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这样直接告诉他,必须将傅将军拉至他的阵营当中来,是真心实意为他打算啊。
怔怔了半晌,赵崇裕开了口,声音比平时俨然哑了三分:“祖母,您有何打算呢?”
听见赵崇裕问,皇太后缓缓抬起手覆上赵崇裕发上的小巧白玉发冠,目光变得深远。
“崇裕,”皇太后低声唤道,下一句话无关傅将军,却让赵崇裕心里掩盖不住的难过。
皇太后说:“崇裕,你母后也喜欢白玉,她有一支最爱的白玉发簪,简简单单的模样,就只在簪头雕了一朵梅花。当时啊,哀家觉得这发簪太朴素,你母后那时正值好年华,该配些亮眼些的首饰。可是你母后就是喜欢,捧着它眉开眼笑的。她说啊,白玉干干净将的,梅花性子最强,她都爱。”
皇太后喃喃说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对于皇太后提起过世的母妃,赵崇裕猝不及防,来不及沉浸在皇太后描述的回忆里,赵崇裕整个人都被阴暗的气息包围:对母后铺天盖地的思念,充满了绝望的想念,对父皇对芙妃深入骨血的恨……
然而,这气息却如错觉一般,闪过即逝,快得让皇太后都没有察觉到。这样的痛苦纠缠着赵崇裕已经太多年,他早已学会了掩饰,再说,赵崇裕的心开始渐渐柔软起来,再说,他现在有很多很多人爱着他,为了她们,他也会学着从憎恨里爬出来!
“祖母,”赵崇裕轻唤出声,皇太后被他唤回了神,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祖母,母后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孙儿也很想念她,只是,祖母您万万不能因为母后动了心神。孙儿,孙儿在这宫里,只有您疼,您一定要好好的。”
赵崇裕从有记忆起,从一些嘴巴不干净的宫人那里知道了他母后以及外公一家的事之后,成长得极快。沉默寡言,做事沉稳,进退有度,像今日这般带着孺慕之情恳求着,在皇太后的记忆里,这还只是第二次。
皇太后心里一阵心疼,一把将赵崇裕揽在怀里,含泪唏嘘个不停。
赵崇裕任太后把他抱在怀里,只觉得暖暖的,轻轻柔柔包围着他。如果母后还在,母后的怀里应该会更加温暖吧。
许久许久。
祖孙两人终于冷静了下来。皇太后把赵崇裕放开,赵崇裕伸手接过如姑姑递来的锦帕,轻轻擦掉皇太后眼角的泪,皇太后欣慰地露出了一抹笑,拿过锦帕,叹息了一声。
“傅将军十分宠爱他的妻子,虽然他的妻子已经过世,不过只要与他妻子有关,他大概是不会无动于衷的。”皇太后说道,“傅将军的妻子与你母后,情同姐妹。等傅将军到达京师,你就以他妻子故人之子的身份去见他。”
到时再让她的母家私下出面给傅将军施加压力……
“可是,父皇一旦下旨,傅将军即使不愿,也不能抗旨不遵啊。”赵崇裕面上滑过一丝明显的担忧。
“祖母自然知道,所以我们必须在你父皇下旨之前做些事情,”皇太后眼里满是睿智,“你父皇总是自诩仁君,表面上不做强迫人的事,所以傅将军之子的婚事,你父皇一定会亲自询问傅将军,待傅将军同意了再下旨。傅将军,杀伐果断,是个正义之士,陆家的打算,他是不会如了陆家的意的,可如果没有完美的理由拒绝你父皇的‘提议’,你父皇绝不会善罢甘休。”
皇太后停了停,将锦帕随手递给如姑姑,“我们要做的,是让傅将军有一个理由。”
赵崇裕沉思片刻,抬头说道:“既然是商讨傅将军之子的婚事,那这个理由,最好便是从婚事上做文章了吧?”说道这里,赵崇裕眉梢一挑,脸上出现一抹怪异的神色。
“嗯,的确如此,”皇太后颔首,“大庆朝的律法,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为主,任何人不得以权势、手段、欺骗之法干涉之。就算是你父皇,也不能贸贸然下旨配婚,这就是最大的空子。只要我们让傅将军之子有了婚配,事情就简单了。只是,现在的问题是,傅将军能否同意我们的提议。”
皇太后有些忧心忡忡,傅将军手握兵权,位高权重,想替他的儿子找一名名当户对的女子进行婚配,着实有些难度。何况,皇位之争,以傅将军的正直,怕是不会那么轻易蹚进来这摊浑水。忠君忠君,对于他们这些臣子而言,忠的,永远只有皇帝。
该选谁家的小姐,又该怎样说服他呢?
赵崇裕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蹙着眉的皇太后。皇太后担心的事,他根本不用操心。傅将军之子傅琰,跟妤儿妹妹般配得很,歆苒信上也说,他们二人真真天作之合,性格行事如出一辙,如同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夫妻一般默契。
傅琰,他是没有见过,可妤儿妹妹,赵崇裕心里好一阵欣慰佩服,妤儿绝非常人,她看上的人,错不了。
傅琰与妤儿的事本是隐秘,一旦被人知晓傅将军与他有了姻亲,有心人必会心惊胆战,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为了妤儿的安全,他们知情人是绝对不会外传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父皇此时召傅将军回京,还是为了傅琰的婚事,那么傅琰与妤儿定亲之事是瞒不住了。
想起前几日深夜,姨夫说与他的猜测,与他父皇的打算无二,甚至连皇祖母的选择,姨夫都猜测得半点不错。那么就按姨夫说的,将傅琰与妤儿之事告知祖母,反正,这事也瞒不了几日了,皇祖母知晓此事,不过时间问题而已。
而且,现今妤儿身处大泽,就算日后归来,以妤儿的本事,外人想伤她,怕是难上加难。更何况,赵崇裕心里默默撇撇嘴,他那极睿智极强大的姨夫,是绝对不会让他的心肝宝贝受到丁点伤害的。
反正,要死的,也是那些个不长眼的,死一个,以后与他作对的就少一个,多好的事!
赵崇裕脑子里闪过这句话,哦,这也是他姨夫说给他听的。
想好了,赵崇裕淡笑着道:“祖母,孙儿这里可有个好消息,祖母可愿意听听?”
皇太后因为傅将军的事,冥思苦想了这许久,见赵崇裕露出小孩儿顽皮一般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好笑,“喔?哀家的宝贝孙儿有好消息要说,哀家怎么能不听呢?”
“傅将军之子已经婚配了。”
赵崇裕看着皇太后,仿若说了一句白话一般淡然。
然而皇太后却愣住了,只是时间很短,很快皇太后便反应过来,正色追问道:“此事当真?”
赵崇裕面带笑意,点头道:“此事当真。而且孙儿还知道是哪一家的小姐。”
“哪家的?”皇太后被赵崇裕勾起了兴趣,她方才可是绞尽脑汁想了许久,也没想到京师里那位大臣家的千金与傅将军之子相配的。
赵崇裕笑了笑,声音有些低落:“祖母可记得我母后一家还剩得有一人?”
皇太后听见赵崇裕主动提起他母后一家,心里一疼,仔细端详了赵崇裕的脸色,见他安好,这才放下心来,一思索赵崇裕方才的话,脑中灵光一闪:“你是说你母后的妹子苏萦?”
赵崇裕轻轻点头。
皇太后得了回答,一边思索一边喃喃道:“苏萦?苏萦?”
突然,皇太后一抚掌:“对啊,苏萦生得有个丫头啊!”
不过,皇太后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苏萦的丫头,我记得还未满十岁吧?”
赵崇裕没有想到皇太后竟连妤儿都记得清楚,心里一阵感动,“恩,妤儿妹妹今年虚岁八岁。”
皇太后好笑:“虚岁才八岁你小姨就给她定亲了?”
赵崇裕安然极了,完全看不懂皇太后的调笑:“祖母有所不知。傅将军妻子过世,傅将军携子归京报丧,他的儿子曾在楼家住过一段时间。傅将军之子傅琰,与妤儿相处甚好,分别时依依不舍。两方大人见了,商量着就给两人定了亲。”
“这般说来,是真的了?”皇太后惊喜道:“这可好了,崇裕,这可好了,有傅将军帮你,哀家可算放心了!”
这边,祖孙二人言笑晏晏,一片温情弥漫。而另外一边,在离京师很远很远的大泽,王子府内,气氛却有点奇怪。
大王子觉得几十年来,他的见识好像少了点。
放眼整个大泽,在他面前心里不抖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而且这些个人里,除了他老子,剩下的都是跟了他几十年了的得力手下。可是!
大王子无力按了按额角,他敢肯定,他今年肯定是运道不好,否则怎么会遇到两个,让他咬牙切齿,却还是诡异得喜欢得不得了的小鬼?!
大王子深深一吸气,看了眼坐着的小娃子,泄了气儿一般垮了下来。
这么一个粉雕玉砌,白白嫩嫩,懂礼乖巧的小娃子里眨巴眨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他王子的架子根本端不起来啊……
再说,大王子苦笑起来,实在是太像了,太像葡萄了。
“傅琰那个臭小子呢?”
大王子抖起精神来,眉毛挑得老高老高。
楼妤微笑着回答:“回大王子,琰哥哥因急事先行回了大庆,大泽的事宜由我来与您详谈。”
“喔?”大王子倚在宽大的椅子上,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楼妤笑得愈发灿烂了:“大王子可是不信小丫头我,或者因为我年纪小,您想跟‘大人’谈?”
大王子闻言,盯着楼妤看了好半晌,坐直了身体,一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信,当然信,你可是主子啊——”
大王子把尾音拖得长长地,双目闪着精光不露痕迹地观察着楼妤。
“如此便好,楼妤我,在这些个事上,还是能做主的。”楼妤依然面带微笑,仿佛方才大王子戳破她的身份只是一场幻觉罢了。
大王子小孩儿似的嘴巴一撅,碎碎念了一句,又瘫了回去。
“哎我说,你个小丫头,就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是做主的那个的?”大王子不死心,他就不相信这丫头就这么小老头儿似的沉稳。
注定大王子只能失望了。
楼妤甜甜笑着,“大王子英明神武,这等小事自然一窥就知。”
大王子颤巍巍抬起手,抖啊抖地指着楼妤,一口气哽住。
楼妤“扑哧”一声,没忍住笑出声来。
大王子放下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小娃子,就要有小娃子的样子。葡萄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只知道整日撒娇讨吃的。也不知你父母如何舍得让你出来受这些苦。”
楼妤感激地看着大王子,她能感受到大王子对她的爱护之情真诚极了,不过,她从来不觉得苦啊。“殿下,我其实并不觉得苦。我爹娘为了这个家,付出的比我多太多太多,我有这个能力,当然要扛起我的责任。这与年龄大小无关啊。”
“扛起……自己的责任么?”大王子沉下声音,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是啊,他的葡萄苜蓿,大泽的明珠,不也是扛起了她们的责任?
“你们一家人,一定很幸福。”
“恩,”楼妤重重点头,“我爹娘,我姐姐,我,还有表哥,呃,表哥兼姐夫?我们很幸福很幸福的。”
楼妤说着,直视大王子的眼睛,毫不退缩地迎了上去,一字一字说得坚定无比:“所以,为了这份幸福,我可以做任何事,不择手段!”
小小的身体,柔软的五官突然迸发出尖锐锋利,大王子心中一震,他无来由地相信这个小丫头所说的,绝不是妄言。为了她想守护的一切,她是真的会不择手段!
楼妤看着大王子眼里的震惊,冷着一副脸孔,牢牢盯着大王子,眼里威严越盛:“殿下,您可是真心实意与我商讨易马之事?”
大王子眯着眼睛,缓缓开口:“那你呢,可是真心实意与我商讨开辟商路之事?”
楼妤回答地毫不犹豫,声音清凉干脆:“自然!”
大王子大手一拍座椅把手,大喝一声:“好!”
楼妤嘴角翘起,融化了面满冰霜。“既然如此,今日之内大王子可有时间与小丫头商讨细节?”
大王子恢复了平时的懒洋洋,斜斜看了她一眼,“怎么,想赶紧搞定这件事了回去见你情哥哥?”
大王子故意的调笑楼妤一笑置之,大王子喜爱她,也欣赏琰哥哥,让他笑吧,长辈笑话晚辈,本就是常事。
楼妤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您就笑话我吧,”末了,楼妤脸上浮上一丝担忧。
大王子见楼妤这般,本就奇怪傅琰怎么走得这般急,这下也隐隐有些担忧:“那臭小子出事了?”
说出来的话毫不客气,可语气里的担心之情却遮掩不住,楼妤心里一暖,也不瞒大王子,说道:“琰哥哥爹爹被召回京师,事关伯父安危,再说边关军情瞬息万变,伯父这一走,傅家军群龙无首,琰哥哥身负重担,我担心——”
楼妤低低叹息着,大王子也垂下头沉默,半晌,大王子抬起头来,下了某种决定。
“丫头,”大王子站起身来,走到楼妤面前,站定,“我知道你有本事,细节章程怕是早就制好了。你说说吧,我听着妥当,就照你定的来,顶多再改一些。这样最迟明日你就能走了。不过,你留几个人下来,一来你要开店,需要人打理。二来,”大王子顿了顿,“三日,最多三日之日,我让你的人带着至少二十圣马,一千好马回去!”
楼妤猛地站起身来,错愕地看着大王子,大王子双目里溢满了慈爱关心,楼妤触不及防,红了眼眶。
过了好一会儿,楼妤缓缓福身,怀着满满的感激之情,给大王子恭恭敬敬行了大庆面见长辈时最隆重的礼。
大王子虽不懂大庆女子礼仪,却看得懂楼妤闪着泪光的眼里的感激,他如山般宽阔的胸怀里涌起难言的滋味,他站在原地,看着楼妤小小的身体一丝不苟地行完整个大礼。
楼妤行完礼,站直身体,清澈眼眸看向大王子,大王子突然扭过头去,三步并作两步走,往自己座椅上一歪,“咳咳,你也不用这么感激本王,你主张开商路,既出银子又出力,对我大泽恩重如山,本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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