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怕什么
怕不能越千里
是否你走过了我身边
惶惶忽忽一瞬间
荒凉一梦二十年
依旧是不懂爱也不懂情
写歌的人假正经啊
听歌的人最无情
为救李郎离家园
谁料黄榜中状元
中状元着红袍
帽插宫花好啊
好新鲜
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这几句,刘病已越唱心里越美。
果然第二天一早,霍光先派遣宗正刘德来到刘病已在尚冠里的家中,给他沐浴更衣。
紧接着又让太仆杜延年用一辆叫軨猎车来接他,用这种小车并非有轻视之意,实在是时间紧,来不及做更多的准备,軨猎车比较轻便,于是驾了就来,当晚把他接进了宗正府斋戒。
所谓斋戒,是指古人在祭祀或举行其他隆重的典礼前往往要先清心寡欲,净身洁食,以示庄重恭敬,由于接下来有一系列的礼仪要刘病已参加,所以就要先行斋戒。
站在宗正府大门口,他忽然没来由的浮想起幼年时来这里的情景,沧海桑田,时过境迁,那时的很多人已经过世,很多事情也已不一样了。
晚上当刘德捧了一卷书简来找他,那时他正坐在房内发呆,满脑子胡思乱想。
“皇曾孙。”刘德握在手里的是刘病已的宗籍资料,“有些事还需事先告知你,其实你也大致能猜到太后诏你进宫所为何事了吧?”
刘病已不敢随意应答,唯唯诺诺的神情闪烁。
刘德笑道:“大司马大将军今日向太后递上了一册奏书——礼曰:‘人道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
大宗毋嗣,择支子孙贤者为嗣。
孝武皇帝曾孙病已,有诏掖庭养视,至今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操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子万姓。臣昧死以闻……”
他念完霍光的奏书内容后,停顿下来,悄悄观察刘病已的神情,发现对面的年轻人早已听得面色潮红,双拳紧握,几欲狂呼。
他笑了笑,轻声补了句:“太后已经准了。”
病已“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憋涨得连脖子也红了起来,“这……这是……让我……当……当皇帝?”
烛火摇曳,刘德浅笑吟吟,刘病已青涩稚嫩的惊喜表现令他十分满意,也终于悟透为何霍光最终选定了这么个人选奉为天子。
他太年轻,而且年轻得毫无人生经验。
在那些历经数代帝王的公卿们眼中,这个激动得语无伦次,说话羞涩,手足无措的年轻人就像是只刚刚孵化出蛋壳的雏鸟,什么都不会掩饰,那样的一目了然,那样的……稚嫩可笑。
“是啊,明早杜太仆和邴大夫会来接你进宫……你自小在宫里长大的,宫中的规矩想必也无须我再指点你。”刘德将手上的竹简递给他,“这是你的宗籍资料,明天太后是要一并过目的,若是受了印玺,承了宗庙,你便是我大汉的天子,你且先看看,可有疏漏之处。”
颤巍巍的接过那卷书册,入眼是一团模糊的墨迹,刘病已的心跳快得难以自已,克制了许久才勉强看清书册上的字迹。
卫太子刘据,父孝武皇帝,母废后卫氏……
史皇孙刘进,父卫太子刘据,母良娣史氏……
皇曾孙刘病已,父史皇孙刘进,母家人子王氏……王氏后缀着两个小字:翁媭。
他双手一颤,王翁媭,这是他第一次得知母亲的名讳——张贺只知他的生母姓王,是太子府的家人子,是以称呼他为王曾孙,却不清楚王氏的来历。
“我的母亲……可知是哪里人氏?”
“不知。”刘德据实以告,想当年隶属太子府的家婢实有数千人之众,仅府内豢养的也有数百人,刘病已的生母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更何况当年太子叛乱早已连累得满门诛灭,王氏的祖籍来历早已不可考。
“嗯……”失落感悄然爬上他的心头,眼前晃动的仿佛不再是黑色的墨字,而是那一座座荒野中的孤坟土茔。
但紧接着,张彭祖的那句戏言犹然在耳的响起来:“如果你当了皇帝,也能这样想抬举谁就抬举谁……”
第二十三章 我终为帝矣(七)()
刘病已猛地兴奋起来,思绪再度回到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上。
明天……是的,就是明天,他就能成为皇帝了!不是做梦,不是臆想,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但是……他抬起头,困惑不解的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他?姓刘的子孙成百上千,即便是近宗近支,也不可能只剩下他一人,更何况他还是落难皇孙。
刘德垂下眼睑,虽然明知眼前的年轻人并不练达世故,但那双清澈的眼眸居然令他不自觉的想要躲避,隐埋在灵魂深处的虚弱无力令他不敢正视那张洋溢着困惑以及喜悦的面孔。
“自然是因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含糊的说了个最适中的答案。
刘德的回答虽不够准确,却让刘病已感到十分高兴,他又恢复兴奋状态,埋首继续翻阅书简。
“甲午年二月,赦天下,释狱……”他再次停顿下来,“这里没记错吧?我听舅舅说我是昭帝即位赦天下,因而免罪获释,那时应是六月了……二月,不是武帝在位吗?”
二月十四,孝武皇帝驾崩,那之后全国居丧,直到六月即位的昭帝才赦天下。
“你舅舅是……”
“鲁国史曾。”
“哦,史良娣的娘家。”刘德不以为意,“他记错了。你确是二月赦免的,而且那时……嗯,是武帝亲自下的赦令,不会有错的。”
“武帝……你是说,我是……武帝亲赦?”
刘德似乎不太愿意一直纠缠这个问题,“你是武帝的曾孙,那时你才五岁,武帝临终念及骨肉之情赦了你的罪,这也是人之常情。”匆匆收了书简,起身,“夜深了,你早些就寝,明日一早打起精神,入宫觐见太后,记得别失了礼数。”
刘病已忙也站了起来,拜送,“多谢曾叔父。”
刘德离开刘病已后,禁不往有些感慨命运的无常,
皇曾孙,说来好听,长安城最不缺的就是这些没爵禄的皇亲宗室。
我的父亲刘辟彊,可是楚元王刘交的后嗣,论辈分不知道高到那去了。
可惜他虽是刘交的孙子,但他父亲刘富并不是嫡长子,他自己亦不是刘富的嫡长子,所以楚王的爵禄福荫根本轮不上他挨边,最后只能带着家人颠沛流离的跑到长安来,蒙先帝恩准在京都定居……
好歹也是高祖的子孙呢,还不是只能在田丞相府中混个门客舍人聊以度日?
我们父子两人辛苦打拼,抓往机会表现自己,
好不容易,父亲被霍光挑中,于是我们父子俩先后做上了宗正的职务。
但那又如何,说到底还不是小人物,要你升天或者下地,全都是大人物一句话的事。
自己就曾因拒娶霍光之女而被贬为庶人。
刘病已的出生比起我们父子来其实更不如,说得好听是皇曾孙,是卫太子留下的唯一血脉,好似他身份有多矜贵,有多与众不同,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且不说卫太子一族已经不存在了,只说假如……假如卫太子仍在,难道刘病已的境况和现在相比,会有任何不同吗?
他母亲是什么出身?父亲是什么出身?
祖母只是卫太子的一名良娣,父亲刘进是个卫太子眼里并不得宠的庶出儿子。
母亲更加微不足道,只是刘进收在身边的一名家人子罢了……
所以,即便卫太子一族风光尤在,庶出的刘病已又能得到些什么?
只怕那时侯他带着许平君,可能会过得连现在还不如。
刘德心里是怎么想的,刘病已并不知道,也并不想知道,
他只是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幸福中。
刘病已照着镜子,想像着自己穿上皇帝的冕服,头戴冕冠,接受群臣向自己朝拜,笑道:“众卿平身!”
刘病已在镜中一遍遍地做着彩排,像吃了兴奋剂一般不知疲倦。
今夜,对于刘病已来说是个不眠之夜!
且停留于今夜吧,刘病已,别急着让这夜太快过去,如果有梦,那便做一个史诗般的长梦,以奇迹开始,以神话结束。
因为你永不会再有这样的一夜,你卑微然而惬意的日子将一去不返。
今夜过后,一切将骤然不同,世界将向你敞开,大事件纷至沓来,你再也无法回头,只能被历史的狂澜席卷,无休止地奔流向前。
刘病已将为天子?一字之差,其中大有深意。
当者,选择之意甚明,上天选择了他,要将天下托付给他。
以前,刘病已将天子视为权力、财富和地位。
而如今,刘病已明白了,天子其实意味着责任,赐苍生以安宁,为万世开太平,让眼前的惨剧不再发生,让天下远离灾荒和纷争,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他即将成为皇帝,在他的生命中,这一天即使不是最重要的时刻,但也绝对是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然而,在这一天的最后,他还是一个人,依然孤独。
他曾经无数次地独自忍受着悲伤,此刻,他却又不得不独自承受着快乐。
他回顾着自己所经历的人生,他从一个囚犯,到落难皇孙,到平贼将军,现在竟又成了皇帝。
这一次次身份和角色的转换,仿佛一个个节点,串联起他的命运轨迹。
不管途中曾有多少悲伤,多少苦难,多少遗憾,在此刻看来,他的人生都已经是一条无可更改的单行道。
他注定要成为皇帝,当皇帝就是他的宿命。
要证明这一点,他有着足够的证据。
当他还在襁褓中被关押在监狱时,望星者就说出了“长安监狱内有天子气”。
汉武帝便派遣内谒者令郭穣,把长安二十六官狱中的犯人抄录清楚,不分罪过轻重一律杀掉。
郭穣夜晚来到邴吉所在的官狱,邴吉紧闭大门,说道:“皇曾孙在此。普通人都不能无辜被杀,何况皇上的亲曾孙呢!”
邴吉一直守到天亮也不许郭穣进入,郭穣只好回去报告汉武帝,并趁机弹劾丙吉抗旨不遵。
或许此时方知自己有曾孙在世的汉武帝也醒悟过来,说:“这是上天让他这样做的吧。”
谁都知道汉武帝是多么杀伐果断的一个人
可就是这样,连一代雄主汉武帝在他的天子气面前也退缩了,反而因为了这个皇曾孙而大赫天下。
早在他还是少年之时,帝国就已经出现了“公孙病已当为天子”的谶语。
一个名字里面有病已的人注定是要当皇帝的。
刘病已少时向东海人澓中翁学习《诗经》,他高材好学,但也喜欢游侠,斗鸡走马,广为交结。
他虽养于掖庭,却常常出行宫外。
他屡次在长安诸陵、三辅之间游历,常流连于莲勺县的盐池一带,尤其喜欢跑到其祖父刘据博望苑以南的杜县、鄠县一带地方,去光顾杜、鄠两县之间的下杜城。
他从这些市井的游嬉当中深切体会了民间疾苦,也因此学会辨别闾里奸邪,探查吏治得失。
他从小身有“异相”,遍身上下甚至脚底都长着长毛,住在长安城南的尚冠里(长安城中里社的名称,“里”和“社”是秦汉时代的居民社会单位,相当于后世的“坊”)的时候,卧过的地方不时有光明散发出来。
他每次到卖饼的店铺里去买饼,被他光顾过的店子立刻变得生意火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切兆头,似乎都在透露着某种神秘而不可言说的信息。
这些人生中的片段,仿佛是破碎的拼图,在他称帝的那一刹那,终于拼凑完整,而所拼凑出的,正是他那被注定的命运——
刘病已当为天子,刘病已已为天子!
第二十三章 我终为帝矣(八)()
更为神奇的是,冥冥中似乎一切也都在成全着他。
刘弗陵好好地当着皇帝,却给霍光郁闷死了。
刘贺好好地当着皇帝,然而他自己想不开,非要得罪霍光,结果就是被赶下皇位。
证据还可以继续列举下去。
刘病已先后参加过不少次战争,面对战场上那些如墙而进着的长枪大戟,那些漫天遍地落下的箭雨,
他不仅每次都能够幸运地活下来,而且连伤疤也没留下一个。
引用圣经里面的一句话:“若非上帝所愿,一雀之微也不至于无因落地。”
他这么多次都死不掉,这里面是一定有其意义,一定有其目的。
在一个人身上竟能发生如此多不可思议的事件,很难不让人产生强烈的心理暗示,那就是上天一定在有意保护着他,对他的命运有着更高的期待和安排。
因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在伊阙之战时,刘病已敢于只率三千骑兵,视对方几十万大军如土鸡瓦狗一般,如猛虎入羊群般闯入梅免的大营,在乱军中纵横驰骋,七进七冲杀得梅军将士个个胆寒,杀得梅免大军完全崩溃。
在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他的这种轻率鲁莽之举,危险性不言而喻。
然而,刘病已像天生的赌徒,就是要赌一把,和自己的命运赌一把,和上天赌一把。
如果他将来会成为天子,那么他今天就不可能死。
如果他今天死了,那么他就不可能是未来的天子。
他赌赢了!成为天子就是他注定的宿命。
我们不妨将话题扯远一些。
如果说刘病已的宿命已然注定,他就是当皇帝的命,而且无可逃脱。
那么对普通人而言,我们的未来,是否也同样是宿命注定的呢?
如果真有宿命,那也就意味着,无论我们怎样努力,我们其实都对自己的命运爱莫能助。
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哪怕是像刘病已这样,摊上了一个当皇帝的命,在世俗眼中看来,这已经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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