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钧想到甄素姣和樊易两人,虽然他也不肯定甄素姣到底是否跟谷垣有关,因为他当时想着前世萧云晖之死,便恨不得立刻除掉甄素姣,断绝一切可能害死萧云晖的因素,但如今回想起来,自己当时未免有点过于急躁了。
甄素姣为什么会出现在距离丹霄派不足两百里的小山头上,在她背后是不是还有其他魔修,自己如今还是一无所知。
但傅钧还是对萧云晖简略叙述了一遍对战甄素姣、樊易二人之事,又提醒萧云晖小心防范类同于甄素姣这样能够控制对方的魔功,以及樊易这样会使毒的魔修。
萧云晖笑着感谢他的提点,颔首说自己一定会小心的。
之后萧云晖离开,傅钧又把目光转向秦湛,心中微泛波澜。
……其实,谷玄第一次开给他的药方,除了前几日有效,后来便似乎渐渐失去效用了,以致秦湛病情反复,岌岌可危。
谷玄为此绞尽脑汁更改药方,却也不甚起效,傅钧在旁一筹莫展,眼见秦湛已经奄奄一息,傅钧又苦闷又担心,在熬药之时忽然心念一动,悄悄将自身鲜血混在药里。而那次秦湛服下药后,气色便显得比之前好了许多。
傅钧虽然疑惑不解,不过见自己的血有效果,便继续放进去给秦湛服食。
又因他接手熬药一事之时,谷玄曾告诫过他,所有药物的分量绝不能错一分一厘,否则便可能会让药失去效用,白白浪费药材,因此傅钧也不好告诉谷玄放血一事,只默默做了。
自从药里混入鲜血以后,秦湛便日渐好转了。
傅钧虽然奇怪自己的血为什么有如此奇效,但在此时也唯有庆幸自己的这种“与众不同”。
于是,在足足昏睡了一个月后,在八月二十四日下午申时初刻这个时分,秦湛终于醒了。
第五十四章 心意如铁()
看到秦湛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傅钧确定自己心头闪过的是惊喜的感觉,只是他一向不太习惯情绪外露,因此面上倒是一派漠然,又因心绪颇为激动,难免便显得有些僵硬。
秦湛眼中迷茫之色渐渐褪去,似乎恢复了清醒的意识,直直望着傅钧,双眸中似有星光流转,只是张了张口,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
傅钧微微一惊,立即道:“你的嗓子还未恢复。谷师叔说,大约还需调养两三个月才能恢复声音。”
秦湛神情显得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却又慢慢支撑着坐起身来。
傅钧怕他四肢虚弱无力,上前相扶。
秦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傅钧见他确实自行倚靠着墙壁坐稳了,便又回到原先的位置。
秦湛突然伸手拉过傅钧放在床畔的右手。
傅钧一愕,随即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便索性坐得更近一些。
果然,秦湛在傅钧掌心中慢慢划出“你有没有受伤”几个字。
傅钧知道秦湛那时被樊易的黑烟击中后,因毒性猛烈、立竿见影,只怕立刻便已神智不清了,未必看见了自己出剑将樊易杀死,遂即摇头道:“我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回答完后,傅钧又不由微微一怔,只想到明明是自己和秦湛两个人一起对战甄素姣和樊易,可是最终只有秦湛一个人受了伤,而自己却毫发无损。要不是他清楚自己已经尽了全力,也并没有刻意逃避危难或放任秦湛独自去面对危险,若是光看结果的话,真觉得对秦湛有点不公。
秦湛听到如此答复后,却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眼神真挚动人,其中光华流动,宛如两颗澄澈剔透的黑水晶一般,却叫傅钧顿时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秦湛。
秦湛其实表现得很正常,一如既往不是么……你也明知道他只会为你不受损伤而感到欣慰,而不会有其他任何想法……傅钧心想,却是一时滋味难言。
他目光微垂,却感到秦湛轻轻一捏他的手掌,继续写道:“真好,我一个人受伤就行了,否则岂非显得你我太弱不禁风了,连两个聚精境界的低等魔修也对付不了?”
傅钧不由望向盈盈浅笑的秦湛,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是好,最终只是“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聚精境界确实是修魔境界的第一重境界,秦湛这么说也没有错,但不是每个魔修都可以修炼到之后的凝血、噬魂、逆劫三重境界的——尤其魔修不比道修,更是严格遵守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规则,许多刚入魔道的低级魔修只怕并不是死于道修之手、而是死在比他们修为更高的魔修手里,或因对方一时兴起,或被对方抽取魂魄用来炼器。
因此只要能够熬过聚精初期,突破到聚精中期以上境界的魔修都会有一定的能耐了,实战经验应该远比同级别的道修多,尤其樊易已是聚精后期,下一个阶段就是凝血初期了。
……如此浅易的道理,秦湛岂能不知?
秦湛却是一脸坦然自若,仿佛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任何不对似的,继续“问”道:“那日我中招之后,那男魔修被你杀了么?”
“是。”傅钧略敛心神,点头作答,又道,“大师兄已经查探出来,你我在山头遇到的那两个人,男名樊易,女名甄素姣,皆在魔修之中略有名头,俱是心狠手辣,无恶不作之徒。只可惜那两人素来十分狡诈,善于隐匿行踪,之前天清观的明仪道兄就曾奉命去围剿他们,虽重创了他们,但却不慎叫他们给逃了。”
秦湛静静聆听完毕,微笑回道:“如此你我也算是攒下功德一件了。”
“嗯。”傅钧微一停顿,又道,“你昏迷了一个月,不过如今毒素应该清除得差不多了,再慢慢静养一两个月便可痊愈。”
“这一月来,有劳你费心耗神了。”秦湛显然明白是傅钧在照顾他,唇角绽出柔和的笑容,眼神盈盈若温柔碧波,又继续写字道,“那日是我大意了,未曾提防樊易是个用毒高手,不慎吸进了他的毒烟,弄得说不了话,也拦不住樊易回去的脚步,还无法向你示警,幸好你已经杀了甄素姣,否则事情便难办了。而我已经中了毒,还狂妄自大到以为自己可以坚持住,结果……”
秦湛写到这里,轻轻摇头,失笑了一下,做出结语道,“幸好未曾拖累你。”
傅钧沉默了一瞬,道:“你第一次所中的毒烟虽让你无法言语,却并非致命,是第二次你代我挡下的那道毒烟才凶猛至极,让你几度垂危。”
傅钧说着,心中明知以秦湛的心思灵敏,不可能分不清究竟哪一次毒烟才是最致命的,这么轻描淡写地混淆黑白显然是故意为之,但自己却无法做到像秦湛那样歪曲事实。
秦湛闻言,神色只似微微一怔,脸上仿佛显露出一点惊讶,傅钧明知他是在做戏,却做不到当场拆穿他,不由得眉宇微叠。
秦湛目光在傅钧微显凝重的脸上一转,写道:“是这样么?”随即又无声地叹了口气,慢慢写道,“其实那时就算没有我上前抵挡,以你的应变速度,一定能够避开毒烟。反倒是我,一时失了分寸,自讨苦吃,让你为难了。”
“……”傅钧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脸色却不由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秦湛察言观色,立即便柔柔一笑道:“是我刚刚清醒后脑子浑噩,说话未必妥当,请你多多见谅。”
“你……”傅钧说了一字后,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只觉得明明秦湛是受害者,言行举止却偏偏如此小心翼翼、委曲求全,难道真是自己以前待他太不近人情了?
……就算明知秦湛这样表现,只怕少不了几分故作姿态,可是自己却无法视若无睹。
傅钧深吸一口气,沉声静气地道:“此事是我欠你一命。”微微一顿,又道,“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不用为了救我,而将你自己的性命置于危险之中。”
秦湛闻言,倒是顿然收起笑容,认真地答道:“不行。我不能容忍任何人在我面前伤害你。”
秦湛虽然只是一笔一划地将字写出来,动作依然轻缓,也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神色间却偏偏流露出一股斩钉截铁、不容分说的气势,让人不由得在脑海中想象他若是能够出声,会将此话说得何等坚决不悔。
“……”傅钧一时间再次无言可答。
秦湛望着他,忽又轻轻一笑,低头写道:“我可不想要你的愧疚,也不想你心里为此事而有丝毫难过不安。”
“……”傅钧默然等待着秦湛的下文。
秦湛却又停止“说话”了,只是静静凝视着他,眼中慢慢闪现出一点难以辨明的情绪,仿佛波涛汹涌、巨浪滔天般的激烈,又似乎被压抑到了极致,竟有一种痛楚的感觉。
然而这种情绪也只是持续了短短一瞬之久,再一眨眼后,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仿佛雨过天晴,云开日出。
傅钧却看得分明,不由心头一震,然而他却不明白秦湛这种情绪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心念一转,不觉微皱眉头,略略急切地问道:“难道你体内之毒又发作了?”
秦湛立即摇头,回道:“我没事,你放心。”
说着,又似乎想要消解傅钧眉间的皱痕,忽然话锋一转:“你与甄素姣、樊易二人……应当是素昧平生吧?”
傅钧见他突然提起那两人来,虽觉有点意外,却也微敛心神,道:“是。”即便算上前世,他与甄素姣也只见过两次面。当然,前世那唯一的一次见面,已经让他刻骨铭心,绝不敢忘。
秦湛沉吟道:“那为何……你一见到甄素姣之后,便非杀她不可?”
傅钧静了静,却反问道:“难道她不该死?”
秦湛摇头:“你要杀她,我没有任何意见。就算你要杀的不是魔修,我也一样会帮忙。”秦湛写道,神色间无比淡然,可傅钧“听”着却不由一怔,有点为秦湛的言下之意而感到惊心。
……不是魔修,又能是谁?即便对方不是恶人,秦湛也无所谓么?
傅钧心绪微微动荡,只见秦湛停了一下,复又慢慢写道:“可你……为什么对她仇恨如此之深?倒像是……她早已得罪过你了。”
秦湛写完,再次抬起头来,双眸中流露出一丝疑惑不解之色。
第五十五章 山雨欲来()
对于秦湛的疑问,傅钧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却是无法解释,沉默了良久,方才勉强答道:“我只是觉得,她可能是谷垣的同党,会对大师兄不利,所以要斩草除根。”
秦湛神情顿然变得似笑非笑,仿佛在说“果然是为了大师兄”,又问道:“可是以她的功力,根本还不是大师兄的对手,你也怕她会威胁到大师兄么?”
傅钧心道:我也想知道,前世的大师兄是怎么死在甄素姣手里的。也许两年后甄素姣的姹女摄魂术真的威力无匹,令人防不胜防。又或许大师兄是被甄素姣与樊易等同党合力害死,毕竟自己记得,前世甄素姣的同党不止樊易一个,还有其他两个修为也相近的魔修,唤作毕晔和丘瞳。
傅钧心念转动,微一凝默,便答道:“防患未然自是最好。”
秦湛对这样的答案似乎并无不满,虽然目光一闪,却不再追究下去。
傅钧心中暗暗一松,只见秦湛倏然又是一脸若有所思,嘴角含着浅浅弧度,慢慢写道:“假若……换作是我,你也会为我做到如此田地么?”
秦湛神情虽有玩笑之意,傅钧却不由静默了一下,眼底浮现出挣扎之色,终是坦然承认道:“会。”
秦湛反倒一怔,似有不敢置信之感,写道:“我指的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杀死可能对我有威胁的敌人。”
“我知道。”傅钧神色却已平静下来,仿佛对某些既定事实已经放弃了反抗,“我若知道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不过在前世,没有谁能够威胁到秦湛的性命罢了。
“即便你只是在安慰我,我也觉得十分欢喜。”秦湛写完,冲着傅钧绽出一缕温情脉脉的笑容。
秦湛如此放低姿态,傅钧倒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傅钧沉默着,秦湛一时间也未再“说话”,就这样无声对视了片刻,傅钧倒并不觉得不自在,只是见秦湛眉宇间渐渐露出疲意,便从秦湛手中抽离手掌,要求秦湛不要再“说话”劳神了,好好休息。
秦湛似是明白他的好意,很温顺地答应了。
秦湛服药休养了足有两个月,方才彻底拔除体内毒素,也恢复了声音。
这两个月内,秦湛虽然无法正常说话,只能用笔墨交流,不过却丝毫不为此而态度别扭,依旧大方自若,“言”笑晏晏。
秦湛既然如此毫不在意,其他人便也没觉得有什么区别,只是嗓子暂时坏了不能说话而已,其余一切如常。而不像是有些人一旦生起病来,脾气就变得暴躁古怪,成天阴郁着脸,总疑心别人在心里嘲笑自己。这样别人纵然想和颜悦色,也会被气得做不到。
也是在秦湛彻底痊愈后,傅钧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秦湛虽然对此事一直表现得心甘情愿,仿佛就算永远不能再说话也并无所谓,但傅钧却不能心安理得地坐视秦湛为救自己而受到不治之症。
这段时间里,秦湛虽在养伤,修为进度却并没有被傅钧落下。
傅钧本来是想趁此机会将自身功力与秦湛拉开一点距离,这样以后再遇上强敌,便不会被动地承受秦湛的舍命救助了,反倒说不定能保护秦湛。
然而秦湛大约是看出了傅钧的心里想法,表面上虽不说什么,却不动声色地对傅钧提出不少要求——那些要求皆是毫无难度,却都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去完成。
比如某日午后,他们的同龄师姐兼昔日玩伴闻语前来探望秦湛,秦湛跟闻语闲聊,说起后山上一种特别鲜甜又有清热解毒之效的果子,闻语听得心动,当下就想去摘来尝尝。但秦湛还在休养之中,不便四处跑动,略显为难地看了一眼傅钧,傅钧见状,自然无法再坐视不理,便主动开口带闻语去后山。
有闻语这个活泼好动的人在旁,等到傅钧返回甲子居时,已经是夜幕初临的晚上了,整整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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