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银根回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说:“我觉得不明白的是你。韩先生对你很用心,我们都看得到,是你看不到。”
“我看不到?你才认识他几天?”左知遥哈地一笑,随即叹气,“算了,不说了。你华语学的怎么样了?我是指认字这块儿。”
“还在学习。”
“哦。”
俩人无话,手速飞快地把东西扔到包里,各自去套间的浴室冲澡换衣服。从浴室出来后,左知遥正擦头发,就听银根用母语说:“佛说看人是佛,你内心也是佛。你看不到韩先生为你做了什么,是你自己不认同他做的。但不管你是不是认同,他做了就是做了。就如同不管你是不是信徒,佛就是佛。这和我认识他多长时间没关系。”
左知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银根这话是接着之前的话题的。立时有些哭笑不得,难为他一直想着了。
“再说,我认识韩先生的时间也不算短。”银根认真地说,“我在美国接受治疗的时候,除了每天打针和复健,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学习中文。因为我在缅甸刚醒过的时候就听我以前的老板吴登先生说,是韩先生救了我,以后要去华国为韩先生效命。后来我在美国,韩先生还去看过我,他说救我的是你,我的命是你的,让我养好身体,将来好好跟着你。还跟我说,你不但救了我,我所有的治疗费用,我家人的安置费用全都是你出的——你知道,我弄砸了吴登先生的赌盘,一美元都拿不到了……”
左知遥擦头的手停了下来。
两个人收拾利索,出了单间才发现韩家的保全人员已经在门口站半天了。左知遥跟他要了支烟点上,咬着烟双手插袋,带着银根,身后跟着保镖,以一副纨绔子弟的标准形象晃出了俱乐部。
夏日天长,虽然已经快六点了,太阳还挂在西天的山巅,赖着不肯下去。有了保镖跟着,左知遥自己就不用开车了。其实原本银根也会开车,驾照也齐全了,可韩韬硬说银根不熟悉华国路况,勒令他不准开车带左知遥。偏这个银根还十分的听韩韬的,认为韩先生想的很周到,所以只要是左知遥和银根出来,左知遥就成了司机。
现在司机另有其人,左知遥乐得架着二郎腿坐在后排当大爷。
“去棋盘街。”
“啊?”保镖没听清,回过头。
“棋盘街。”
这次倒是听清了,可是:“左少,那地方乱的很,这马上就天黑了……”
“嗯。”
“……那,咱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找乐子。”
找……保镖咽口唾沫。
“怎么?要么你还回去,我自己开车。”
保镖二话不说就把车开出去了。棋牌街嘛,去就去,反正老子是被逼的。
街边的景物缓缓退去,光影交错闪在左知遥的眼睛里,忽明忽暗。他正想的出神,电话响了。他拿起来一看就挑了眉毛,是韩韬!说起来两个人居然是很少通电话的。
“喂?老韩……你把监视器装哪儿了?”说着,左知遥装模作样地车里寻摸一圈,“看得到我吗?”
“什么监视器?你在哪里?”韩韬的语速不快,透着淡淡的笑意。
“在车上。真没有监视器?”
“如果你希望,等我回去可以装一个。”
“不是,我这边儿刚想着出去玩玩儿你的电话就到了,吓死我了。”
“想玩什么?”
“没想好呢瞎走走。”
“谁跟着?”
“银根,还有两个家里的。”
“不要玩儿的太晚。”
“我知道。哎,韩大老爷,你这会儿打电话是有什么吩咐啊?”
韩韬的笑声低低传过来,左知遥不自觉地把话筒更贴近耳朵。
“魏国峰你记得吗?”
左知遥想了一下,是原先华威的总经理,于是“嗯”了一声。韩韬跟他讲,魏国峰有个师弟回国,已经在国外做过三年的市场部经理,希望韩韬给推荐个活儿。韩韬问,这个人,你要不要?
左知遥侧着身,额头抵在玻璃上,已经有心急的商家亮起了霓虹,乱七八糟又美丽的流光五光十色地从他眼睛里流过。
“遥遥?”韩韬的声音如有实质般包裹上来。
他问:“老东西,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要几天。”
左知遥不说话了。
两个人隔着话筒安静了一会儿,韩韬说:“你把事情安排一下,我叫人送你过来。”
“你托运呢?不去。我忙死。”
“乖,过来。就在帝京待几天,等办完事儿我带你去兴安岭打猎。”
“打老虎吗?”
“……可以考虑给你买个布老虎。”
“老韩你找打吧?”
“乖,别玩儿的太晚,早点儿回去,我会给栾叔打电话。”
直到挂了电话很久,左知遥才如梦初醒。车窗外是一片老城区,夜色掩去了它的陈旧,来往的人□织在夜市里,各色叫卖声透过扩音器传到车里——棋盘街早就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拖延症是病,得治!积极配合治疗ing——重度患者袍子留
60第 59 章()
59
棋盘街是海城最老的街区之一;整条街大多是上世界五六十年代的房子;最高不过三层;还都是人工加盖的。这里有小旅馆、手机店、网吧、游艺厅、非法诊所、小酒吧、练地摊的以及各种各样的小吃;一切应有尽有,入夜人气鼎盛。
前年海城城市建设整改规划的时候,市长点着这片区的地图手指头差点没捅折喽;唾沫飞溅义愤填膺地指出,这是海城的膏药,狗皮膏药,必须揭掉,绝不姑息。
可是,两年过去了;棋盘街还是棋盘街。
当天晚上,棋盘街依旧混乱热闹,左知遥并没有看到任何可能拆迁的迹象。程烨奎和魏武爷隔着好几层,除了棋盘街改造他想不出任何理由能让这两者有牵扯,白天小兰姐那表现明明白白说明魏武爷出事了——可是,棋盘街又没拆迁,还能有什么事儿呢?
他把保镖留在魏武爷台球厅对面的露天烧烤摊喝啤酒,自己和银根去打台球。
魏武爷的台球厅属于典型的三无买卖,这么多年连个正经招牌都没有。在窗户中间的墙壁上抹上白灰,上头用板刷刷了台球两个字就算完活儿。如此简陋的地方生意居然很不错,通开间的三房子里摆了十多张台球案子,此刻只有两三张是空闲的。
左知遥和银根转了一圈儿,没有服务员也没见着小兰姐。
“你们转悠什么?是来玩儿地不?”
左知遥回头一看,一个染着满头金毛的小伙子拎着杆儿,叼着烟瞅着他们。
左知遥说:“我来找魏武哥,小兰姐也行。”
“找他们干啥?”
“呃……我奶奶让我来的,说这月没见着魏武哥……”
“要钱啊?没有!”金毛脸色不善,张嘴就骂,“草你妈的,就他妈知道伸手,这大个子你也不嫌寒碜!武哥欠你们的?都是你们这帮**,弄得武哥现在……”
银根手一抬就想揍人。
“别吵吵!”这时候过来另一个人,剃着精短的毛寸,看着比金毛大,让金毛闭嘴后,上下打量左知遥和银根,“你们谁家的?”
左知遥拉住银根,装出一副被骂懵了的样儿,又委屈又害怕地说:“我们不要钱,我能挣钱了。奶奶想武哥,让我过来看看。”
毛寸头瞪了金毛一眼,金毛讪讪地抓抓头发:“草,我哪儿知道啊——那什么,我请你们喝酒……啊,喝可乐吧?”转身进吧台去开冰箱。
左知遥摇摇头,问:“武哥呢?他怎么了?”
左知遥本来就长的清俊,车祸以来养了大半个月的伤,脸皮捂得白嫩,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伤疤,眼神清澈的如水一般。他的衣服试样简单,站在吧台前头,背景是一屋子烟气缭绕的各色小青年,倒显得分外干净,跟个学生似的。
毛寸头放松了语气,说:“没什么事儿,武哥这两天不在家,过几天你们再来吧。”
左知遥“哦”了一声,问:“那小兰姐呢?”
“小兰姐这几天也不待来的。”
金毛拿着两瓶可乐从吧台里钻出来的时候,左知遥和银根已经走了。有一桌玩够了,毛寸头正拿着本子给他们结账。
“那俩小子呢?走了啊?”金毛瞪着眼睛找人。
毛寸头把钱揣兜里,哼一声:“不走干嘛?等你把可乐拿出来天都亮了。”金毛这小孩儿哪儿都好,就是苦日子过惯了,有点儿抠。
“走了更好~省了~靠,还知道来看看,算他们有良心……”他手脚麻利地把可乐放回去,跑去收拾球台了。
良心……那是个什么东西?毛寸头嘴角的笑有点儿薄凉,低头在账本上一笔一划地记帐,那字竟出奇的好看。
天底下实在没什么秘密可言,尤其是在棋盘街这样的地方。魏武爷出了什么事儿,左知遥没一会儿就听说了。听故事的地方离台球厅不远,就在保镖吃烧烤的地摊儿。他和银根出了台球厅后,直接在拐角的地方找了个桌子坐下,点的烤翅还没上来,就听旁边的桌儿上几个人正在谈论魏武爷。你一句我一句的,左知遥就把事情听明白了。
魏武爷资助着弟兄们的家小,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儿。那些家小也不是全都不事生产,有相当一部分也是能吃苦耐劳自给自足的。但在通华国都一样,你做个小买卖太难了,就算国家政策上不收你税,但小来小去的孝敬你总是要有的。再者,欺行霸市的也不少。所以自然的,这些人家就算不用魏武爷资助,小买卖他多少要看顾着的。上个月开始,也不怎么着,魏武爷这些朋友家是接连的出事儿。
就拿他一朋友家的面馆儿来说吧,早上一开门门口就呼啦啦围坐上七八个老头老太太,一人一个小马扎,一坐坐一天。谁进店就朝谁身上吐痰,你要跟他发火他就说眼花没看清,你要敢动他一手指头那就摊事儿了,老头立马躺地上,先就报警了。面馆儿老板老实巴交的,虽然摊上个蹲大狱的儿子,但老两口一辈子也没和谁红过脸儿,这明摆着就是被谁黑上了,可他们半点儿法子没有,他们给那帮老头作揖,敬烟,可人压根不吃他们这套。这么被整了半个月,老两口实在扛不住了,只好来找魏武爷。
那几个人绘声绘色地讲着魏武爷是怎么带人过去的;怎么和老头们口角的;老头们是怎么报警说挨揍了的;警察来了是怎么被老头儿们的马札刮着了鼻子碰出血的……最后结果是魏武爷进去了——罪名是袭警。
隔壁口沫横飞地讲着,左知遥侧着耳朵听着。他越听越觉得有趣儿,最后慢慢地露出微笑来。
回去的一路上银根都闷闷的,等下了车,银根问:“那个魏武爷,是被陷害了对吧?”
“你隋唐演义听多了!他那不叫被陷害,叫上套了。”
栾叔还没睡,尽忠职守地迎上来,接着就被他满身烟熏火燎的味儿给熏了个跟头:“少爷你们干什么去了?”
“在夜市吃烧烤来着。”
“啊?”栾叔跟在左知遥后头嘟嘟囔囔,“烧烤能吃吗?有什么营养?肯定吃不饱。先生一不在家你就乱吃,你这才出院几天?身体还虚着呢,要是吃坏了……”
左知遥忽然回过头来:“栾叔,你说的对,我真没吃饱——还有吃的吗?”
“有!”答应完他也动地方,用一副你看我说吧的眼神看着左知遥。
左知遥没法儿,只得别别扭扭地说:“我下回不去了。”栾叔这才满意地走了。
左知遥真心觉得还是以前又周到又不多话的栾叔好。感慨完,他跟银根说他晚上他得干活儿,把这几天的工作安排出来,让银根自由活动。
银根知道他明天就要去帝京,忍不住问:“老板,你不帮帮魏武爷?”
左知遥奇怪:“我帮他?干嘛?”
银根沉默地站在楼梯上,不说话。
左知遥歪头看了他一会儿,微笑:“银根,我不是好人,只不过爱看个热闹而已,你想太多了。”说完,他也不理银根,就噙着那抹笑回了房间,换衣服、游泳、洗澡。等他都收拾好了出现在二楼的小客厅时,栾叔给他准备的小混沌都粘成一坨了,他毫不犹豫地把馄饨冲进马桶,之后,整整工作了一个晚上。
帝京的夏天燠热得人昏昏欲睡,蝉鸣声枯燥单调,阳光白花花地直射在天井里,地面烫得可以摊煎饼了。院子里跪了一个人,高大的树荫就在他身边,他却不肯挪动一步,就那么执拗地跪在烈阳下,他的身体已经挺不直了,汗水湿透了衣裳,又被太阳蒸干,后背领口泛着点点盐花。
一窗之隔的屋子里却是另一个世界。堂屋不大,摆着成套的花梨木家具,空调很好地隐藏在多宝阁的条框后,马鞍书桌上还焚了一炉冷香。凌洌的香气似有若无地流淌在屋子里,躺椅上的老人好似睡着了,只偶尔手心里的核桃一动,才知道他其实是醒着的。
潘明辉沿着回廊拐进院子,一路走到门口,声音不高不低地说:“祖父,您醒了吗?是明辉。”里头“嗯”了一声,潘明辉才深深看了院子里的人一眼,打帘子进去。
潘明辉先给潘老爷子加了个靠枕,有试了试茶水的温度,都做完了,才说:“外头天儿热着呢,天气预报说是三十五度,依我看四十度也有——小楼打小身子弱,要真晒出个好歹,我看谁心疼。”
潘老爷子哼一声,语气颇不高兴:“谁也不心疼!都是你惯得!当哥的没个当哥的样儿,不分好歹什么都护着,呸,小畜生跟我犟,我看他能挺多长时间!”
潘老爷子越老越念旧,年轻时候还不觉得,老了老了身边一个兄弟姐妹也没有,就无端端不是滋味儿起来。想着洛阳潘就剩自己这么一支,说什么也得把家谱传下去,因此上,退休了倒添了毛病,在家里立起洛阳潘的老规矩来。这晚辈的进门礼就是新近才添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