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刘劭又是欺软怕硬的心性,平时绝对不敢对宗主长老等人有丝毫不敬,对萧云晖等高阶弟子也只有巴结的份,也只敢欺负一下初入内门、不了解情况的师弟师妹了。
譬如此时的傅钧和秦湛。
只不过以秦湛的煽诱能力,早已让刘劭消除了敌意,甚至连平常绝不敢透露给其他人听的思想都说了个彻底。
刘劭看上去早就忘了傅钧还在一旁默默随行,只顾着一面走,一面跟秦湛相谈极欢。
傅钧虽然始终沉默不语,却渐渐想起来了前世那些从未被放在心上的事迹及传言——前世的他与刘劭交情不深,又非同一师父,几乎毫无来往,但隐约还记得听其他弟子谈论过,说刘劭不知为何一日突然发狂起来,大喊大叫,一旁同行的师兄弟阻拦不及,刘劭已经自行堕落山崖,还几乎把另一名师弟给拽下去。幸好当时在场的人多,大家齐心协力,总算是把那无辜受到连累的师弟给拉上了悬崖,挽回一命。
后来大家私下议论,认为刘劭大概是急功近利,使了什么不妥当的修炼之法,结果走火入魔,心志失常,害了自己不说,还差点害死了其他人。
再后来,律法长老庄行之亲自出面为刘劭收尸,公布的说法与先前众弟子的猜测相差无几。
当时傅钧对这件事也只是听过便罢,印象淡漠,可是如今回忆起来,只觉莫名地心惊:自己虽然不记得前世的刘劭是不是也做了自己与秦湛的领路人,但只要秦湛与刘劭有所接触,刘劭再对秦湛稍有欺侮之举,以秦湛睚眦必报的性格,只怕日后绝不会放过刘劭。
前世刘劭之死,究竟是自取其咎,还是秦湛在暗中的设计?
以秦湛的手腕……想要一个人去死,有时候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
前世刘劭死的那一年……是他与秦湛刚成为陆淮风弟子后的第二年。
并且,因为他与秦湛是在九月中才拜师,实际上距离刘劭之死的真正时间,不足六个月。
傅钧无法不去多想。
……如果真是秦湛……秦湛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他心头仿佛失控般的传来一阵悸动,勉强控制住面上神色的变化。
……可是那时他明明与秦湛日日一起修炼,却没有发觉秦湛有任何异常之举。不,也许秦湛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不少事情……可秦湛到底做了多少?又有多少是危及他人之性命的?
傅钧正自心潮起伏不定,只觉脑中思绪尤为混沌,太阳穴隐隐传来阵痛,却忽然只听耳畔响起一声轻浅的笑声:“人都已经走远了,你还在发什么呆?”
傅钧立时回神,只见此时他与秦湛已经身处于甲子居中,还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刘劭早已不见了身影,想来是送他们回到甲子居后,便已袖手离去。
不待傅钧回答,秦湛已经又开口道:“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在授剑时损耗了太多精力?”
秦湛语气虽显平淡,神色却分明流露出一分关切。与之前和刘劭谈话时的假以辞色不同,此时的秦湛,眉头微蹙,表情绝不似作伪。
“不是。”傅钧心情复杂,勉强回话,略定了定心神,再道,“你对刘劭……刘师兄,为何那样过于曲意逢迎?”
秦湛轻笑:“呵,作为师弟,又岂可不满足一下师兄妄自尊大的心态?我看平日里,大约也不会有谁能够恭维他几句了。”
傅钧无语,顿了下方才按照秦湛平时的思路来说道:“你就不怕被其他人看到你的态度?倘若被大师兄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你就不怕失了大师兄的欢心?孰轻孰重,你应当最为清楚。”
“你觉得以他的心性,敢在众人面前对我们态度不善么?若是传出去,大师兄会对他有何印象,只怕对他来说,比我重要多了。”秦湛笑容微露讥讽之意,所针对的却绝非傅钧。“他在出声问我们话前,早已观察过四周有没有旁人了。所以我对他是何态度,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傅钧心头微微一紧,却也不知胸中那股浮荡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口中不自觉地道:“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
“好吧,那我下次便态度正常对待他,如何?”秦湛却似并不在意这种小事的样子,依然意态悠闲。见傅钧不再说话,秦湛忽然又轻轻笑了一声,“这样倒也还行,比我原先设想的虽有不及,但得到后又失去,个中滋味也难免令人难以忘怀,不是么?”
——你原先到底打算要如何对付刘劭?
傅钧心里不由冒出一句质问来,但若是问出来又觉得自己太傻。他不想知道秦湛心底那些让人不适的念头,只要秦湛打消念头便足够了。
还有秦湛的问题,傅钧也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便只是默然。
秦湛此时……应该还不至于因为一言不合的小事,便对刘劭起了杀心。再者刘劭虽然一开始态度不善,也并未说过什么十分过分的话。
他正想着是否应该再试探一下秦湛对刘劭的看法,确认无虞,却见秦湛也忽然沉默了下来,眉心微皱,面上似乎略有一丝疑难之色。
“傅钧,”秦湛终究还是没有沉默太久,倏地说道,“你为何总是怀疑我会对大师兄心怀叵测,图谋不轨?”
第十七章 坦诚之约()
傅钧微微怔住,却又仿佛一切皆已尘埃落定般,久久悬空不安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地上,心里只回响着一个念头:原来秦湛毕竟还是看出来了。不,秦湛果然还是看出来了。
……于秦湛而言,却一点也不意外。
秦湛见他不答,陡然轻轻叹了口气:“傅钧,试炼幻境里那个‘我’的所作所为,还是让你至今难以遣怀?”
“……是。”傅钧沉默了一下,终是回道。至于其他,傅钧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亦觉得说什么都没有必要。
再怎么解释,也无法掩饰他对秦湛不能信任的心情。
这一点,对于眼下毫不知情、也什么都没做的秦湛来说,其实是极其不公允的吧?
……可是,若要他彻底放下前世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不再日夕惦记于心,他也做不到。
傅钧正自心中五味杂陈,却见秦湛神情似乎竟也显得有几分为难与犹疑,静了静,眉宇间渐渐浮现出几许无奈、几分妥协:“你这样不累么?以后我若行事,无论大小,事先必先告知你,如何?”
傅钧身体不易察觉地一僵,气息亦仿佛骤然一滞。俄顷之间,傅钧终于说道:“……所有大事之前、以及任何与他人生死有关的决定之前,你我必须互相告知对方。”他并不想占人便宜。反正他所做的事,也没有不可告人之处。
“好。”秦湛答应得却极快,像是并不介怀傅钧这样堪称过分的要求。
他这样的态度,反倒是让傅钧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不由道:“你……竟不介意?”
“这样受制于人,不得自主,确实非我平生所愿,”秦湛慢慢回答道,见傅钧脸色愈加紧绷起来,语气却倏尔一变,唇角竟于瞬间绽放出一个轻浅的笑容,“不过既然是你,我本来行事便无需对你隐瞒,不过是多几句话的事而已。你若不嫌我多话,便是无妨。”
——你此时可以这么说,等到几年后,还会如同今时一般心意么?
傅钧心中陡然涌现出这句话来。然而却终究没有多此一举,只道:“……我不会嫌弃。如此……最好。”……对你我双方来说。
他思忖着既然彼此已经许下这样的约定,那么也就没必要再在此时多问秦湛对刘劭的态度了。只要秦湛不对刘劭怀有谋害之心,其余的,他也无需强求,便不必要知晓。
“这样你便总算可以安心了吧?”秦湛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神色却无丝毫不满,只像是一时放下包袱后的调侃。他不待傅钧回答,话锋已经一转,“折腾了一上午,纵然你不累,我也累了。我去传午膳,你我也该补充一下气血精神了。”
秦湛说到做到,转眼间整个人便已消失于房门外。
傅钧并没有阻止秦湛的行动,而是少有的深深呼出一口气息。
……他从来没有想过秦湛能够做到如此地步,竟然愿意答应这样的要求。即使只是十五岁的秦湛,也是内蕴傲骨、暗藏心机,让人并不敢小觑。
可是,这样其实已经很好了。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
傅钧不愿意去承认埋在内心深处,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敢多去深想一刻的念头。仿佛那个念头,即使在脑海中只是停留了短短一霎,也是无法饶恕的罪过。
——自己……其实……并不希望……再一次与秦湛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待到秦湛端着午膳归来,却见傅钧神情已经恢复如常,虽然眼中隐隐依旧似有一点消之不去的沉郁之色,但比起之前,气色早已是好看了百倍。
秦湛也没有多说什么,依然言笑晏晏,与傅钧同处进食。
丹霄派膳食中所用的蔬果多数皆是山上生长,由外门弟子专门种植,即使只是一枝一叶,亦比山下集市上贸易的蔬菜更含灵气,味道也好上许多。常年累月服食下去,自然可以让人少生疾病,身强体健。
外门弟子无需禁荤腥,但一旦进入内门后,便得以素食养生修身。
用过午膳后,秦湛稍作小憩,便对傅钧道:“虽然大师兄说你我今日已可随意歇息,但若是余下的半日里毫无作为,也未免无趣了些。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傅钧知道以秦湛的性子,要是让他安安静静地待在卧房里,什么也不做,只怕并不合其心意。
他略一凝思,遂答应道:“好。”
秦湛既然已经承诺了日后行止不会隐瞒他,那么在这点小事上,他也并不是不能礼尚往来。
虽然他依稀记得,前世的自己,在濯骨授剑之后,似乎并没有出去,只在自己屋中静心休养了半日。
听到他的答复,秦湛神色间似乎有点意外的样子,却又于瞬间化作轻轻一笑,仿佛心情颇为愉悦:“那便走吧。”
虽然这近一月以来因为养伤之故,他们两人几乎足不出户,但秦湛记性极好,仅是寥寥几次外出之后,便已颇为识路,倒是无需傅钧出言提醒。
甲子居及附近房屋皆为内门弟子寝燕的房舍,此时正是午后时分,除了像他们这样刚入内门、还未正式开始修炼的弟子,其他弟子只怕还在外面修习或者办事,因此周围见不到其他人影,极是宁静。
走出这片整齐一致的房舍后,远方才渐渐传来人声,不过内门弟子各司其职、谨守规章,像他们这样白日闲逛之人,依然全无半个。
秦湛略作思考,便笑道:“我们去外门的历练台看看如何?你我也有将近一月不曾去那里一趟了,如今回想起来,也让人颇为怀念。”
傅钧知道,历练台是他们曾经身为外门弟子时,日日必去的地方。因为历练台是一座十分宽广平坦的天然石台,平日里作为一众弟子习武强身的所在。
与内门弟子相比,外门弟子多为杂役,只会一些强身健体的粗浅心法以及简单低级的防身剑术,虽然远远不及内门弟子所习的精妙道法,但比起凡间武夫,也足以傲视群雄了。
傅钧本就算是陪同秦湛闲步,并无所谓目的何在,简短地应道:“可以。”
路至中途,还未抵达历练台,迎面却已撞见一人。来人青衫白裙,身姿窈窕,乃是一名少女,虽然束发着冠,却难掩稚气,看上去不过豆蔻年华。如此稚龄,在内门弟子中颇为少见,应该也是初入内门不久的弟子。
傅钧正因对方略显熟悉的面容而陷入思索中,却只听一声银铃似的笑语已响了起来:“傅钧,秦湛,我就知道是你们两个!”
傅钧还未及对来人这样亲近的态度做出反应,秦湛已笑着应答道:“许久不见,闻语你别来无恙?”
几乎是在秦湛说出对方名字的同时,傅钧也蓦然想起来了:眼前的女子应该就是闻语,师从清心长老贝君瑶,与他和秦湛同龄,因此当初同为外门弟子之时,彼此相互照应,关系还算不错。而他记得,当年闻语是比他们早一个月进入内门的。
当然,闻语能够进入内门,并不是通过了试炼之故,因为内门弟子试炼考核一年只有一次。她是极幸运地得到了贝君瑶本人的青睐,直接受到贝君瑶给出的考验,在通过后便被贝君瑶收入门下。
贝君瑶乃是丹霄派四位长老之中唯一一位女长老,不过却并不代表她的收徒规则便不严格。甚至可以说,贝君瑶收徒比其他长老更难预测,一般人即使通过了试炼,也得看她中意不中意,不中意的一概不收。
然而若是在试炼外被她提前看中,她会私下给出考验,通过后就可以被她收入门下。至于考验是什么,难易如何,除了当事人以外,外人无从知晓。
因此虽然有人也认为贝君瑶是比较好打动的一位长老,运气好说不定就被她收为徒弟了,但抱着这样念头的人,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事实证明贝君瑶看人的眼光一点不差,因为前世的闻语在十年后,修为已至心剑初期境界,于众弟子中堪称神速,在外界亦是名声鹊起,曾与同门师兄弟协力手刃数名为非作歹的魔修,俨然有下一任清心长老的风范。
“什么许久不见,也才一个月而已!”闻语撇撇嘴,似嗔非嗔,“你们成功拜得陆师伯为师,也不第一个告诉我,要不是我问起师父,还什么都不知情呢!亏我得知你们参加试炼的消息后,还在心底日日为你们祈祷,祝你们平安通过试炼,早日成为内门弟子。”
“是我们思虑不周,唯恐惊扰闻语修行,未及及时通报,还请闻语千万海涵。如有我们力所能及之事,自当效劳。”秦湛立即从善如流,含笑致歉。
闻语眼珠一转,笑得颇有几分捉狭:“要我见谅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们叫我两声师姐就够了。”
傅钧本来只是旁观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却没想到会突然涉及自身,闻言猝不及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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