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阵惊叹声，才慢慢往四周散开了。
程庭拿起认购证翻了翻，大概有书本那么厚，每张像卡片一样，淡绿色的油印，下方一串连起来的六位数字编码。程建国从他手上接过后，便一把揣进了口袋里。
两人都清楚花了两分钟买的这本认购证，快抵得上他们家全年的劳作。回到家以后，他俩都没说话，刘亦英以为他俩吵过，正闹不愉快，便也没追问。
第二天大早，程庭走出家门口时，一眼便看到程建国正坐在自行车上，正对他招手。他跟妈打了一声招呼，便坐上了后座。
刘亦英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八点还不到，望着他俩出去的背影，两人肯定都去股票交易市场，她的鼻子一酸。
尽管市场的大门还没开，广场上已站满了股民。两人站在一只铜牛雕塑边，程建国隔几分钟便看一下手表。
程庭知道为了等这个时间，他爸一晚上没好睡觉，认购证压枕头下都用手摸了好几回，天还没亮，市场内的鸡一叫，他便爬起来了。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老程，厉害呀。”
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转身一看，见是苏和老师。苏老师教过他高中语文，为人和蔼，也是个老股民。
程建国一看是他，赶忙赔笑道，“苏老师说笑了，他只是帮他妈监督监督。”
苏和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小声说道，“昨天我可听说，一对父子买了整整一本认购证呢，是你俩吧？”
程庭轻轻点了点头。
苏和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小伙子，一年多不见，看起来更斯文些了。”
程建国焦急地看了一眼手表，市场玻璃门突然打开，人流像潮水一般地涌了进去。
三人一同走进大厅，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还没开始跳动。
大厅内的股民纷纷朝这边看，投来异样的目光，程庭心里清楚，多数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虽然还要隔几分钟才开盘，但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认购证售卖窗口上。透过紧闭的窗户，有人影随着灯光在不停地晃动。
程庭往前面走去，两边的股民自然分开，中间让出一条路来。不停有认识的股民朝他们点头致意，但没人上前搭话，因为开市后自然一切就会见分晓。
玻璃窗“哗”一声，突然被拉开。
这时一个略高亢的女声在大厅响起，说道，“请各位股民注意，第一期抽签九点准时开始。抽中的将会显示在屏幕上，数字会实时滚动更新。”
大家的目光便齐刷刷地投向显示屏。
有人惊叫道，“屏幕开始动了。”
“只是显示股票价格变化而已。”
程建国抬起头紧张地望着上空，额头上渗出点点汗珠。
数字代码开始在屏幕上显出来，大厅内不时传来欢呼声。
程庭认真从脑里回想，这一期的购买量并不大。
突然他的手被人拉了一下，他转过身来，程建国正十分兴奋地看着他，另一只手指向显示屏的方向。
一串串熟悉的号码接连跳出来，整齐地排列在屏幕上，虽然他内心早有准备，但此刻也显得格外地耀眼。随着跳出来的号码越来越多，程建国的嘴巴惊讶地张成一个型。
苏和从他的表情看出来了些许端倪，便问借认购证去看看，他一边念数字，一边对着屏幕看，惊叹道，“中了这么多，前面这部分就有二三十个数字中了。”
许多人开始往认购证窗口走去，抽中的自是兴高采烈，在一旁观望打探消息的人更多。
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突然停住了，广播开始响起，嘈杂的大厅瞬间便安静下来。
他仔细地听完后发现，整个大厅里一大半的人都望着左侧窗口。所有人都想知道哪些人这么幸运。零星几个人在窗口排着队，他们三人便往前面走去。
苏和慢慢地跟在他俩后面，手上依然一停地点着，距离窗口还有几步远，他突然惊讶地说道，“终于点清楚了，居然一下子就中了三十张，真不简单”。
听他这么一说，程建国呆在原地，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急匆匆地问道，“老苏，可别骗我。”
说完，他便一把抓过册子，按屏幕上的数仔细地对着，口里还念念有词，一边翻着，脸色却是越来越亮，看完后还意犹未尽，才伸手慢慢把册子递给程庭。
尽管内心如明镜般清楚，他装作要翻开看看，却被一把抱住。
感觉到他爸身体在微微颤抖，停顿了几秒钟后，程庭拍拍他的肩膀，轻轻说道，“我没说错吧。”
苏老师在一边劝道，“赶紧去把抽中的股票换了吧，前面都中了这么多，明天说不定更多。”
两人这才分开来，再看窗口这边，本来围得水泄不通，大家的注意力原本都在前面，见他父子这般，也猜中了七八分，都满是羡慕之情。旁边不时有人上前来打听，围观的人便越来越多，但中间依然给他们三人留了一条走道。
程庭跟着排队的人慢慢地往前移动，不时有人会凑到身边，为了防止意外，他不得不把小册子放在胸前。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
第四章 认购证（下）（）
站在门口的一名中年保安大步往这边走来，大声地说道，“大家往后退退，这里的人太多，别挤倒了，天气还这么热，万一中暑了呢。”
大厅上空挂着的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空气闷热，但后面的同志依然还在往前面挤。
保安大叔见这样下去怕会出事，问一二个相熟的股民打听，便挤了进去，跟在他们身后。
“还是你俩呀，这次中了不少吧。”
坐在窗口里的售票员正抬起头，满是欣喜地看着他俩。
程庭点了点头，慢慢一张一张地撕下认购证。
程建国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我们今天少兑几张吧，手上的钱不够。”
一张认购证最多可以选购500股，一股一块，如果全部兑换的话，至少还得好大一笔钱。他看了一眼程建国的口袋，明显已经瘪下去了。
旁边两个售票员放下手头的工作，走到这个窗口旁边，三人一起盯着他的手。
程庭往窗口里点头致意，轻轻地撕下两张，递了进去。
售票员接过去以后，手指一捻，问道，“只兑这四张。”
他点了点头。
她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块牌子，笑着问道，“你看要买哪一支股，要多少呢？”
他仔细地看了看，说道，“最多可以买两千股吧，按上限购买没问题吧。”
说完过后，程建国把口袋里的钱理了半天，才平整地放在窗口台面上，皱皱巴巴堆起老高，以十块的居多。
然后，在他耳边俏俏说道，“身上剩不了几块钱了。”
程庭小声地说道，“您想买哪支股票呢？”
“你自己看着办就行。新股买了肯定不会亏，只是手上的钱少了点。”说完，程建国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程庭用手指了指延西实业。
售票员一边点钱，一边用提醒的口气说道，“其他最好早点来换，现在新股走得挺好的，晚了怕就没了。”
拿到持股凭证卡后，程建国翻来覆去地看着，一边喃喃自语道，“这支股一上市，想都不敢想”
站在身边静静地看着，苏和一脸的羡慕之情，一股涨到二块，便能赚一倍，便说道，“老程，要不去里面的贵宾室坐一会儿。”
能进营业部里面的贵宾室一般都是大客户，但苏老师是例外，他持股很少，听说是某位贵宾邀请进去的。
程建国连忙摆手，说道，“这可不敢，我现在就一个小股民。”
苏和见他俩无意进去，看了看大屏幕，自己买的股票正飘红，便迈步往里走去。
旁边围了两三圈股民，大多意犹未尽的样子，丝毫没有散开的意思。
程庭早就开始仔细观察他们，似乎都对他手上的认购证感兴趣，但碍于大厅人太多，不便于上前。
他便一把拉起爸，两人走出了交易大厅。
阳光一股脑倾泻在铜牛身上，程建国看了看手表，说道，“你自己坐车回家吧，我去办点事。”
刚才已经把口袋里的钱都花完了，程庭心里很清楚他想要去借高利贷。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您想去找点钱吗？”
程建国转过身来，满是惊讶，说道，“我们手上还有这么多认购证，咱们抓紧时间都换了，一旦上市了，我们不就赚大了。”
为了稳住老爸，程庭赶紧说道，“我们手上拿的都是钱，何必还要去求别人呢。”
他很清楚这并不是最好的办法，但跟高利贷打交道一点都不好玩。
早些年这些股票他之前关注很少，重生之前被套进去的几支股票够他心烦，能记住的个股就更少了。
这两天他拼命地回忆，想把自己能够记住的都写下来，结果只能记起少数几次大事件，连半页纸都不需要。虽然他知道后来认购证会涨，但并不是一路涨到顶。
经过几秒钟的思考，程建国方才意识到他的意思，就是把认购证卖掉一部分。
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认购证，这可是他今年最大的一笔投资，老婆一直没同意还在冷战着呢。
他便问道，“现在我们还剩96张，能抽中一半，全部换成新股至少还得两万多。现在我口袋里一百块钱都没有了。”
一边说，程建国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钱，几乎全部是零钱，说一百都多，他估计了一下，至多也不超过二十块。
程庭自信地说道，“咱们家现在没有任何可抵押物品，谁会借钱给您炒股呢，更不要说放高利贷的，说不定对方会让您拿认购证抵押呢。”
程建国转念一想，发现他说的非常有道理，看样子也只能拿出一部分认购证去卖，但心里一算计，要损失那么多新股，确实有些心痛。
他略微惋惜地说道，“会有人买账不，要是能卖出翻倍的价钱就好了。”
程庭一只手搭到他的肩膀上，慢慢说道，“这个别担心，要是太低了，咱们就先不卖。说不定会很高呢，现在不是都讲市场经济嘛。”
“事不宜迟，咱们一起现在就去？”
程庭手一发力，死死地勾住他的肩膀，说道，“您别着急，上午才第一天开始抽签，等市场酝酿下气氛，明天再去也不迟。”
程建国拍了拍光亮的额头，说道，“我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呢，走，咱们今天早点回家，让你妈炒几个小菜，喝两杯去。”
走进菜市场时，程庭看了一下手表，确实回来的挺早，才十点半。这打破了他爸这两年来保持的记录，从不会在四点前回家。
从他踏进菜市场第一步，便迎来两旁店面的目光，似乎每个人都在直勾勾地看他们。门口卖米线的刘嫂放下手中的勺子，冲他俩笑了笑，然后大声地说道，“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呢，把钱都花完了吧，刘大姐正在家门口哭呢。”
程建国哈哈笑了两声，用手拍了拍口袋，说道，“怎么可能，多着呢。”
临近中午，来买菜的人比出门时少了许多，但远远望过去，自家摊子门口还站了十来个人，似乎都不像要买菜，也没散去的意思。他妈黄色的围裙依然是那么打眼。
聊天的人正说得带劲。程庭扫了一眼过去，全是熟人，都是旁边菜摊做生意的叔叔阿姨。
见他俩回来了，
，转眼间便各自回自家摊位，剩下刘亦英正在用手抹眼泪，起先孩他爸要拿家里的钱去投入股市，她就拼命反对，市场内几乎都知道。他们过来跟自己说的这些事，她几乎都不太懂，更不要说认购证了。
第五章 银泰证券（）
她管不了这么多，现在只知道每天起早贪黑，辛苦了四五年的钱一下子被花完了。更可气的是这爷俩一直瞒到现在，于是狠狠地看了程庭一眼。
程庭心里明白了**分，赶紧几步走上前来，安慰道，“妈，你别听他们瞎说，钱虽然是花完了，但过几天肯定挣得回来。”
刘亦英叹了口气，说道，“你才去了一次交易市场，就满口胡话。”
程建国从屋里搬出来三个凳子，一字摆开。
程庭轻轻推她到凳子上坐下，说道，“昨天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今天是第一天，我们的认购证中了三十张。”
程建国点上一根烟，深吸了一口很享受的样子，说道，“这些都羡慕着呢，刚才他们肯定是故意逗你玩。”
听他这么说，刘亦英镇定了几秒钟，盯着程庭，认真地问道，“真的？”
程庭严肃地点了点头。
刘亦英这才转悲为喜，说道，“刚才他们好几个问我，家里还有没有认购证，说想开开眼，难怪我说没有，他们都很惋惜的样子。”
程建国把烟头用力弹进水沟，从口袋里拿出一本认购证递给她。
刘亦英接过后，小心翼翼地翻开，端详了老半天，才惊讶地说道，“这么一张绿油油的小卡片就值30块，不能吃不能喝，手感还不如十块钱人民币有感觉。”
程庭笑了笑，凑近她身边，悄声说道，“过了今天，还不止这个数呢。”
清晨的阳光照在铜牛身上，像给它涂了一层柔和的光泽。
交易中心没开门之前，广场上挤满了小股民和黄牛，各自扎堆在一起聊天，大家的话题都集中在认购证上。此外还有一些人不停地在队伍里穿插，走来走去，不时找人搭讪。
程庭知道这些人几乎都是黄牛，有的倒卖信息，有的帮人处理股票，只要可以赚钱的东西，他们都会倒卖。
一名中年男子走近他身边后，悄悄地问道，“要不要认购证？”
他看了一眼，男子肩膀上斜跨一个皮包，一只手上紧紧地握着张折起来的认购证。
程庭跟他爸交换了一个眼色，后赶紧问道，“怎么讲？”
皮包男立马喜形于色，忙说道，“不记名的60元一张，记名的4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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