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妤理了理思绪,想好了从何说起,正准备开口,房门从外面被轻轻敲响。
大王子起身,开了门,一手接过托盘,转过身,关了房门。
浓郁的香味在大王子开门的一瞬间就传了进来,楼妤眼巴巴看着大王子端着托盘朝她走过来,站起身来使劲闻。
大王子走到楼妤身前,端起托盘里的大碗,轻轻放在了楼妤跟前:“先吃吧,尝尝看喜不喜欢。”
楼妤拿起筷子,挑起面就往嘴里塞。
“小心烫!”大王子连忙出声提醒。
楼妤包了一嘴的面,“唔唔”地喊着,边喊边摇头,手里的筷子则继续夹着面,就等嘴里的咽下去再塞一大口。
大王子放下托盘,坐到楼妤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楼妤吃面边看还边提醒:“小心点,当心噎着!”“吃块羊肉,羊羔肉,最嫩了。”“喝口汤,每天天不亮就开始熬了。”
楼妤大口吃面,耳边是大王子不停歇地声音,她知道,大王子这是把对葡萄和苜蓿公主的疼爱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她不介意的。不仅不介意,还觉得特别温馨,这样的大王子真像极了她爹爹,她想爹爹了。
吃完了面,喝了大大几口汤,楼妤抬手一抹嘴,一拍肚子,“好饱,嗝,好好吃,嗝。”
大王子看得舒缓了眉头:“待会儿回去,我派二十个人跟着你,你走着回去,消消食,吃太多了积食,会不舒服的。我知道有人跟着你,这二十人就当让我安心,你还小。”
楼妤笑眯了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楼妤动了动屁股,坐得端端正正的,有些不好意思,却很认真的开口了。
“我很抱歉隐瞒了您,以前是因为不信任,我向您再一次道歉。您猜的没有错,我隐瞒的事情,的确与葡萄公主、苜蓿公主有关。”
虽然已经有了猜测,可听到楼妤肯定地说出来,大王子还是激动了。他握紧了双拳,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你接着说。”
楼妤点头:“当日我与琰哥哥前来见您,您送了两位公主的画像给我们。我回去后,打开画像,只一眼,我就觉得眼熟。”
“眼熟?你见过葡萄苜蓿?!”大王子神情染上了激动。
楼妤轻轻摇了摇头,大王子见状,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楼妤见大王子如此失望,心中不忍,急忙接着往下说:“殿下,我虽没有见过画中人,可我却见过与画中人有几分相似的人。”
大王子坐直了身体,急切地看着楼妤。
楼妤继续说道:“这人与我差不多年岁,比我稍大一些,也是个女娃,与我颇有些渊源。”
大王子脱口而出:“是谁?”
“是我表哥未过门的娘子,”楼妤毫不隐瞒,“她姓谢,名菡萏。”
“菡萏,菡萏?”大王子听得谢菡萏的名字,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只知道喃喃地念着“菡萏”二字。楼妤见大王子如此,心中一沉。她向大王子说出菡萏姐姐,是钟哥哥同意的。从二钟见到大王子殿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菡萏与大王子一定有关系,否则,两人怎么会如此相像。
楼妤安安静静地看着大王子,半晌过后,大王子才如梦初醒一般,急急看向楼妤,“你确定她叫菡萏?!”
楼妤十分肯定的点头:“是的,我肯定。”
在楼妤说完的那一瞬间,大王子的眼角竟溢出了眼泪。他自语一般说道:“当年大泽尚未被匈奴迫得全族迁移之前,我父皇曾得到过一副画,画中菡萏摇曳,高雅端庄。后来,葡萄跟苜蓿见了这幅画,甚是喜爱,在去大庆之前,她们说,她们说,”大王子的声音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她们说,若她们有了孩子,女娃儿就起名叫菡萏……”
楼妤楞住了,原来,菡萏姐姐的名字是这么来的么。
大王子通红着双眼,双拳紧紧握住,青筋泛起:“是不是,她是不是我妹妹的孩子!”
楼妤看着大王子眼角的眼泪,鼻头酸涩难当,她从怀里掏出一方包得整整齐齐的锦帕,放在桌上,朝大王子推了过去:“我不知道菡萏姐姐是不是公主的孩子,不过,在我进大泽之前,曾见过菡萏姐姐一面,她给了我这个。我想,您也许认识。”
大王子死死盯住锦帕,颤抖着双手想打开帕子,却由于太过激动,双手抖得厉害,根本打不开锦帕。
楼妤心中叹息一声,站起身来,伸手过去,一层一层,掀开裹得严严实实的锦帕。
锦帕被完全掀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小东西,它依然光彩夺目。然而此刻,却没有人欣赏它的美丽,只有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颤抖的粗壮的手指一点一点抚摸上锦帕中央的粉色玛瑙,猛地,粉色玛瑙被一把抓起,大王子将粉色玛瑙死死握在手心。
“葡萄,葡萄,回家了,葡萄,你回家了,回家了……”
黎明时分,楼妤一身骑装,跨坐马上,待身后十人尽数上马,她提声朝立在店铺之前,以刘立为首站立的十数人道:“各位珍重!”
话音未落,一扬马鞭,飞驰而去。十一匹骏马扬起马蹄,一路朝城门而去,身后扬起的尘埃里,十数人沉默地单膝跪地,无声地恭送。
“驭!”接近城门,楼妤突然拉住了缰绳,手掌一抬,示意身后的人停止前进。
楼妤端坐马上,驱赶着马慢慢向城门走了过去,被城门的影子遮挡住的身影,随着她的接近,慢慢地越看越清楚。
“殿下!”楼妤目瞪口呆。
只见一身常服的大王子殿下,背着一个包袱,跨坐马上,慢慢踏了出来。
楼妤在看到包袱的一瞬间,便明白了。
“殿下,您走了,大泽怎么办?”
大王子沉沉开口:“我走了,还有我父皇和我那个没什么大用的儿子。你放心,商路与马匹之事,我父皇知道得一清二楚,天一亮,自会有人联系刘立。”
楼妤笑了,既然如此,“那么,殿下,可愿与我同行?”
“自然。”大王子扬鞭而笑。
昨夜楼妤离开大王子府之后,他也离开了大王子府,前往皇宫。将玛瑙葡萄捧在手心,他父皇哭得像个孩子。无需商议,他与父皇同时就做出了决定。
知道了葡萄与苜蓿到过大庆,更有可能生下了孩子,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去一趟大泽。楼妤昨夜说,从来没听人提起过菡萏的娘亲,他实在觉得不安心,一定要亲自去,调查清楚一切。
哒哒的马蹄声在这个时分,听得格外清楚,楼妤握紧缰绳,眼里滑过一丝复杂之色。与公主长相相似的人,还有一个,可是她现在不能告诉大王子。就连她跟傅琰,都觉得这个猜测太过荒谬。虽然那人与菡萏长得都像公主,可两人相像的地方各不一样。如果不是见过两位公主的画像,她也绝不可能将他与菡萏联系在一起,更不会有那么离谱的猜测。
若她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事情,将会真真走向连她爹爹都无法预料的结局。
“爹。”洗去一身风尘,换上京师现下最实行的云罗裙,谢菡萏跪在地上,轻轻磕了个头,抬起头来,红着眼睛,带着哭腔:“爹,女儿回来了,女儿让您担心了。”
谢铭,谢相伸手扶起女儿,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女儿,心疼道:“黑了,瘦了。这几个月吃了不少苦吧?”
谢菡萏连忙摇头:“不苦不苦,就是想爹,想娘。”
谢铭拉过女儿的手,翻开一看,心口直泛疼。只见女儿原本白皙的手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虽然已经痊愈,可伤痕却是留下了。
谢菡萏见状,赶紧把手收回来,反手握住爹爹的手,说道:“爹,我是真的不苦。能帮到您,帮到哥哥,还能帮到钟呆子,我这一路心里都是开心的,我不苦。”
谢铭欣慰地笑了,他的宝贝女儿啊,长大了。
“见到了苏钟了?”谢铭斜眼看了眼红着耳朵的女儿。
谢菡萏扯开嘴笑了,耳朵虽然红了,可在自个儿爹面前,有啥好害羞的!于是她咧嘴笑着,重重点了头:“见到了!”
谢铭见女儿这般模样,眉头一皱,咋的他突然觉得苏钟那小子也不怎么样了呢?
“你,挺满意?”谢铭问。
谢菡萏一瞪漂亮的眼睛:“满意啊!爹你给选的人,我当然满意嘛!”
谢铭现在确定了,他讨厌那个叫苏钟的冷了吧唧的小子!
谢菡萏可不知道她爹的心思如此百转千回,在外面拖了这么长时间才回到家,她还有事急着要问呢。
“爹,哥哥最近好不好?”谢菡萏蹲下身来,抬头看着她爹的眼睛,只要她看着她爹的眼睛,她爹就骗不了她。
往年这个时候,是哥哥身体最不好的时候,她出门在外,一直担心着,现在回来了,她至少也要知道哥哥好不好。
谢菡萏问完话,紧张地盯着她爹,唯恐错过一丝丝担忧的情绪。谁知,爹不仅没有担忧,反而还松了一口气,这可是这些年来从没有过的事啊。
谢菡萏疑惑极了。
谢铭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谢菡萏的额头,谢菡萏“哎哟”一声,连忙伸手护住宝贝额头。
谢铭呼了口气,略带欣慰地说道:“你哥也算没白疼你,总算还知道惦记他。”
谢菡萏嘟着嘴,她哥最疼她,她又不是白眼儿狼,当然也疼哥哥的。看她爹还有心情逗弄她,莫非?
“爹,哥哥身体莫非好了?!”谢菡萏一激动,“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谢铭虎着脸,他这个女儿,为什么就是学不会“静若处子”,而且还“动若疯兔”!谢铭实在是想不通,孩子她娘温婉可人,蕙质兰心,怎么这孩子就跟捡来的一样,完全不像他们夫妻俩呢?
哎,罢了罢了,虽然闹腾是闹腾了一点,不过却是赤子之心。谢铭总算找到女儿的优点,好好地安慰了一番自己,才开口道:“你哥哥的这个毛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要根治太难了。不过,今年你哥哥的身体与往年比起来,确实好了许多。”
“真的吗?”谢菡萏惊喜极了,“哥哥好多了?”
谢铭没好气地点头:“我还能骗你不成?”
谢菡萏一听她爹语气不对,赶紧堆起笑,殷勤地跑到谢铭身后,十分熟练地开始捶打起肩膀。
“唔,左边一点。”谢铭眯着眼,脸上一副享受至极的舒坦。
闭着眼睛,放松地靠在宽阔的椅背,双腿交叠,一脚翘起,随着女儿轻轻敲打的节奏晃悠着脚尖,谢铭很是惬意。静静地享受了片刻女儿的孝心,谢铭睁开眼,眼里清明一片。
拍了拍自己肩膀上女儿的手,谢铭嘴边带着微微笑意:“好啦,去看看你娘吧,她可是天天念叨你。”
谢菡萏朝爹“嘿嘿”一笑,提起裙摆就往外冲。
每年都有很多坏人想送美人给爹爹,说是做不了妾也不要紧,当个婢子也是好的。她有时候会躲在屏风后面偷看,每次爹都回绝了。她知道为什么,因为她爹最最最宝贝她娘了,舍不得娘受一丁点委屈。
外边很多大臣的夫人小姐们经常会聚在一起赏花听戏。她有一次偷听他爹见客,来人送了一张帖子,说是请相爷夫人参加什么赏花大会,他爹婉拒了。她那时候小,对赏花大会好奇极了,就偷偷溜出了府。
谢相家的千金小姐,吃穿用度极为讲究,所以当偷溜出府的谢菡萏出现在赏花大会,紧紧跟着一位比较粗壮的夫人身后进去的时候,旁人都只以为谢菡萏是哪家的小姐。
也就是那一次,谢菡萏才知道,京师的夫人们,是如何看待她娘的。
丑陋不堪,身材肥硕,言语粗俗,是谢相看在糟糠之妻的情分上才没有休弃的粗鄙乡野妇人。
谢菡萏躲在花丛里听到夫人们尖利的声音不屑地嘲笑着她们根本没有见过面的,她最爱的娘亲,站起身一脚踹翻了那盆什么兰花,吓得那群一脸涂得惨白的女人们失声尖叫,然后气的脸颊通红地跑回了家。
她回到家,非常非常生气地跟她爹告状,说有一群丑得吓人的老妖怪骂她娘,她气得说话都不顺畅了。她以为她爹会比她更气愤,毕竟,爹对娘那么那么好。可是那一次,她却错了。
她爹的确非常生气,气得脸色发青,还摔了他自己最喜欢的杯子。可是,她爹却没有像她想的那样找那群妖怪的麻烦,而是把她从书房赶了出来,自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不吃不喝。
那个时候,谢菡萏才隐隐约约觉得,与娘亲有关的一切事情,都不能让外人知道。即使娘亲美若天仙,即使娘亲温柔软语,即使娘亲,是全天下最好的娘亲。
她傻傻地站在书房外面,不哭不闹。她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就知道,她的爹,是最了不起的人,他会看好多好多她都不认识的字写成的像折子一样的东西,他会在跟很多大叔们吵架的时候把别人说得心服口服,然后一起去见什么“下”。可是,刚刚,她爹关门的时候,她觉得爹好像很难过很难过。
那天,谢菡萏还记得,她在门外站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天快黑了,她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她就看见她娘提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花样的灯笼,慢慢地,从远远的地方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她被娘亲身边服侍的姑姑牵着去吃饭,她回头看时,就见到娘亲推开了书房的门。
渐渐地,随着她长大,见到了哥哥,她才从爹娘嘴里知道,为什么谢相的夫人这么多年,一直对外宣称身体羸弱,不能见客了。也才明白,那一天,在书房里,她强大的爹,一直在自责,自责连让妻子光明正大走出去的能力都没有。
后来,几个月前,她爹拿着包好的锦帕,交到她手里,告诉她,若在徐州遇到楼家三爷的女儿,而苏钟又在一旁,且有一少年随行,那么,就一定要把锦帕里的东西亲自教到楼家三爷的手里。
那方锦帕她是知道的,是她娘亲手缝的。她打开看了里面的东西,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那可是娘亲从不离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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