以说,这是真的?
“哎哟我的小姐啊,您这是做什么,您这手还伤着呢!”宝珠一下扑过来,阻止自己小姐作死。
“现在何年何月了?”她问道。
宝珠被问的吓了一跳,忙拿出一只手来探她的额头,“小姐莫不是摔傻了?今年是大兴二十三年三月呀!”
大兴二十三年?二十三年?顾玉环努力地回想,那一年不正是她满十三的那年?那年她和堂姐赛马,她坠了马,伤了手和腿,在家里一躺就是半月,莫非,自己回到了十三岁那年?
“小姐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宝珠见小姐拧着眉毛,以为是手又疼了,转身便要去找大夫过来。
“宝珠,你说的表少爷是哪个表少爷?”她连忙叫住了宝珠。
宝珠顿了脚步,一脸奇怪地瞧着她,“是陈家的三表少爷呀,莫非不记得是三表少爷救了您?”
陈玄朗在陈家行三,在顾家故称三表少爷,不过,陈玄朗救她?她想了想,怎么也没想起这事儿来,陈玄朗怎么会救她?她是怎么也想不到,以前的事儿,她早已记不明白了,那时候她哪里会去关心这些,可能是提起过的,但是她对这位表哥是没什么印象,哪里了会知道这位表哥日后会成为权倾天下的殿阁大学士?
在她还未出嫁前,她不过是见了陈玄朗几面而已,出阁后,更是机会渺茫,再说陈玄朗不过是个庶子,也不是自己真正有血亲关系的表哥,她哪里会去关注这么多?后头再见就是陈玄朗带着大批将士来抄家之时,她远远看了一眼,入狱时,陈玄朗叫了她一声。
“小姐是不是伤到头了?”宝珠问道,怎么小姐总是古古怪怪地,可是大夫说没伤到头呀!除了手摔折了,但是也没什么其他伤了呀。
“记得记得。”免得宝珠疑心,她顺口答道。“那。。。陈。。。三表哥怎么样了?”
宝珠看了她几眼,心想小姐今天是怎么了,今日一醒来问她今年是哪一年哪一日,还问三表少爷是哪位表少爷,更奇怪的是,小姐今日还问起三表少爷了,要说这三表少爷是个不得宠的庶子,小姐以前可是不拿正眼瞧的,怎么今日就问起了?
“听说那马蹄子踢了表少爷的脸,为救小姐,表少爷还撞上了石头。”宝珠知道的事儿说给她听,那回宝珠也是吓了一跳,三表少爷受的伤可比小姐重多了,要是不是表少爷护着,还不知道姑娘会摔成什么样子!宝珠在心里头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幸好小姐没出什么大事儿。
“小姐怎么问起表少爷来了?”宝珠问道。
“表哥救了我,莫非我还问不得了?”顾玉环瞪了宝珠一眼,宝珠那是不知道,日后陈玄朗官运通达,那是扶摇直上九万里。
“自然不是了,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宝珠笑嘻嘻地答道,“只是奴婢不明白而已,以往提及表少爷,小姐都不愿听。”
顾玉环在家中是被娇养惯了的,哪里瞧得上一个妾生子?再说,陈玄朗在陈家一向是默默无闻的,她连面都极少见,哪里还记得有这么以为表哥了?若不是日后陈玄朗有那般大的作为,她都不知道陈家还出了这么一个人,竟然是她表哥。
“那是以往不知道这位表哥。”她招了招手,叫宝珠扶着她做了起来,“那三表哥呢?”
“自然是回陈家了,表少爷只是来给太太送东西过来的。”宝珠答道。
回陈家了?受着伤还回陈家了?她难以想象日后的殿阁大学士现在在陈家的日子究竟是有多难过,他父亲是庶子,他又是庶子,生母不过是一个丫鬟,生他之时难产死了,在陈家,陈玄朗就如同透明人一般,若不是日后他那般有作为,哪里会叫她记得?
“你叫人准备些上等药材送到三表哥那儿去,三表哥这回救了我,应当好生感谢一番。”她只希望,日后陈玄朗能记顾家一点好处。
“是。”宝珠觉得奇怪,但还是按照顾玉环说的吩咐下去。
顾玉环环视着屋子,起先觉得是场梦,可是这痛却在告诉她真实性,如果不是梦,她应该还飘在陈玄朗身边,而陈玄朗还是那个权倾天下的殿阁大学士,而不是陈家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子。
她合上双眼,大兴二十三年,正是她十三岁的时候,十四她同户部尚书方同之次子议亲,十五岁嫁进方家,二十岁方家落罪,她二十岁就死了,还是死在陈玄朗的手里,现在想来也是可笑,当时嫁进方家,她以为自己嫁的便是良人,哪知道那方恒不仅是养了外室,还公然将外室生的庶子带进府里,妄想养在她名下,简直就是做梦!
过了一会子,宝珠便回来了,手中拿着一张单子,“芍药姐姐写了一张单子,小姐您看看。”
芍药也是她身边的大丫鬟,手里头管的是库房的钥匙,平日里入库的东西和出库的东西都由她记录,并记在账本上,过一段日子便要将账本送到顾玉环这儿过一遍目。不过芍药是个忠心的丫鬟,她一向都是放心的。
“芍药姐姐说问问小姐,库房里还有一朵雪莲,问问小姐是留还是不留。”
“雪莲?”那可是上等的补品,自然得送,“送送送,捡着好的送!”
一想到陈玄朗是日后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殿阁大学士,她是又怕又喜,怕的是陈玄朗可是上辈子间接杀了她的人,陈玄朗的手段,她确实是见过的,喜得是,现在陈玄朗还不是那权倾天下之人,所以,为了顾家她也要讨好陈玄朗才是。
“那人参呢?”
“自然是要送的,你叫芍药瞧着便好,捡着大补的送!”她摆了摆手,宝珠连连答应着就退了下去。
这小姐一觉醒来,怎么性情就变了?弄得表公子就似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般宝珠如是想着,小姐这样子,实则就像是狗腿子一样。
然而,这位狗腿子小姐,并没有这样的觉悟,她现在还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坐梦,这痛是真的,莫非自己回到了十三岁的时候了?
第八十五章()
大兴二十三年,冬。
江苏运盐的官船在婆娑河被劫,共计三万石,押运官盐的官兵死伤无数,报信之人快马加鞭,一日之内赶进了京城。
这官盐被劫之事,传到京城皇上当即就摔了手中雨后初晴有个几十年历史的瓷杯,那杯子摔在地上,没一下,就摔了个粉碎了。
“一群没用的废物!朕养你们何用!”已经五十岁的嘉元帝气的胡子直哆嗦,一脚踢在跪在下面的兵部左侍郎江试乘身上。
江试乘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这皇上实打实地踹了一脚,他在地上滚了一圈,又立马爬起来磕头。届时,殿内伺候的十多个太监宫女立马也跟着跪下来求饶,口中喊着“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传官凛!”嘉元帝看着这一干奴才,除了磕头,能起到什么用处,不由得怒火中烧,广袖一扫,桌上的玉盏落地摔了个粉碎,“给朕滚出去!”
这些个丫环太监得了令,都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腰退出去,唯有那江试乘还跪在那地上磕头。
官凛是内阁首辅,官居二品,今年三十的年纪,大冬日的,穿着朱红色的官服,外头批了一件狐狸毛滚边的大氅,步履平稳,后头跟着的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着。
“阁老,皇上这会儿正发着大火,您可注意些!”那小太监急急跟着,说话也喘着气儿。
行至门前,外头的小太监麻溜地上见安,官凛自行脱了大氅,递给门边弓着腰的小太监,抬手理着衣襟,问道,“皇上这会儿还气着?”
“回阁老,皇上发了大火,还踹了江侍郎一脚。”小太监老老实实地答道。
官凛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摆了摆手,两个小太监就立马打开了厚重的帘子。
官凛刚从内阁衙门出来,就被小太监传过来了,江苏官盐被劫一事重大,又全权是户部负责的,皇上不发大火才怪。
乾清宫里本就烧了地龙,又加了几个火盆子,一片温暖祥和。官凛一进去就看见那兵部侍郎跪在地上,皇上急急燥燥地走来走去。
“臣参见皇上!”官凛一掀衣袍,疾步上前就跪下来磕头。
“你来了?来了就好,真真是气死朕了,你看看这折子上写的什么!”嘉元帝将桌上的折子扔给他,并未叫他起身,此刻还是十分地气。
官凛捡过折子去看,写的正是江苏官盐一事,原原本本地将事都说了,其中还将未有路子抓到这批作妖的贼,也难怪皇上发这么大的火了。
“皇上息怒,这婆娑河本就是险峻之地,早闻倭寇劫匪居多,这平日里劫贸易商船,哪料胆子如此大!”他合上折子,匍匐在地,磕了一个头。
殿内烧了地龙,倒也不冷,不过这官凛早年便有腿疾,跪在地上的滋味,确实也不好受,可是皇上不说起来,谁也不敢发话,他只能将力度放到另一只腿上去。
“偏生就选了这险峻之路,这贼匪着实大胆!”嘉元帝捋着花白的胡子,面上怒气不减,这三万石可不少,这缱派的官兵众多,居然连一个劫匪都没抓到,他下头养的人果真是饭桶一堆!“一群废物!”这婆娑河既然是劫匪多,那就换路子走,这偏偏选了这路,也难叫人不心生疑虑来。
“回皇上,臣倒是有一个法子。”
“说!”嘉元帝眼睛一亮。
“这婆娑河地处险峻,劫匪也是居在山中,夜中偷袭,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劫匪狂妄自大,必然是想不到夜里还有人敢上山,夜间防护必然不会太紧。”
嘉元帝想了想,觉得官凛说的有几分道理,复又问道:“那倒是什么个偷袭法?派何人前去?”
“火攻。”官凛答道,这也只能用火攻,“臣举荐太子前去,借此机,正好让太子大展拳脚。”
太子是嘉元帝的嫡长子,今年二十七的年纪,十六岁时封了太子,距今已是十一年。四年前,太子原配兵部尚书桑家嫡长女因病而逝,太子为其寡欲三年,去年娶傅家嫡次女为妃。
皇后母家为傅家,其兄为右军都统,在朝中可谓是权高位重,大兴设左右都统,元次辅臣,锦衣卫,前朝为牵制朝臣建东厂,至今已是六十余年,东厂势力飞速上涨,十年前嘉元帝建西厂分东厂之势。如今朝廷里正是动荡的时候,嘉元帝已是五十多的年纪,因信始皇长生不老,沉迷炼丹,亏空了身子,这下头的几个皇子也是斗争地厉害。
虽然太子已立,但是这天下到底最后会落到谁的手里,最终也是个迷。
嘉元帝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突然想起还有两个人跪在地上,然后转身说道:“你们都退下去罢。”
“谢皇上,微臣告退。”
官凛和江试乘又磕了个头,才起身,官凛跪的久了腿发软,幸得边上还有江试乘扶着,才得以站定。
出了屋子,这刺骨的冷风一下就扑了过来了,小太监立马将这位辅臣的狐狸毛滚边儿的大氅弓着腰送过来。
“这天寒地冻地,阁老可要好生注意着身子。”江试乘说道。
“旧年留下的腿疾,如今也是好不了了。”他笑着披上了大氅,俊雅地面庞有些许苍白,方才在里头把腿都跪麻了,他现在倒是有些站不住了。“江侍郎也要多注意身子才好。”
江试乘呵呵一笑,拱手道:“下官多谢阁老关切。”
两人年纪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官凛今年刚好三十,而江试乘也只是大了两三岁,但是这官位那可是比不得的。官凛那是连中三元,先是太子的老师,后得皇上重用,坐到了次辅之位,又是吏部尚书,这才过了两年,就坐上了元辅之位,这般年纪轻轻地,不知道多少人艳羡。
说个实在话,江试乘自然也是羡慕地,他这个官位也算不得低,走到哪儿还有人恭恭敬敬叫他一声江侍郎或是江大人,可是和官凛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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