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姐姐您怎的不垫上垫子呢,这天气可还是有些寒呢,万一染了寒气,可就不能伺候殿下了呀!”说着,陈乐儿作势起身,就要将身下的棉垫拿起给楼玥送上。
“你……”楼玥身侧的筱书红了眼,侧妃娘娘入府这段时日,大皇子殿下就只在侧妃娘娘入府当日在侧妃娘娘房内坐了半个时辰,自此,再也没有踏入侧妃娘娘房里半步。若大皇子不喜女色倒还能解释,可偏偏大皇子见过乐夫人之后,宠爱有加,日日留宿不说,更是三天一赏,五日一赐。
这乐夫人说什么伺候殿下,根本是明摆着嘲讽侧妃娘娘不得殿下欢心!
“筱书。”楼玥轻声启口,却是制止了筱书继续说。
“乐儿,你一说,我这才觉得是真有些冷了,”楼玥将手中的点心碎屑全数洒入湖中,大片锦鲤争着夺食,楼玥起身,筱书连忙搀扶。“乐儿,我回房加件衣裳,桌上还有点心,你若想喂喂锦鲤,自己取吧。”
说完,也不等陈乐儿反应,径直走出了亭子。
“嘭!”
遥遥一声东西摔碎的声音传来,楼玥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看向亭中,神色莫名。
在楼府时,她幻想过如今的生活,她甚至笃定,就算她不是正妻,凭借她的聪明才智,绝色面容,一定能让大皇子倾心,二人琴瑟和鸣,恩爱缠绵。
却原来,真真只是她的幻想罢了。
恨吗?恨。可恨谁呢?恨殿下,她唯一的夫?恨陈乐儿魅惑?恨爹娘送她进大皇子府?楼玥脸上一片惨然。远处亭子里,陈乐儿一身华裳,即使盛怒摔了盛点心的碟子,依旧是好看的。
她能恨谁?她只能恨她自己!恨她被荣华地位蒙昏了眼,恨她作践自己以堂堂尚书小姐身份自甘做妾!她恨,恨自己只一眼就沦陷了整颗心……
高门后宅里的腌臜事,她清楚,可她做不出害陈乐儿的事,呵,她舍不得啊,舍不得她的殿下知道陈乐儿有不妥会伤心难过。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她从来不知道聪慧如她,竟会傻傻地站在一旁看着心爱之人与其他女子缠绵悱恻,只为了成全。
罢,罢,罢……原本就是她太过痴心妄想,更遑论曾犯下过错。陈乐儿,陈歆苒……当年她与陈乐儿害得歆苒投湖自尽,是为大错。若如今这一切都是老天爷的惩罚,她,认了。
回到房里,冷冷清清,楼玥泪流满面。
良久,泪痕渐干,心绪却莫名平复了下来,许是哭过一场发泄过的原因吧,楼玥怔怔地想着,然而这时,一阵喧哗之声传入她的耳朵,楼玥轻轻蹙了蹙眉。
打开房门,门外筱书一脸愤慨地站着,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婢子,押着一个二等婢子打扮的少女。
“何事吵嚷?”才哭过一场,周身气息本就冷淡,再加上语气冷清,门外的几人倏地敛住吵闹,连筱书都收敛了怒气。
从楼府出来,楼玥身边最亲近之人就是筱书,最信任之人亦是筱书,如今见筱书脸有怒色,不由得对筱书怒视的那位二等婢子心有不喜。
“回侧妃娘娘,她勾结外人!”筱书一手指着被粗使婢子押着的少女,手指气得直抖。
勾结外人?楼玥眉头锁得更紧,外人?哪些外人?陈乐儿?
陈乐儿专宠于前,她不欲与她争,莫非陈乐儿还不甘心,连她院子里的人都想收买吗?!
思量片刻,楼玥沉声道:“筱书,带着她进来,其余人退下。”粗使婢子领命离去,楼玥转身进房,在转身那一瞬看了眼少女,却发现少女面色沉静,毫不慌张,心里闪过一抹沉思。
筱书把二等婢子扯进房里,关上房门,走到楼玥跟前,递上手中的信笺。“小姐,我方才路过二等婢子们的通房,见她在写信,有些好奇一个二等婢子竟识字,便上前看了一眼,谁知发现她竟与三夫人贴身婢子通信!”
楼玥接过信笺,只见信笺开头便是四个娟秀小楷:“素娘姑姑”。
素娘?是了,自家亲叔叔的妻子苏萦身边最得力的婢子就叫这个名字。
在大皇子府不如意的日子太多,硬生生磨平了楼玥骄傲的性子,若是以前,听得筱书这般说,依着她对楼三爷一家子不好的印象,这二等婢子绝对是讨不了好。而如今,不得不说楼玥平和了许多,筱书即使不敢相信,却也不得不信她的小姐已经开始改变。
楼玥慢慢地看着信笺,少女的字迹工整漂亮,一看就是用心练了许多年。只是,字再漂亮,她心里根深蒂固地,从小被爹娘灌输的对楼三爷的反感,也不会少了半分。然而,看到后半张,楼玥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
捏着看完的信笺,楼玥盯着跪在面前的少女半晌,起身向前走了两步,行至少女跟前,弯下腰,扶起少女,站定,却开口:“筱书,退下。”
“小姐……”筱书惊讶地看着楼玥,她不明白,小姐不是一直厌恶三爷一家人吗?为何这婢子背着小姐与三夫人的婢子通信,还将小姐最近的处境透露出去,小姐都不生气,甚至、甚至还让自己出去?!
筱书的心思写在脸上,楼玥心里明白,有些感动。筱书今日生气,原是为她着想。只是,这个二等婢子信笺上的内容,她看了,同样有些感动。她不傻,这信上虽写明她的现状,可字里行间全是担忧她的处境,唯恐她过的不好,在向素娘讨教让她欢心的法子,她承这份人情。
如今的她,得丈夫之心实在是奢望,孤家寡人的滋味太苦,多了一个人真心为她考虑,她是真的高兴。
八十三 安稳宁静()
“筱书,”楼玥轻声说道,“如今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这府里,隔墙有耳,如果让西院的人探听到今日之事,怕是会编造出是非来,你就帮我去门口盯着,好不好?”
楼玥温温笑着,眼里是不可错认的信任,筱书微红了眼眶,低低应了一声,带着谨慎出了门。
房门被筱书细心地掩好,楼玥收回视线,柔和的看着少女。少女年岁与她相仿,相貌平凡,只一双眼睛沉静淡然。此刻,这双眼睛正看着她,不带一丝敌意。
楼玥将信笺轻轻放在桌上,在桌前坐下,“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少女福了福身,礼数周全,“回玥娘娘,婢子名唤安宁,今年十四。”
“你与素娘是亲戚吗?”
“回玥娘娘,婢子与素娘姑姑不是亲戚。”
楼玥疑惑了,“那你为何称素娘为姑姑呢?”
才问完,楼玥便发现少女平静的脸上起了波澜,那是刻入肌理骨髓的情绪,她的问题仿佛是一个机关,咔哒一声,打开了深藏至深的秘密。楼玥瞬间觉得自己犯了错,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你若是不想回答就不说,我不是非得知道的,我就是,就是随口一问。”
安宁看到楼玥脸上的愧疚与歉意,眼神闪了闪,很快脸上恢复了平静,“回娘娘,并非有何不能说的,您放宽心。婢子原来不叫安宁,在十岁以前,婢子叫桃花。婢子的爹爹是屠户,家里生活得不错。十岁那年,爹爹突然好上了赌钱,输光了家里的钱,把我卖到了绮红楼。”
楼玥变了脸色,“绮红楼?!”
安宁笑得苦涩,“是,绮红楼。京师最大的**。不过我很幸运,在绮红楼门口便被人救了。”
“是素娘救了你?”楼玥猜测到。安宁与素娘并无血缘关系,可信笺上,不难看出安宁对素娘的尊敬与亲近,那样的亲昵,不是只平时相处就能产生的。
“恩。那日爹爹堵了我的嘴,捆着我把我押到绮红楼门口,我拼命挣扎,哭肿了眼睛,手上也被麻绳磨出了血。当时素娘姑姑路过,看我可怜,向我爹爹问清了缘由,给了爹爹一百两银子,把我买进了楼府。”
楼玥坐着,安宁站在她面前,恭敬地垂着手,楼玥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她双手手腕上。
婢子分三等,最低等的粗使婢子,二等婢子与贴身伺候主子的一等婢子。身份地位不同,从穿着上就能看出不同来。一等婢子贴身伺候主子,需要做的事并不多,穿着衣饰在婢子中最为精致,虽不能穿罗,但稍好一些的绢却是能穿的。
粗使婢子活计最累,要做砍柴担水之类的重活,衣裳也大多都是麻布等粗布衣裳,且最重要的一点,袖口一定是有布条紧紧贴着胳膊绑着,一直缠到手肘处,这样干活才方便。
二等婢子的地位比粗使婢子地位稍稍高些,不用干砍柴担水这些粗活,可洗衣擦拭这类活却是一定要做的。所以虽可着棉布,胳膊袖口不需缠紧,但袖口却是小袖口,不似一等婢子袖口稍大,手臂垂下袖子可遮住手腕,轻动手腕还可带出好看的弧度。
安宁是二等婢子,着小袖口,此时手臂垂着,楼玥目光所及之处,赫然看见狰狞的疤痕横贯安宁的手腕。
虽然从安宁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端倪,可楼玥只是想,就满腹的怒火悲凉。被亲生父亲卖到**,安宁该有多痛苦。心有多痛,才能在留下这么深的伤口的时候都感觉不到痛?
“娘娘?”
神思恍惚间,楼玥被安宁的一声轻唤拉回了思绪。
安宁见楼玥许久不做声,心里有些忐忑,她以前一直跟着素娘姑姑,并不熟悉楼玥,只知道楼玥不喜三老爷和三夫人,如今她写信给素娘姑姑被发现,楼玥又不说话,她唯恐楼玥真的误会她往外传递消息,连累了素娘姑姑与三夫人。
“娘娘,”安宁扑通一声跪下,看着楼玥,一脸哀求,“娘娘,婢子与素娘姑姑,没有要伤害娘娘的意思。娘娘进大皇子府之前,素娘姑姑叮嘱过婢子,一定要照顾好娘娘。婢子见娘娘最近食不下咽寝不能寐,实在没有办法,这才写信给素娘姑姑想请姑姑想些开胃的吃食,娘娘,姑姑不会害娘娘的。”说罢,朝着楼玥连连磕头。
“快别磕了,”楼玥连忙起身扶住安宁的肩膀,焦急地说,“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信我看过了,知道内容,你没有想过害我,我知道的。”
安宁怔怔地看着楼玥,“娘娘信婢子?”
楼玥缓缓坐定,“我并不受宠,你们巴结我或者暗害我,都没有必要。而且信中言辞切切,关心之情我又怎看不出来?我只是想不明白,我与楼三、我与叔叔婶婶感情并不深厚,为何婶婶身边的素娘要叮嘱你照顾我呢?”
楼玥坦然的面对安宁,安宁肯告诉她与素娘通信的缘由,她信,只是她是真的疑惑,只是不知道安宁是否能为她解惑。
坦然与自己对视的眼睛里没有怀疑,安宁看着这位陌生却又熟悉的娘娘,短短时日瘦得厉害,哪里还有当初在楼府的光彩,咬了咬嘴唇。
“回娘娘,姑姑告诉过安宁,这是夫人交代的。”
“夫人?”楼玥问到,“你是说婶婶?”
“是的,娘娘,”
听见安宁的回答,楼玥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镯子,镯子依旧血红,衬得她如玉手腕愈发细嫩白皙,楼玥红了脸。那日婶婶好意送镯子给她,她与娘却冷嘲热讽,而且当时自己贪婪的模样,一定很难看吧。她害了歆苒,又对妤儿不好,为何婶婶还要吩咐人照顾她?
“我不明白,”楼玥抚摸着红翡镯子,喃喃道。
安宁静静跪着,玥娘娘的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安宁想了想,下定决心般沉了眼。她不想瞒着玥娘娘了,姑姑跟夫人那么好的人,不该被别人误会成坏人。
“娘娘,”安宁终是开了口。
楼玥回过神来,紧紧盯着安宁,她不明白,但或许安宁能让她明白。
八十四 幡然悔悟?()
“娘娘,在娘娘出府之前,老爷在房里发了很大的脾气,说一如侯门深似海,万一,万一娘娘进了大皇子府,说不得要与她人争宠,过不了一天安心的日子。倘若只是嫁入一般的官宦之家,凭借娘家的地位,在夫家定能坐稳正妻之位,一生无忧。”
“老爷还说,娘娘进了皇子府,出入受制,生活不如在娘家时自在,娘家人也不知道娘娘过得好不好。夫人在一边劝了很久,后来,姑姑找到我,说我性子好,让我跟着娘娘进大皇子府,好好照顾娘娘。”
安宁边回忆边说,待有些忐忑地说完,却发现楼玥没有半点反应。过了许久,才听见楼玥轻声说到:“进了大皇子府,就算是侧妃又如何,凭你的美貌聪明,还怕大皇子不喜欢你,你还小,大皇子正妃之位又悬空,只要你进了大皇子府,假以时日,升为正妃不过大皇子一句话而已。”
楼玥仿若出神了一般,嘴里却说着安宁听不太懂的话,“陈乐儿算什么,低贱的庶女,大皇子不可能看上她,就算她进了府,不过侍妾,还不是得对你弯腰行礼?大皇子府里还不是你一人独大,独享尊贵?”
又沉默了许久,楼玥倏地低笑出声,渐渐地变成大笑,不可遏制的笑着,一滴眼泪落在红翡镯子上,“嗒”地一声弹起细小的水珠,四溅开来。
安宁惶然地跪在地上,见楼玥哀恸似疯狂的模样,着急心疼,膝盖着地连忙向前跪行几步,挪到楼玥跟前,伸手就要给楼玥擦泪,可看见自己的衣袖又缩回了手。她的衣袖是棉布的,娘娘的帕子是锦缎,比她的衣袖光滑了不知多少,再说她的衣裳穿着干活已经大半天了,脏。
安宁的动作没有逃过楼玥的视线,见安宁急着想给自己擦眼泪却又收回了手不好意思的样子,楼玥突然觉得她的绝望太没有价值,这世上,若只剩下一人关心她,她就该好好地活下去。
收住了笑,擦干眼泪,楼玥扶起安宁,“安宁,你可知方才那些话,是谁说给我听的?”
安宁睁大了眼睛,摇摇头。
“是我娘。”楼玥说道。
安宁的眼睛瞪得愈发大了,方才那番话,句句在说什么地位啊,尊贵啊,一字未提娘娘的生活起居,这样的话,竟然是大夫人说的?大夫人可是娘娘的亲娘啊,怎么都不关心娘娘以后过得好不好?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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