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们一直在吕梁山的西缘山区朝北挺进。紫河、金河,都是从山区上流下来。大河从河口镇急折南行,直至南端的禹门口,千里流程,是因东流的大河遇上横亘南北逾千里的吕梁山,不得不掉头向南,遂于黄土高原上开出一条深深的峡谷,成就天下闻名的晋陕峡谷。此一河段接纳了像紫河般上百条河川带来的泥沙,滚滚洪流,遂将泥沙从中游送往下游去,令大河变色。
晋陕峡谷的另一特点,是急速下降,递跌达二百多丈,加上两边绝大部分为陡峭崖壁,河面宽度局限在百丈之内,又多流入的支河,暗礁密布,故而水流湍急,舟楫难行。
第四百零七章 君子津()
在谷底奔腾不休的大河上方两岸,不过是同一高土原被破开为两边,故地貌上毫无分别,在东岸遇上的,在西边河曲高原也会遇到,以黄土造成的丘陵和沟壑为主,又或遇河流而形成的风沙滩地和河塬涧地。
极度干旱造就清晰的视野,有风沙而没风雨,可是当风沙起时,黄尘漫天,以刘病已之能,也是目迷耳塞,只能凭感觉行事,比之大漠的沙暴,不遑多让,就看风刮得有多大。
午后继续行程,忽然遇上一阵风沙,幸好速来速去,众人均认为是老天爷予他们历练的好机会,令他们更快熟习和投进环境去。吃过沙漠苦头者,将如此程度的风沙,视为等闲事也。
为避开可能遇到的匈奴人,他们改采靠近晋陕峡谷的路线,且因尚未天黑,全程“小心翼翼”,不求速度,只求成功避敌。
日落后,刘病已忽发指令,全体避往左上方晋陕峡谷的崖缘,各自寻找隐蔽处。
虽说似许延寿这般的高手,仍一无所觉,但每个人都信赖刘病已的灵觉,毫不犹豫地执行。劲旅团员虽个个负重逾百斤,又赶了近两天路,仍矫捷如龙,剎那间撤离山区内的低地,藏身高处,且没人探头窥望,待刘病已进一步的指示。
刘病已、许延寿藏身在一块巨石后,后面就是纵深百多丈的峡谷,大河的怒哮声从下方传上来。
经历过三门峡黄河大爷的威势,听得他老人家的咆哮,感受特别深刻。
各人蹲着说话。
许延寿问道:“多少人?”刘病已沉声道:“约在七百到八百人间,全属好手,像我们般徒步走。”许延寿道:“难怪听不到马蹄踏地的声音。”刘病已皱眉道:“此处远离河套,隔着难以飞渡的晋陕峡谷,想奇袭长城边防等同送死,他们要到哪里去?”许延寿接道:“我记得峡谷南面有个渡口,也是唯一的渡口,我便经渡口来过这一边,打了个转又从渡口返另一边去。”
刘病已传音到最接近他们的兄弟,着他找陈汤来。
片晌后陈汤来了。
刘病已问道:“峡南是否有渡口?”陈汤欣然道:“幸好我将地形图读得滚瓜烂熟,离此南下二百多里处,有个喇嘛湾,是河曲和晋陕间往来的必经之路,此河湾设置了峡谷唯一的渡口,叫‘君子津’。”又道:“从君子津西边岸再南走百多里,可抵无定河流入大河的河口,那里我们长期驻兵,敌人若要循无定河偷往长城内去,绝不易闯。”
刘病已道:“那就要看对方的实力,如类似我们的劲旅,非是不可能。”陈汤精通兵法,沉声道:“即使是我们,孤军深入,又不熟形势,讨不了便宜。不过,如能掌握时机,在狼军正面攻打无定堡和鸡鹿塞的时候,骤起发难,等若里应外合,对我们有一定的威胁。”
刘病已断然道:“是很大的威胁,因对方不乏一流高手。来哩!”众人站起来,从石上往外望。
灿烂的星光下,一队人现身下方远处,正从一座山后转出来,离他们三、四里之遥。
人数一如刘病已预估的,达七百之众。
敌队没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折南而下。
刘病已沉声道:“我认得其中一人,此子叫幽海飞舞,非是匈奴人,乃月氏的高手,当初曾随参荒牙追击常惠。”许延寿难以置信的道:“陛下的眼力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天这么黑,竟可从三里外的数百人里,辨认出曾见过的人。”刘病已道:“我并非真的看过幽海飞舞的样子,而是从常惠描绘其体态、动作,认出是这个短命鬼。”
陈汤道:“哈!今次爽透了,我们是否该大开杀戒?”
“你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奶奶的,你道对方是易吃的吗?这般一支由高手组成的部队,又是在这么的黄土原,想奇袭之近乎不可能,正面硬撼,我们占不了多少便宜,且我们须秉守一个兄弟也不能少的宗旨。“
许延寿骂道:”此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对方认识我的,可不止幽海飞舞一人,如给其逃回去上报,我们的奇兵不但再非奇兵。”
陈汤听他说的有理,连忙举手作投降状。
赵广为之莞尔,轻松的道:“在君子津设伏又如何?”众人望往陈汤,陈汤却瞪着许延寿。
许延寿得意的道:“我对君子津的地理环境‘了如指掌’,河道宽达三百多丈,水流缓和多了,有树有滩,岩奇石怪,容易隐藏,若于两边设伏,趁敌渡河之际,天一半、地一半之时,只是我们二百多张弩弓,可令对方血染大河。唯一的问题,是老子说的属十年前的情况,如张大帅所言,高土原不住变迁,现在不知变成甚么样子。”
陈汤道:“只会风侵水蚀得更厉害,更易设伏,不成问题,问题在我们须改变初衷,打乱了我们的大计。”许延寿道:“对方停下来哩!看情况是扎营休息,明天才渡过紫河。”陈汤道:”请陛下定夺。”
刘病已凝视敌方,不放过对方的一举一动,沉声道:“没理由在这个时刻停下来,匈奴军一向昼伏夜行,若要扎营休息,该多赶两个时辰的路,到紫河方凭河之险好好歇息,事情颇不寻常。”
许延寿道:“他们刚离隘口,就在隘口外立营,似等人多一点。”陈汤欣然道:“到此刻在下方体会何谓新丁,须好好向诸位大哥学习,凡事想深一层。”刘病已亲切地搂着他肩头道:“经验是磨练出来的,幸好今趟是速成锻炼,风急火猛,包保爱卿在短短十天、八天内成材。”
陈汤道:“如能将接应的人生擒活捉,来个严刑逼供,可大有所获。”刘病已微笑道:“你有多少把握,在全歼对手下,又生擒其中的目标人物?”
陈汤精神大振道:“有心算无心下,对方进退无路,能脱身的仅限于寥寥几个真正的强手,如能堵截下游,肯定没半个能活命。不过,以我们的兵力,恐怕没法兼顾三方。”
第四百零八章 狼神庙()
刘病已道:“许卿在下游水底内把关便成,让能遁往下游者,在水底下痛尝后悔的滋味。”
许延寿讶道:“陛下是认为我的水底功夫满师了?”
刘病已笑道:“你水底功夫的师父不是朕,是大河,没淹死就是满师。”
许延寿“哑然失笑“道:”没掩死就是学有所成,亏陛下说得出口。”
刘病已道:“有一事不可不防,就是接应者不止一人,说不定还有魔门的人,在君子津布防,如能将其中部分人活捉,可掌握对方联络的手法和讯号,如此更万无一失。”
陈汤讶道:“听陛下的语气,似是君子津之战,与你无关,全交由我们去做?”
刘病已欣然道:“确然如此,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两边都是那么锋利的双面刃,疏忽任何一方,均会带来不测之患。君子津之役不容有失,故必须由你们全力应付,真正的敌人非是眼前这群短命鬼,而是准备十足的内**门,可将俘虏交给大帅,由他收拾内鬼。”
稍顿后,他续道:“能否掌握狼军今仗的实力、渡河点、前锋后援的部署,是我们能不能狠胜的原因,不可疏忽。权衡利害,我会独自一人赶往狼山,探清形势,然后再与你们会合,展开我们拟定的战术。”
赵广点头同意,道:“陛下说的,该是目下我们办得到的最佳安排。”
陈汤道:“我们在何处会合?”
对于他的问题,刘病已没有作答,反向许延寿问道:“爱卿有何高见?”
许延寿深感荣幸的答道:“完成任务后,我们索性改由大河西岸南下,到抵达大河支流乌兰木伦河,河道往西北,出长城,在一个位于毛乌素大沙漠东面,乌兰木伦河和与其并排而流,处于较西位置,另一大河支流间的骆驼堰碰头,所谓骆驼堰,是座占地达十多里的长条形废墟,非常易认。”
刘病已讶道:“为何忽然又懂得河名、地名?”许延寿指着脑袋,道:“都说看地形图时,很有感觉,我曾以骆驼堰为宿处,搜遍方圆百多里的河流、沙漠和山丘,因而特别留心图卷上,山川河流的名字。”
陈汤奇道:“你何时看到这些文字?”许延寿道:“这是逼出来的习惯,每到一地,尽力学晓该地的语言和文字,否则对着刻满文字的石碑时,不认识他娘的半个。”
赵广赞道:“许兄无负‘寻宝狂人’的美名,本身亦奇人也。”许延寿谦虚的道:“不敢当!不敢当!”
刘病已问道:“从阴山到毛乌素沙漠,有何特别的地理?”许延寿答道:”最清晰的是穿过乌兰布和沙与库结沙两大沙漠的黄河,自此沿阴山南缘朝东走,抵河流众多的后套平原,大河兵分两路,一道再朝北上折东,再南下,重新汇入大河东行的主干流,南面就是横跨整个河套区,北端的库结沙沙漠地带,穿过沙漠地带朝南走,见到长城时,该离乌兰木伦河不远。”
许延寿又向刘病已仔细介绍了沿途的形势。
刘病已道:“成了!骆驼堰见。”
单独行动下,刘病已再无顾忌,又一次展开神行之术,而与前不同处,视之为修行,是有备而为。
起始时的小半个时辰,一切依然,不旋踵间,他晋入了与天地合为一体,因而无人无我的奇异境界,那是“无与伦比”的感觉。
刘病已再非用眼去看,用耳去听,无思无觉,身体仍在那里,人却存在于更高的层次,由“神通广大”的道心支配。
时间和环境,失去了平常应有的意义。体内体外,化为大大小小的循环,既隔离又息息相关。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跑了多远。忽然间,“若有若无”的道心,感觉到极速冲剌所带来的危险,明悟一闪而逝,接着刘病已就像睡着了,“不省人事”,完全由道心主导他的行为。
不知过了多久,刘病已突然醒觉,睁眼一看,立时倒抽一口凉气,差些儿坠下身处的崖壁。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位于正下方,离他不到五丈神坛似的建筑物,结构简单,是由泥石堆砌出来的高台,台的四角设有圆柱撑起的圆形石盘,各高丈半,烈火在盘内燃烧着,像四个特大的火炬,照得高台上中央的正方形石桌,如被鲜血染红。
一道达三十级的长石阶,级级下降,在高台另一边往下延展,接连明显刚在密林内砍劈出来,笔直伸往林外的泥石路,自有一股逼人而来的气势。
林路两旁,隔五步立着一个个雄赳赳、全副武装,左手持盾、右手持矛的匈奴战士,直排往林外去,大添庄严肃杀的气氛。
刘病已暗叫道:“他奶奶的!怎可能呢?”
原来他不但深入敌境,且是在狼神庙上方的峭壁处,不用往上望,也晓得峭壁是狼山的峭壁,狼形怪石就在崖壁之顶。幸好峭壁长满老树,他便蹲在茂密树丛后崖壁的凹位内,否则早“原形毕露。”
右方隐隐传来水瀑冲奔的声音,该是个小瀑流。不知如何,水瀑声传入耳内,竟是有种难以形容的亲切,似在不久前,曾与水瀑打过交道。可是,身上衣服却没沾湿。除此之外,鼻端仍残留着某种香气,感觉怪异。
明月高挂天上,照得狼神庙所在的密林似幢幢鬼影,情况诡异至极。
大河在远方横过,对崖一平如砥,他既然身处阴山西端的狼山,河的对岸就该是后套之地。马嘶人声,从大河左方隐隐传来,虽仍未看得清楚,已知匈奴的大军正连夜渡河。
刘病已的头皮仍在发麻,非是因狼军军容鼎盛,而是没法明白,体内的道心凭何神通,可将自己弄到这个位置来,等着看好戏开锣。
号角齐鸣,嗥嗥狼嘶,同时在林外响起,虽明知是匈奴战士模仿狼的叫声,可是当上万的人一起嗥鸣,以刘病已的胆识,仍感“毛骨悚然”。
火把光出现在林路入口处,离狼神庙约百步之遥。
一队人马开进林路来,不住接近。
第四百零九章 单于拜神()
想到来的是壶衍鞮单于,且有拓跋无量伴在左右,岂敢托大,念头刚起,整个人的精、气、神已往内敛收,有种朝内在某一深处塌缩下去,毫不含糊的古怪情况,连眼睛也自然而然的眯起来,只露一线。
我的娘!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自己进步了,还是阳神与道心的结合再跨前一步,令他变得”神通广大“。
待要细察“外在世界”的现况,没想过的事发生了。思感朝四方八面延伸,又与以往的遥距感应截然迥异,变得更实在,是在平常意识下更深的层次进行,透过所处的山、地、树,蛛网般一圈圈的,以波动的形式散播,如涟漪之于水面。
剎那之间,方圆数十里之地,如图卷般显现在心版里。
刘病已尚未来得及高兴,超凡的触感如冰雪遇上烈焰,消失个无影无踪,那种得而后失的沮丧,几令他仰天号叫。
火炬光映进眼帘内去,此时刘病已整个人虚虚荡荡的,难受得要命,可是小命要紧,际此生死攸关之时,哪来懊恼的间隙。用以往惯了的方式,收摄心神。
数个持炬骑士,抵达长石阶前,往两边散开,举炬照明登阶之路。
一个发长披肩、额环中央嵌上宝石的钢箍、伟岸如山的大汉,策骑而来,后面跟着两队人马,看其派势,若不是壶衍鞮单于,尚有何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