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夫人杜氏,天水庵花了半年的时间扩大了庵堂,而后迎来了她,简尚书之女,简秋。
真是用心良苦啊。
简秋勾了勾唇,收回目光,扫了眼还剩下一半柴火未劈好,弯身取过木柴放置在圆桩之上,抡起斧子对着木柴落下。
“小姐,你怎么又干起活来了。”流连刚从厨房做好了活计,一进院子就看见简秋劈柴,急忙忙走了上来,一把夺了简秋手里的斧子,几乎就要哭出来一般。
“这柴火让奴婢来劈就好了,小姐那日后山砍柴回来,当时大夫都说小姐……奴婢只觉得三魂就少了七魄,奴婢胆小,小姐别再这么吓奴婢了。”
简秋眼里慢慢浮起了暖意,扬起一抹和煦的浅笑,心里却如针刺刀搅一般内疚难受,看着一脸只有关切焦急再无其他表情的流连,一把握住流连的手:“跟着我,总是让你受苦了,都是我的错。”
流连连连摇头,放下斧子,簇着简秋到一边石桌旁的木椅坐下:“小姐对奴婢一直都是顶好的,没有受苦一说。”
说完就利索地拎起斧子,快速麻利地开始劈柴。
简秋低低叹了口气,目光流转,不经意间瞥见思缘从门前经过,脚步匆忙,手里紧紧攥着什么物事,神色中隐约带着几分欣喜,那年轻的面容之上有着难掩少女怀春般的羞色,简秋清冷的眸子悠悠浮起一抹深色。
第八章 设局()
把砍好的柴火堆好,流连洗了手,端了杯热茶朝简秋走来,见简秋望着门外有些出神,不由疑惑:“小姐这是在看什么?门外有什么好看的么?”
简秋收回目光,瞧见了流连递到跟前的热茶,笑着端过,拉了流连一并坐下,未掀茶盖,只是低声开口:“流连,我记得你以前曾说起思缘小师父和清流寺的一个和尚单独处在一处?”
流连微微一愣,点点头:“是呀,那日我正巧去后山想帮小姐拾些明日的柴火,就看见思缘小师父行色匆匆,我一时好奇,跟了几步,就见思缘小师父往清流寺的方向去了,我就更觉得奇怪,后来思缘小师父扣了清流寺的后门,就见一个模样端正的和尚拉着思缘小师父就进了寺,还把门关上了。”
“我记得你说还隐约听见了那和尚说话,我当时没问你,如今还记得那和尚说了什么?”
流连一听简秋提到这,登时两颊泛起薄红,低着声音道话语里掩不住一阵愤愤:“那和尚开门唤了声心肝宝儿,就拉着思缘小师父进去了,我当时也是一阵心慌,赶紧便回来了。”
简秋微微一笑,轻轻掀开了茶盖,一股清香直扑入鼻,端茶凑到唇边,微微抿了一口,这才淡淡开口:“自古以来,尼姑与和尚是断不能私下单独相会的,这样的事情可是了不得,无真凭实据万万不能同旁人闲说。”
流连应声,却有些不平:“奴婢一直记着呢,当时奴婢就告诉了小姐一人知道,小姐那时不就说了不可胡说,奴婢一直烂在肚子里呢,只是,这思缘小师父明明是出家之人竟是敢作出这样不检点的事来,实在是败坏佛门清静!小姐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了?”
简秋双眸低垂,腾腾的水汽迷蒙了那双清凌凌的眼,只有轻缓的声音传进流连的耳里:“我在想这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有闲言闲语传进了住持的耳里,那后果真是难以设想。”
这话听得流连眉眼一跳,灵动的眼转动之间,一霎之间明白了,两眼晶亮地看着简秋,而下一刻有些蔫蔫地说道:“住持一向看在静和师太的面上,对她十分宽和,全然没有对其他人的严厉,只怕听到些什么,按着小姐说的,没真凭实据捉现行,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简秋轻摇了摇头,清冷的眼里泛起一抹狡黠:“有时候,只言片语对于需要声誉维持体面之所是致命的,尤其是佛家清净之地,而心虚之人,往往些微的流言会让其惶恐,甚至漏出破绽。没有真凭实据?那就让她自己主动招了!虽说静和师太往日对她极为偏爱,这与人私通犯得却是头等大戒,一间庵堂想要长久,名声容不得半点错漏,住持再宽容也是不会容忍的。”
“主动招了?谈何容易啊。”流连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能怔怔地看着简秋。
冲着流连眨了眨眼,简秋倾身凑近了流连耳旁,轻声耳语。
一阵耳语,流连一脸兴奋地站起身来,竟是高兴地不由自主说道:“妙!妙极了!我这就照着小姐说的去办!”
对于流连来说,思缘除了可恶之外别无其他的印象留给她,尤其是思缘当着她和小尼姑的面当面讽刺小姐和夫人的时候,她真想朝着思缘狠狠扇巴掌吐沫子,可是她知道得罪了思缘就等于得罪了静和,只会让小姐的日子更加难过,她一直忍耐着,如今终于可以一解愤恨了。常言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流连走出了院门,简秋兀自取过石桌上的茶,再次揭了茶盖刚凑到唇边,唇上的水温已经凉透。
简秋也不再喝,只是捧着茶,目光无距远眺苍穹,心里却是明白,时间不多了,若是她没有记错,简府就要来人接她们回府,而庵里的恩怨,她必须快些了结。
静和,思缘,一个也不能少!
第九章 疑心生暗鬼()
立冬以来,这是天水庵今年冬日的第一个节祭。
庵里早早地从三更天开始忙忙碌碌地准备着,礼部简尚书的夫人杜氏在开始的第一年,花费了大把的香油钱为简府上上下下求平安保富贵后,住持当场郑重允诺的。
几乎是动员了全庵的人员,尤其是厨房里头忙得热火朝天,淘洗的,切菜的,烧柴的,掌勺的,每个人的脸映着摇曳的烛火,显得兴致勃勃,要知道,这一些吃食虽然都是素菜,只有每回的节祭这日做的最为细致认真,好吃极了。
所有的这些在节祭之后都可以让她们一饱口福,每个人的面容之上自然是熠熠生光。
几乎手脚并用的档口,一声“哎哟”引起了厨房中一些人投去目光,老尼姑一看人,顿时面露讥讽,话里带了冲:“思缘,这又是怎么了,这些日子来,身子丰腴了不少,莫不要说切个菜也能切到手,你可不是头一天在厨房里干这活计,在这样的日子见血可是最要不得的。”
戒凡一番话堵得思缘原本到喉咙口的话硬生生又咽了下去,眼里扫了周围一眼,在看见了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的目光带着冷淡甚至夹杂了鄙夷,思缘只觉得一阵冰凉从脚底板一直窜上脊梁骨,冷遍全身,垂下了脑袋,低低说了声:“我去解手”就脚步急急地出了厨房。
一出厨房,冷风扑面而来,那么骤然,思缘冷不丁当头打了个喷嚏,搓着手,抖着身子,大步地朝着水井走去。
天色一片深灰近黑,高高的苍穹唯见启明星闪闪,水井的水已经冻成了冰,思缘咬着牙,将被菜刀切开口子的手指重重地按在了木桶结了冰的冰面上。
刺骨的冰冷让思缘一下子眼睛就模糊了,空闲的一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而下一刻像是被碰了针尖一样,快速地移开了手,身子已经软了下来,蹲下身子。
“吧嗒”,思缘几乎是听见了自己的眼泪落在心头上的声音,甚至是含了血。
流言几乎是毫无预警地莫名就铺天盖地传开了,若不是两日前自己夜里闹了独自起夜,听见了小尼姑的窃窃私语,自己竟还是一直蒙在了鼓里一般。
这半个月以来,自己的身子莫名越来越丰腴,甚至原本要来的葵水也延后了好几日了,而四五日之前,庵里头几乎是人人见着她都是含着意味不明的神色,让她一个心越悬越高,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告诉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和清流寺的和尚忘凡的事情一定已经被知道。
手上的血已经凝固,思缘抽回手,却不敢往衣袖里拢,还得再吹一会儿冷风,让伤口阖上些,心里却是空荡荡的。
她知道那日禁不住和尚忘凡的撺掇,两人有了鱼水之欢,只是她每回都是服了药的,忘凡说那药不会失效,那她现在为何莫名身子变得丰腴,而饮食用度没有越多,也无害喜征兆,这让她闹不明白了。
思缘愣愣地出神,甚至流连抱着柴火走进院门都没有发觉一般。
流连的眼里却是闪着亮光,将柴火放好,神色自若地出了院门,走了没几步,就见迎面三个老尼姑提着灯笼走来,而中间的分明就是天水庵的住持静尘。
流连停了脚步拱着身子朝静尘问了声好,却见静尘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停留,匆匆离去。一看三人进了厨房的院门,流连思绪一动,小跑着朝着一处急急而去。
一灯如豆,简秋揉了揉眼,眨了几下,眼里回复清明,便是继续埋头就着昏黄的灯火誊抄佛经,房门却被推开了。
流连踩着步子到了简秋跟前,低着声音道:“小姐,我刚才看着住持带着两位师太急匆匆进了厨房院门。”
手里的笔一顿,简秋眼里划过一丝精明,唇淡淡勾起,搁下了笔,转身道:“走,看看去!”
第十章 因果报应()
一路的步行,简秋脚步徐徐,丝毫没有赶着去的意思,倒是跟在身旁的流连纳闷了:“小姐,怎么不走快些,我来时她们已经进了院子了,如今都快大半个时辰,不赶着去,不是错过了么。”
流连这么一说,简秋侧首看向流连,反而更是慢了几分,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柔和:“天还未亮,咱们院子到厨房的路不好走,若是磕着碰着,见了血在节祭日是要犯煞冲邪的,凡是顺其自然。”
再说,赶着去也不会有结果,只是这话简秋没有说出口。
简秋的话噎的流连一时没了话语,只是心里暗道:可照小姐您这脚程,估摸还有一刻钟的时辰才到得了,到时候,怕是什么都没看到了,那可是大快人心的场面啊。
流连心思单纯,有什么从来不会在她的面前掩饰,简秋从流连的面上读出了她心中所想,清凌凌的眼闪着盈盈光芒,低低的话语溢口而出:“住持不会在那院子里就把她如何的,这样的事情,不会声张,而今日也不能见血。”
简秋声音缓缓如溪流,流连不自觉地也慢下了脚步,她也想明白了小姐说的没错,不由得脱口而出:“那咱们还去看什么,这半个月不是白忙活了么?”
“不会白忙活的,你且看着就是了。”
简秋抬手轻触双唇,示意噤声,流连压下心里的疑问,转眼看前,就见迎面不远处两个小尼姑手里提着东西朝她们走来。
一路无话,两人朝着厨房而去。
到了几步开外,院门就在眼前,不过几步脚程,简秋却是看见住持当先走了出来,立刻停了脚步,拉了流连闪到拐角暗处,视线的余光正看见住持静尘身后跟出了三人。
定睛看去,接着灯笼的光亮,简秋看见尼姑广源、广善两人,而两人中间的分明就是那思缘。
简秋微皱起眉,心里思度,身形不动,看着四人脚步匆忙地离开,而那方向……
“小姐,她们这是要去后山?”流连看着已经消失了身影的四人,终于开口:“这是要去干什么?”
片刻的沉思,简秋的心里浮出了一个答案,清冷的眼带上了几分了然的笑意,似刚解了冰冻的湖泛起的森冷涟漪,姣好的唇角弯起,眼却看向了流连:“要相信,住持总是公正的。”
说完深深看了流连片刻,简秋眼里闪过一丝凝重,终究只是拉着流连朝着后山而去。
一路的半推半搡,几乎是被架着到了后山这片结冰的冻湖边,思缘身子一直不停地抖动着,至于为何发抖,是害怕,还是寒冷,思缘已经分不清了。
她只知道,住持出现在院子中时,那广源冰冷的手强行拉过自己手腕把脉的时候,思缘知道她完了,只怕是活不成了。
而下一刻广源面无表情地甩开自己的手腕说出:“住持,没有喜脉。”思缘心底油然升腾出一丝些微的希冀。
只是如今被押着来了这冻湖,思缘一颗心七上八下不明所以。
静尘目光定定地落在思缘的脸上,满是褶皱的脸,唯一一双眼睛看似顺和却眼底满藏凌厉,似乎一眼可以洞穿思缘所有的心思,看的思缘浑身汗毛直立。
“思缘,你知道你犯了大错么。”
沉沉带着苍老的声音,话语里的平静让思缘瞪大了眼睛,警铃大作,弯了腿,不顾地上僵硬,重重地跪倒在地猛地磕了响头:“住持,思缘知道错了,可是,可是还有挽回的余地,住持把我逐出庵吧,住持,看在师父的面上,我是师父唯一的徒弟,留我一条活路吧。”
静尘目光望向天际,原本灰黑的天渐渐显出了浅灰,启明星光亮微暗,静尘双眼微眯,天要亮了,必须快些解决了!
瞥向还在不住哀求的思缘:“你说静和掉下的地方是哪儿?”
思缘一愣,扫视冻湖一周,最后指着不远处开口:“就是那儿。”
静尘双眼看向站立在思缘两侧的广源、广善,两人略一点头,就把地上的思缘架了起来,朝着思缘指的所在走去。
第十一章 来日方长()
“是这里?”
面对静尘的问话,思缘盯着地,心里也不确定,更不明白住持到底要做什么,当初就并未找师父的尸首,总不能如今找,现下突然提起这事……
猛地,一个念头划过思缘的脑海,霎时间,思缘只觉惊雷打顶,惊恐地看着静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师傅到底是哪里落水的,我不知道那冰洞,住持,留我一条活路吧,求你,我求求你了。”
看着现在如同抓狂一般,思缘那惊恐的眼,挣扎的动作,静尘眼里的凌厉杀机不再隐藏,暴露无遗:“你是静和唯一的徒弟,静和如今身葬冰湖,尸骨无踪,你如何忍心让她一人长留此地,做了那等下作败坏之事,寻找的女儿家都要沉湖,何况你是受了斋戒的佛门中人,当初做了,如今就得受着!广源,广善!”
“不!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才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