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们不敢,只是,小的们为了这几批货,已经填上了整个家底,米缸里都快见底了,小的们总要吃饱饭了才能干活啊。”胡老七倔强地说道。
而那先前喝斥胡老七的老者也走出来,向年轻将领一辑道:“是啊,请大人开恩,好歹再付两批货的银子,小的们也好继续把活全部干完。”
老者的背有些佝偻,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印痕,一双眼睛因为常年盯着耀目的铁花而显得混浊,穆清瑶甚至能看到他眼角的白内障。
这么大年纪,若在前世,该早就退休了吧,可他似乎还是那间小小的铁匠铺里的主力。
再看铺子里,瘦小的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抡大锤的手臂还太纤弱,这样的祖孙二人,打出的箭矢自是也比别人少,可是,他们努力着,为了生存努力着,而这些为官者,却连他们的血汗钱也要拖欠。
所有的人全巴巴地看着那年青将领,他却扬起手中鞭子,狠狠向老者抽下,那一鞭,带着呼呼的啸声。
老人下意识抬臂挡了一下,但鞭子还是抽在了脸上,苍老的皮肤瞬间起了一条血痕,连着半边嘴角也红肿了起来。
所有人都怔住了,时间似乎停滞了几秒。
正是因为他们的愣怔,让青年将领更加愤怒,第二鞭又扬了起来,胡老七反应过来,将老者一推:“大人,为何打人”
“滚开,要钱没有,再敢啰嗦,小爷要了你的狗命。”青年将领第二鞭落了空,怒气冲冲边骂,鞭子再次扬起。
穆清瑶已然看不下去,正要出手,手臂却被死死抱住,墨玉在她耳边央求:“小姐,忍一忍,那些不是杀手,也不是普通的护院,是军队啊。”
是啊,他带的是一队军士,个个佩着大刀长枪,自己还好,可以抽身,可一旦出手,他们会不会认为是铁匠们暴动?
这种事情当官的不是做不出来,不能贸然出手,否则不但救不了这些工匠,还会连累他们。
胡老七灵活地躲过那一鞭,却扑通跪下:“大人,求求您了,实在家里快揭不开锅了,你就行行好,付些工钱也行啊。”
仿佛一块铁石卡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沉重又硌应,这种感觉既酸涩又愤怒,这就是老百姓,只求三餐温饱,心愿小的不能再小的老百姓,原就是他们应得的血汗钱,这些当官的,不旦不给,还欺凌他们。
但是,他们仍没有反抗,只希望自己的软弱和服从能唤起官兵的良心,能施舍他们一点。
“胡老七,你想造反吗?再不走开,小爷踢死你。”
那将领说着就要纵马,有的铁匠看不下去,似乎想要上前制止。
不能再等了,否则,胡老七可能命丧当场。
穆清瑶现身而出,扬声道:“胡大叔,这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清越而温柔,这里大多全是男子,既便有女人,也是年岁较大的粗蛮妇人,年轻将领意外的寻声看过来,顿时眼睛便象定住,呆呆地看着穆清瑶一错不错。
穆清瑶斜了墨玉一眼,墨玉骤然飞起,“啪啪啪。”
三个清脆的耳光在小街上响起。
墨玉嫌弃地拍拍手,潇洒地落回穆清瑶身后:“若非看在你有公务再身,本姑娘就要挖了你那双贼眼珠子,敢这般盯着我家少夫人看,你不要命了么?”
穆清瑶气质清冷高傲,一身穿着不俗,再加之身边丫环武功不若,一看就是官宦贵人家的夫人小姐。
将领看着品级也不高,但他平素在这些铁匠们面前威风惯了,突然被个丫头打,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捂着脸,怒视着穆清瑶:“你是何人,敢打本将军?”
“你还没有资格跟本姑娘说话,说,你是何人部下,把你的将军叫出来。”穆清瑶轻蔑地看着他道。
听她语气很强悍,将领有些拿不定她的身份,翻身下马,一拱手道:“末将乃庆北大军北靖侯的部属,奉侯爷之命,来京郊收军资,请问姑娘是?”
原来是北靖侯的部属,北靖侯竟然敢私收武器,如果是真正训练新军,工部和兵部全配备必须的箭矢以供训练之用,可他却在街市上订制,还带着明买暗抢的态势,北靖侯想做什么?
这些不关自己的事,就算是他要造反,这天也也不是她穆清瑶的,自有皇帝和太子去操心。
只是,她来此原就是想要招揽铁匠,进购铁石的,看这样子,这里的铁匠都在赶制兵品,存放的铁石自然也都用得差不多了,原还想在一个月之内铸造出几台机器来……
“本姑娘是谁,你无权过问,不过,这位胡大叔乃本姑娘的远房亲戚,今天来,原就是看望表姨奶奶的,你们这些臭军士,扰了本姑娘探亲,还不速速退下!”穆清瑶不动声色亮出一块金色牌子,那是夜笑离给她出入宫方便用的,婚事定下之后,太后时常会召她进宫,没有出入禁宫的牌子,很不方便,夜笑离便为她备了一个。
能随便进入皇宫之人,可不是一般的贵人,非皇室中人不可。
那将领官职不大,这点眼力界还是有的,立即单膝跪地:“对不住,是末将鲁莽,扰了姑娘清净,末将这就把人带走,姑娘请便。”
先收了北街的货也是一样的,一会子等这位姑娘走了再回来吧。
“慢着,我想知道,你们这些铁箭可是付了定金的吗?”穆清瑶却皱了皱眉,问道。
那将领脸上闪过一丝不豫,这是军中事务,这位姑娘身份再高,也无权过问,只是……
“不曾。”他不情不愿地回道。
“那可曾签下和约,何时要货,何时付银,何时提货?”穆清瑶装作看不懂他眼里的敬告。
“也不曾。”将领冷着脸回道。
“那好,也就是说,庆北大军与这些铁匠们只有口头之约,一无定金,二无合约,只有定货数量,没有提货限期,更没有付款时间,如此说来,你们这桩生意,他们可以做下去,也可以随时悔约不做,对不对?”穆清瑶含笑问道。
将领愣住,军队在民间收军资,几时签过什么正式合约,哪一回不是半收半抢的?
这位姑娘想做什么?干涉军队事务?
“姑娘,你管得好象太宽了。”将领沉声道。
“我没打算管,更对你们的事没兴趣,不过,本姑娘只是觉着,我这们远房亲戚太亏了,辛辛苦苦几个月,花了血本,把家底子都投进去,不过想换点饭钱,可你们却只付了一批的银子,后面只拉货,不付钱,说句不中听的,若是你们拉完这一批货,从此不再来了呢?他们哪个敢去庆北大营找你们讨钱?
这些日子的辛苦白费不说,还血本无归,你们这不是坑人么?”
穆清瑶漫不经心地说道。
将领脸色一僵,上头给他的命令正是这样,说是定的六批货,其实五批就已经够了,拉完这一批后,他们就要全部撤回庆北大营,不会再来,这些匠户们,打死也不敢去军营闹的,就算闹,他们也不知自己是哪一部的,到时候,杀了几个领头的,再镇压一下,事情很快就会平息。
可是,这事却被穆清瑶戳穿。
果然刚才还都隐忍哀求的铁匠们一个个愤怒地瞪视着他,那一双双眼睛象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饶是他上过战场,也杀过人,但被这些粗蛮汉子如此盯着,心里也有些发怵。
不过,平时在他们面前作威惯了,几曾见过他们反抗?
顶多也就敢瞪眼,这些贱民,没那个胆子。
“姑娘,莫怪末将无理,此乃军中事务,这些都是上头交待下来要收购的军资,至于费用,自有户部来结清,我们这些当兵的,只管拉货,不管结款。”将领虽然年轻,但也懂得不能随便得罪不知身份之人,难免为日后惹下麻烦,一番话说得堂堂是理,不卑不亢的。
好不要脸,这些军资分明就是庆北大军私自收敛的,户部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可能来付钱款?
分明就是推脱之词,果然是在做明买暗抢的勾当,好个北靖侯,原以为,他只是不会处理家事,原来,平素在军中,也干着这般鱼肉百姓之事,真真卑鄙无耻之极。
穆清瑶微眯了眯眼,今天只身前来,没法子为这些铁匠们出头,但是……
“原来是这样么?”穆清瑶一副理解的样子点点头:“这些我们妇道人家不懂,也管不了啦,我今天来,一是看望亲戚,二嘛,是做生意的,与小将军所行之事并无冲突。”
那年轻将领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就知道搬出庆北大军的名头,这位姑娘若是知事,便不会太过多管闲事。
“如此多谢姑娘,末将先去北街,就不打扰姑娘做生意了。”说着,那年轻将领便掉转马头,往北街而去。
胡老七这些铁匠可不是傻子,这位姑娘方才的一番话已然说明,这些当兵的明着想赖他们的货钱。
将领一走,整个小街顿时炸了锅。
“还有没有天理啊,说好的六批货,只要我们在两个月内完成,一分银子也不会少的。”胡老七首先发火。
“就是啊,这分明就是来抢的嘛,骗子,都是骗子,还以为来了一笔大生意,可以半年的饭钱了,谁知道……”有人干跪坐地上哭了起来。
“怎么办?他们已经拉走了四批货,这剩下的,就算不拉走,咱们也不能当饭吃啊,拉走了又没钱给……”有人无助望天。
一时间,大家哭的哭,骂的骂,却没有一点解决的办法。
穆清瑶拿出药瓶,递给受伤的老者:“老人家,这是上好的创伤药,您脸上流血了。”
老者愕然而震惊地看她:“姑娘,这……”
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心肠的姑娘。
象她这样的贵人,只带了个丫环竟然往这脏乱的铁市上钻,还这般亲切地对待自己这些低贱的铁匠……
“来,拿着,您这伤可不轻,不用药,人留疤的。”老人眼中的自卑和怯懦让穆清瑶看着心酸,最底层的小老百姓,在层层压迫与盘剥之下,早没了做人的尊严,只能低声下气的讨生活,而那些高高在上的,只是稍假词色,他们便很满足,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不知道人生而是平等的吗?
可这种话,放在前世是再普通不过的,放在这里,几乎就是个笑话。
“老伯,快用药吧。”穆表瑶眨了眨眼,让干涩的眼睛稍稍润湿了些。
再环顾四周,铁匠们一个个一脸无助与悲哀,心中越发难受,扬声道:“大家静一静,听本姑娘一言。”
但是,铁匠们正顾着自艾自怜,悲伤难受,哪个肯听她的。
胡老七却眼睛一亮,大吼了一声:“吵什么吵,听这位姑娘怎么说。”
方才若不是穆清瑶点醒,这些铁匠怕还做着能收回货款的美梦。
所有,胡老七的话,让很多人安静下来,都眼巴巴地看着她。
“姑娘,你行行好,帮帮我们吧,这些天杀的官兵,骗得我们连下顿的饭钱也没有了啊。”
“是啊,姑娘,你是菩萨下凡,帮帮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吧。”老人家也眼泪汪汪地求着。
“你们听我说,我来确实是有一笔生意要与你们做的,这笔生意做得好,以后你们还有很多活可干,只是不知你们可愿意跟我做生意?”穆清瑶朗声道。
做生意?她一个姑娘家,跟铁匠做什么生意?要是布市,他们还能想得通一点,女儿家顶多做些女红啊,衣服啊,胭脂水粉什么的生意,哪里需要这铁器了。
“这样吧,我说多了,你们怕也不信,你们手中还有多少箭头,本姑娘一并买了如何?”穆清瑶知道铁匠们不会相信,朗声道。
一并买了?那可是不少钱啊,铁匠们手中大多还有两批货,一批就值几十两银子,何况,这整条南街,可有不少铁匠铺子,所有的加在一起,可是一笔巨款啊。
墨玉也忍不住扯了扯穆清瑶的手:
“小姐,咱们要那些箭做什么?私藏兵器可是大罪。”
“是啊,姑娘,就算你有这么多银子,我们也不能害你,私藏兵器可是大罪啊。”老者劝道。
“我一个姑娘家要这些箭做什么?我又不带兵打仗。”穆清瑶笑道。
那岂不是说了一堆废话?
铁匠们一脸失望,却也没拿眼瞪穆清瑶,到底人家是好意呢,只是年轻,怕也是在家不管事的,不知庶务,更不知道这些铁箭值多少钱,便乱开了口。
“胡老七,你们手中大约有多少箭头,值多少银子,你统个数给我。”穆清瑶浅笑嫣然,并不理会铁匠们眼中的失望与埋怨。
胡老七有些不耐:“姑娘,请回吧,这些事,你帮不了的,没看我们正愁着嘛,这么多箭头,多少钱?少说也值两万两,你一个姑娘家,拿得出来么?”
原来两万两就够了么?还以为要值五万两呢,穆清瑶粗粗看了一下,这些铁已经经过铸造打磨过的,回炉并不难,都是上好的精铁呢。
“墨玉,银票呢。”穆清瑶伸出手。
墨玉一脸不愿意,穆表瑶便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墨玉只好不情不愿意地抽了两张银票。
“大家看,这是什么?天宝钱庄的银票,两万两,你们若是愿意,就把手中的箭头全卖给本姑娘,若不是愿,本姑娘也不强求,今天便可去银庄兑现,拖了银子付钱。”穆表瑶扬中手中的银票大声道。
胡老七眼尖,看清票面数,更看清了天宝钱庄的印章,连话都说不清了,结结巴巴道:
“你……你真的……真的愿意买……买我们的箭头?”
“是真的银票,真的是天宝钱庄的。”有人欢叫起来。
“不错,我真的要买下你们手中所有的箭头,你们可愿意?”穆表瑶郑重地回道。
胡老七大喜,扑通跪下,对天就拜:“老天有眼啊,总算有救了。”
老者却是一巴掌扇胡老七:“混帐,这位姑娘糊涂,你也糊涂,庆北大军的东西是随便就能收购的吗?告她一个私藏兵器,就能要了她全家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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