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往下说,丙吉也听懂了,小脸顿时煞白。
丙吉“不知所措”的道:“那,那——”
夏侯胜道:“这也好分辨。如果大司马像当年一样是被阴谋设计的,他会选择独自见皇帝说清楚;如果调兵了的话……丙大夫啊,你自重吧!”
丙吉听后根本啥也顾不得了,火烧屁股一样赶去见皇帝。他现在悔得就差把自己肠子肚子掏出来扔地上当炮仗踩。之前选择向皇帝陛下告密,也是建立在当今之世没人敢再动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一根毫毛的基础上,没想到过还真就动了,而且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也许——有很大概率不冤枉。
可惜走到一半他就停住了。天在下雨,空中银蛇乱舞煞是壮观,这瓢泼的大雨天里,正有一队队彪悍的羽林军赶往掖庭和宫门,他们每个人都如同进入了最高的战备,最重要的是面孔都生得很!
苍天啊!丙吉的心猛地一揪,泪水混着雨水流到了一起。
历代先帝,大汉祖宗,你们睁开眼,保佑陛下吧……
而此刻,霍光已经进宫见了皇帝。刘病已正在因为爱妻的事情本来就不好,他看到霍光以后,就更加伤心郁闷了。
霍光真的老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几天,鬓角又多了几许白发,后背也佝偻了不少,其实挺英俊的脸上还生了老年斑。作为一个皇帝,没有哪个不烦把持朝政的权臣,但霍光对自己有拥立之功,还同意了自己和许平君的事儿——尽管是经过自己的努力,可毕竟没有霍光点头,这件事也成不了了。
忌讳和感谢交杂在一起,让他平日里更多的是敬而远之,然而看到这幅衰老不堪的模样,刘病已的心情本能地不好受,而听了霍光的话以后,他更加郁闷。
“陛下,请停止这种不知所谓的调查吧,逼供下,总有滥杀无辜的嫌疑。”
不得不承认,虎老雄风在,即便面对这么个黄土埋半截的糟老头子,刘病已还是很忌惮。不过他不能服输,尤其在许平君的事情上,更是不能。
刘病已慨然道:“这是皇后临终前的遗言!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如果不查,朕如何给九泉之下的皇后一个交待!”
霍光也不肯妥协地“针锋相对”道:“陛下需要交待的是为皇后修建一座陵墓,供陛下百年之后在天上重聚。这才是国家的法度和礼仪,是一个皇帝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像还在民间一样查什么命案。”
第二百七十二章 恭哀皇后()
刘病已见他往政冶正确上来说,知道在这点上无可辨驳,于是索性带点无赖的口吻道:“可朕只是想要给亡妻一个交待,这有错么?皇帝和百姓都是一样想的啊。”
霍光听后笑了:“如果,臣是说如果——陛下得到的交待是有人诬陷臣阴谋杀了皇后呢?戾太子就是这么死的,臣也差点死过。陛下自问比起孝武、孝昭两位先帝来如何!”
霍光说这话的时候,正巧天上一个惊雷闪过,刘病已看到了他的眼中浮现着杀气……
老实说这要搁在前几天,刘病已还处在痛失爱妻的气头上,绝对当场跟霍光翻脸,年轻人嘛可以理解,但好在经过丙吉这么一折腾,拖延了好久,他缓过神了,也冷静了许多。要不是霍光提醒,刘病已险些忘了自己祖父戾太子血淋淋的教训,也忘了这种诬告的事情曾经给霍光纯洁的心灵带来不少阴影。
俗话说的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霍光会不会是担心自己忌惮功臣,想要那这事儿大搞迫害啊!
想到这儿,刘病已心里咯噔一下。大汉朝胡打官司乱告状的惨案实在是太多了,甭管自己有没有这个意思——事实上真没有——此刻也得缓缓。不能让霍光对形势有错误的判断。毕竟人家还掌管着南北大军、京畿三辅,而自己的命令出了未央宫都得打折扣。
一个人成熟的标志不是为了目标勇敢地去死,而是能为了它勇敢地活着。所幸刘病已明白这个道理,他注定没在这关键时刻作成昏君。
刘病已慨然道:“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你这个例子举得也太不恰当了啊,怎么可能是你啊!虽然我没有先帝圣明,但先帝也没有我这么好的大臣,所以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你办事,我放心!”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被他这么一说,霍光也不好意思拉下脸去继续发飙了。于是乎君臣二人针对这个问题仔细研究了一番,最后结论是,案子交给丙吉去审,霍光负责督办,当然了,人都有“生老病死”,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大夫,尤其不能怪淳于大夫。至于直接负责人,确实难辞其咎,不宰杀几个对不起皇后在天之灵。
刘病已点头称是。就在这个时候,丙吉在外面“慌忙火急”地凿门。他终于赶到了。
“臣启陛下,北方军报到了!北方军报到了!”
是真的么?别说还真他娘的真。丙吉跟大汉的列祖列宗祈祷应验了,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对匈奴作战的情报传回了汉宫,信使刚到宫门就让他截了下来。他必须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转移大家的视线,并把有可能已经翻脸的皇帝与霍光各找个台阶下!
“北方军报?”刘病已抖抖眉毛,老实说刚死老婆的他对此并不是特感兴趣。但霍光特关心,他自知时日无多,这辈子办的最后一件大事也就是这个了。为此他经历了太多“艰难险阻”、“明枪暗箭”,从青涩少年到两鬓斑白,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毕生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什么事情都可以缓过去。甚至包括自己是否应该被逼着谋反。
丙吉催促道:“陛下,既然军报到了,臣要召集大家商议对策,兹事体大,望陛下原谅臣的鲁莽。”
刘病已道:“没事你去吧,这件事情交给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可以搞的定。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为国操劳,辛苦了。”
刘病已和霍光都不是傻瓜,知道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台阶,当然要好聚好散。霍光前脚刚告退,丙吉劈头盖脸就问了:“陛下,您跟大司马讲什么了?”
刘病已奇道:“丙大夫,你什么意思?”
丙吉也顾不上礼仪:“请陛下告诉我,讲什么了!”
此刻的丙吉简直像疯狗一样,完全顾不得仪态。刘病已心说今儿都怎么了,闪电劈坏了脑子不成,这一个个的……但他还是如实地回答了。
没想到丙吉听后,跪在地上咕咚咚就开始磕头:“陛下圣明啊!陛下圣明啊!陛下圣明啊!陛下,陛下……”
说着说着,他干脆趴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了,哭的那个惨啊,肩膀乱颤鼻涕横流,亲生爹妈死了也就不过如此吧。
丙吉有一半是吓的,另一半是喜极而泣。最后的结果是霍光没有被逼反,陛下也答应退步,甭管他是装的还是真心,这是唯一明智的办法。不过他这一哭,可把刘病已吓坏了,以为真是审案子给逼疯了呢,这传出去确实不像话。
刘病已道:“丙大夫快起来吧。关于皇后案子的问题——”
丙吉连忙道:“臣无能,臣无能,臣没查出来……”
刘病已道:“算了,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刚才提的对,我这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再这么查下去,滥杀无辜,也影响皇后的名声。”
丙吉连忙点头称是道:“嗯,嗯……”
丙吉更加泣不成声,丙吉认为刘病已根本不懂得这些,他毕竟是个年轻人。但眼看着许皇后人都已经死了,也只能不了了之。丙吉走出宫门,看着外面一场雷雨后奇迹般放晴的璀璨星空,不由得再次泪流满面。
总之,丙吉主持许皇后的谋杀案调查,几乎用一种不了了之的态度草草收尾了。前后共杀了一个、病了一个:被杀的那个是小宫女,还是皇帝杀鸡给猴看的,结果猴看完猴没事儿一样走了,鸡含冤九泉没人再问;病的那个是光禄大夫、给事中丙吉,说是淋了雨,有心人传说他是吓的。其实真相是听了夏侯胜支的歪招,把布条吃下肚子,结果便秘了……
虽然历朝历代都没有皇后封谥的先例,就连本朝开国太祖的吕皇后,也不过是沿用太祖的谥号尊称一声“高皇后“而已。许平君以一介阉人之女封后,去世时不过一十七岁,在位仅两年有余,于国于民实在称不上有何功绩,但是刘病已执意要给早夭的妻子冠以最高的尊位,不仅尊了许平君谥号,更是以双谥冠之,赐谥曰:“恭哀“。
尊贤让善曰“恭“,早孤短折曰“哀“,尊许平君为恭哀皇后!
第二百七十三章 南园遗爱()
霍光对这一逾矩行为并没有表示任何反对。本始三年二月,葬恭哀许皇后于鸿固塬南,发眼望去,所见的每一个人都身披素色,这个颜色“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人们,大汉皇室里面有一个年轻的生命从此远离了。因为整座陵邑内为刘病已修筑的主陵在北,恭哀皇后的陵按汉家制度不可大于帝王主陵,所以百姓便将这座陵墓称为“少陵“,鸿固塬因而逐渐被世人改称为少陵塬。
然而汉宫的风云依然变幻。霍光本想把事情做的干脆些,但被丙吉阻止了,他说既然你已经这么表态了,这些个审案的下人是死是活无关大局,那就别再造杀孽了吧。霍光如今也是越来越听他的话,果然这么算了,能在剑锋直指大司马大将军的阴谋案件中苟活下来,下人们也已经知足,虽然等待他们的很可能是无尽的牢狱生活。
最后,神叨叨的夏侯胜跟他徒弟黄霸说,咱爷俩快要被放出去了,今后的时代,不是霍光丙吉的,不是张安世的,当然也不是韩增赵充国的,注定是皇帝陛下的。一般人不会理解他这番话,但后人明白:刘病已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政治力量的对比逐渐逆转,一方是垂垂老矣的权臣,一方是朝阳新生的皇帝,更重要的是后者在痛失爱妻的情况下还存着理智,他正一步步变得坚强和成熟,笼络起一批批忠诚能干的人脉,等待着爆发。
死亡有时候只是个开始,聪明人知道事情远远不会就这么结束。但当务之急的并不是皇后许平君和朝廷中的阴谋与变故,还是汉朝与匈奴的“龙争虎斗”。
当霍光等人得知作战军报的时候,常惠那边已经和乌孙谈妥了如何分配那一群俘虏来的牛、羊、马匹;田广明也终于往边境后退;赵充国因为这次出去,砍的人头不多而暗自郁闷;韩增、范明友出去转了一圈权当旅游心情很好。但二千多年前的通讯条件可不能和现代社会比,情报传回来时有时差,大概是这么说的:
常惠跟乌孙接上头了,赵充国快速推进到指定地点,韩增、范明友也在往指定地点推进,田广明留在原地不动,田顺跨过了边境。
如今的战时指挥部里,皇帝陛下总管大局,丙吉生病了,因此具体事务都是霍光和张安世在处理,负责钱粮的魏相也从皇后的事情上脱身出来办正经事儿了。
张安世看到霍光的时候,不由得鼻子一酸:霍光这一场病,已经把他精气神儿磨去了大半,来开会都是被人抬在软轿里的。以他的岁数和身子骨看来,怎么也算是日薄西山了,年轻人都架不住这么操劳劲儿啊。
于是张安世心疼起霍光来:“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你歇着,我来给你念吧。”
霍光道:“张将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用,我自己看。”
霍光看了一眼战报,随口问了魏相一嘴:“大司农,十五万大军的粮食还够支撑多久。”
魏相肃然道:“俩月就得回来。不然赶上雨季就麻烦了,粮食是小事,运输和发霉是大事。”
霍光用赞赏的眼光看着他:“这是实话。你是个知兵的人。好。”
魏相听了以后赶紧谦虚说哪里哪里,都是大司马熏陶的好。张安世心说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这是怎么了,越来越不像平日里的他啊。
霍光道:“大司农,你下去吧,我跟张将军有话要说。”
霍光管魏相叫“大司农”,却直接称呼张安世“张将军”,明显有个里外亲疏。魏相不是傻瓜,当即就告退了。这时候,霍光才跟张安世说:
“帮我指一下地图吧,我眼花,看不到了。”
张安世赶紧在地图上详细解释了一番。随后,霍光点了点头:“张将军,大军出去一趟不容易,这一趟如果没啥收获,我此生之年怕是看不到了匈奴臣服大汉的那一天了。”
张安世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止往霍光的话:“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你别老说这话,我咋觉得……咋觉得……”
霍光慨然道:“人这一辈子跟谁斗都可能赢,就是跟阎王爷那场一定会输啊,这没啥好忌讳的。”
不得不说,霍显毒杀皇后谋反的事情,严重的摧残了霍光的身心,他确实已经渐渐不支,这一点已经没办法隐瞒了。
霍光道:“张将军,我讲几点,你一定要记住,首先最重要的——大军回来以后,无论找啥借口,除掉田广明!”
“啊?”张安世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有问题了。田广明虽然不是哪家的嫡系,但在对匈奴作战中屡立战功,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也才能领着四万大军出征,霍光莫非糊涂了竟然拿他开刀?
霍光盯着张安世的表情几秒钟,笑了:“我还没糊涂呢,大军返还后,杀田广明!”
张安世好奇的道:“可是田广明身为御史大夫,也算是三公之一呵,为啥一定要他死啊……”
“你还不明白么,”霍光本已干瘪的老眼里突然焕发出一股子杀气,“于公,大汉赢匈奴是早晚的事儿,在这种关头不能出现四万大军原地踏步有辱国威的事情,尤其在我的任内更不行!于私,你希望出现第二个韩增,第二个赵充国么?”
张安世也是个明白人,他眼珠一转,道:“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你让他带兵出塞……是在试探田广明?”
霍光道:“不行么?拥兵自重的军阀,朝廷里有那么几个已经可以了,再多岂不乱套!”
张安世点了点头。看来如果田广明继续按兵不动甚至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