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圈,头发乱七八糟一扯,这才开始找人。
银子买了干粮,她一个人在没什么人家的郊外走了四天。东西吃完了,就饿着,饿狠了找不着吃的就只能开口找路人讨,巧合的是楼妤他们是她开口讨食的第一路人。
那天晚上楼妤他们煮的羊肉实在是太香了,谢菡萏越闻越饿,实在忍不了了才开的口。
说着说着,谢菡萏嘴里咬着二钟夹给她的肉,又想哭了。
她爹虽然总骂她,嫌她不听话,可没让她吃过半点苦啊,要不是因为钟呆子,她哪里会那么惨嘛!她真的都饿得快走不动了……
谢菡萏越想越委屈,鼻子也越来越酸涩,垂在一边的手却一暖。谢菡萏抬头,钟呆子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握着她的大手却紧紧暖暖的。
谢菡萏心里一暖,吞掉嘴里的肉:“钟呆子,我要吃苦瓜!”
苦瓜刚入嘴的时候很苦,可咽下去之后却有独特的甘甜回味。先苦后甜,就如她,虽然之前吃了些苦头,可到底还是让她遇到钟呆子了。
虽然钟呆子总是冷着脸,没什么表情,可她知道的,钟呆子对她可好可好。
她胸前那朵朱砂菡萏,就是最好的证明!
像是领悟到了什么,桌边五个人都在大口吃着苦瓜,相视一眼,会心而笑。
人生就是如此,苦难太多,可苦难不是人生唯一的经历。就如阳光在树叶间倾泻之下的光影,斑斑驳驳,有阴影,同时也有光芒。
光与影,苦与甘,人生不可能全是阴影,也不可能全是苦难。
他们这一群人,正在历经苦难,可当击败苦难,便是苦尽甘来。
大漠边缘的叙州,夜晚星云密布,让人无端升起天地辽阔之感。许是太过寂静无声,并肩躺着的两人心里竟觉得苍凉,气氛慢慢变得低沉。
沉默片刻,谢菡萏闷闷地开口,“妤儿,我明日回京师,就不跟你们一道走了。”
楼妤撑着坐起身,看着被子上的花样出神。
半晌,才道:“二钟安排好人护送了?”
谢菡萏垂着眼眸低低应了一声,想了想,爬起来从内衫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被子上打开。
“我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当了,不过留下了这个。”
布包打开,楼妤静静地看着,眼里却散发着惊叹,好美的玛瑙石!
石头不大,谢菡萏拿起来捧在手里,只占了她半个手掌。可谢菡萏的整个手掌却都染上了朦胧的粉色,梦幻般让人痴迷。
“它叫玛瑙葡萄。”谢菡萏喃喃说道,眼里全是迷恋。左相之女,京师首富之女,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可就这样一块粉色的玛瑙石,却同时夺去了两个人的心魄。
半个巴掌大的粉色玛瑙石,被雕琢成一串葡萄,颗颗葡萄大小一模一样。烛火之下粉色蔓延,总觉得透着烛火的石头像是透明的,可认真看去,却尽是朦胧。
楼妤正看得入迷,却不想谢菡萏捧着玛瑙葡萄递到了她面前,楼妤不解地抬头。
谢菡萏却一把抓起楼妤的手,不由分说地把玛瑙葡萄塞到楼妤手里。“送你!”
楼妤立刻反应过来,直起身来就去拉谢菡萏:“不行不行,我不能要,太贵重了。”
然而,谢菡萏紧接着的一句话,让楼妤僵直了身子。
“这是表嫂的心意。”
楼妤猛地紧紧握住玛瑙石,心中一紧,盯着谢菡萏的眼睛,冷冷问道:“谁告诉你的?”
不可能是二钟,如果是二钟,他一定会告诉自己。那么,是谁?!
谢菡萏的眼神毫不避退,眉眼间却是柔和:“是我爹。”
“谢铭,东洲人士,其父乃东洲明德学院的教书先生,其母本姓柳,明德书院院长之女。谢铭,十四岁中举,自此平步青云,官运亨达。因其正派耿直,未入朝中任何一派,故深得皇帝信任。”
楼妤放松身体,缓缓而述,眼睛却未曾挪动分毫。
“谢姐姐,你爹与钟哥哥家里,可没有半点关系。”
谢菡萏看着楼妤依旧警惕的目光,低叹一声,“妤儿,你别把自己逼得这么紧。钟呆子要是知道,又要心疼了。”
楼妤怔愣着,是啊,哥哥既然放心地跟谢姐姐相处,那么必然是肯定了谢姐姐是可信之人。可是……
“可是左相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些的?你为何会与钟哥哥定亲?”
见楼妤语气缓了下来,谢菡萏盘好腿跟楼妤面对面坐着,认真说道:“自我爷爷起,谢家三代人铭记苏家恩情。”
谢菡萏眼里的感激崇敬真真切切,楼妤看得清楚。细细回想记录谢家的那份资料,楼妤脑中灵光一现。
“是三十多年前那场瘟疫?”
谢菡萏点头:“是。准确来说,是三十二年前的瘟疫。那年颖城瘟疫,祸及东洲,整个明德书院上上下下无一人幸免。当时,我奶奶正怀着孩子。”
“我听我爹爹说,我爹爹听我爷爷说,当年得了瘟疫的人被起来了,锁在不同的地方。每天都有人病重、有人死掉。爷爷奶奶被关进去的第四天,有一个男子,自称是大夫,拖着一车药材药罐子自己进去了。”
“那个人是苏家人?”楼妤几乎是肯定地询问。
“恩。当时被关着的人里,只有我奶奶一个人怀着孩子,所以那人很关心奶奶。后来,那人看病抓药,一些病得不那么厉害的人自觉去煎药,我爷爷也去了。再后来,跟爷爷奶奶关在一起的人慢慢好了。被放出去的那天,大家才知道,东洲的瘟疫已经治好了。”
“啊,对了,你不知道吧,我爹爹还是恩人接生的呢!”谢菡萏笑着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男子接生闻所未闻,这事关妇人声誉,就算是发生了,也是决计不能外传的。
楼妤很快便想明白了,为何连玄记都未曾查到这一些。
“我奶奶怀着我爹爹,虽然瘟疫治好了,恩人用药也小心,可毕竟身子骨虚了,生我爹爹地时候不仅未足月,而且生不下来。”
谢菡萏慢慢讲述着长辈们一点一点刻在她心里的故事,“当时恩人还未离开,爷爷情急之下想了起来,恩人医术高明,说不定能救救奶奶跟我爹。爷爷去求恩人,恩人听爷爷一说,背起药箱就跟爷爷走了。”
“后来,我奶奶就生了我爹爹。恩人救了我爷爷奶奶一命,救了我爹爹两命,所以谢家世世代代都要记得这份恩情。可是当初大家虽然知道瘟疫是皇上命苏大人处理的,可恩人从未透露姓名,爷爷并没有往苏家想。”
六十二 总是离人泪()
“本来爷爷奶奶一直跟着二叔三叔住在东洲的,我爹爹成了左相之后,这才把爷爷奶奶接近京师来。有一次我爹爹陪爷爷奶奶上街办年货,经过苏家,爷爷奶奶看见恩人进了苏家门,我爹爹这才知道恩人居然是苏大人家的二公子。”
“后来,后来”谢菡萏低了声音,“家里人商量好了,苏二公子有个孙子,就想让我跟他把亲事先定下来。爷爷催得紧,怕第二天恩人出门,连夜催爹爹上门去说亲事。”
“那时候戌时都过了,可爹爹没法子,只好跑一趟。爹爹去了没多久,爷爷在院子里就看见了一片火光。过了一会儿,外面越来越吵,火光越来越大,我爷爷出去一问,才知道苏家走水了。”
“爹爹是第二天寅时回来的,爷爷知道苏家人都没了,难过了好久,自此我们家人再没提过苏家。”
“去年我十一岁生辰,爹爹让我跪在祠堂,把事情从头到尾告诉了我,跟我说苏家大火怕是仇人所为,问我若是苏家二公子的孩子还在,我嫁不嫁。”说到这里,谢菡萏低下头捏自己的手指头,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红晕。
楼妤好奇地问,“你怎么回答的啊?”
“当然是嫁啊!”谢菡萏猛地抬头,鼓起眼睛生气地瞪着楼妤,“我谢家子孙,有恩必报,仇家怎么了,谢家人也是有仇必报的!”
楼妤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谢姐姐,谢谢你。”
谢菡萏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谢我做什么呀,我就是做了应该做的嘛!”
楼妤掩下眼里的感激,正色道:“苏家还有人活下来的事,还请谢姐姐当做不知。”
“我知道。我不会让仇家因为我找到钟呆子的。”谢菡萏眼里闪着坚毅。她不知道钟呆子是怎么逃过一劫,也不知道爹爹是如何找到钟呆子的,可她知道苏家的仇人怕不是那么简单,知道无论如何也要掩藏这个秘密。
明日清早她就回京师,二钟说了,他们一进叙州,身后就跟了虫子,不过她是男孩儿打扮,那些虫子不会知道她是谁。
明天她先一个人上路,若是有虫子跟着,钟呆子会处理掉。然后有人接应她。不能直接回京师,得先绕到南边去,然后在那里等着被爹爹捉回去。
她知道的,不能让人知道她跟楼妤他们接触过,仇家会怀疑。
她不该跑出来的,万一被仇家发现了,钟呆子会有危险,是她欠考虑。可是,她又不能不来。
不过,她相信钟呆子,他说不会留下蛛丝马迹就是不会,他一定能处理好。
吹灭了烛火,两人再一次躺回被窝里,扭了扭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手裹住胸前的坠子,满足地进入梦乡。
朱砂菡萏、玲珑冬霰,两个女娃娃抚着柔情心意,梦里都是甜蜜。
屋瓦轻轻颤抖,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温柔地月光偷偷地洒在床上,对上心有灵犀般突然睁开的双眸。此端,水波无痕的眼里漾出别样离情;彼处,明明满含着舍不得,却又调皮地弯起好看的眼睛。
一冰冷一活泼,一刚硬一柔情。
两份不舍,一份安慰,十分爱恋。
好看的眼睛因困倦阖上,月光失去踪影。楼妤悄悄睁开眼睛,淡淡笑开。
也许是受上一世所学专业的影响,她对于感情、对于婚姻,很有些古板。她曾经偷偷想过这些,若是有了伴侣,她会一心一意去经营,若有一日感情破裂,也绝不是她先离开。
古人说三从四德,以夫为天,她其实有些明白其中缘由,所以她并没有一味否决。她会全心全意相信自己的伴侣,依赖他,可她同时有着属于她的骄傲。就算终有一天只剩她一人,她也会坚强笑对。
她从来不认为依赖自己的伴侣与自己坚强有矛盾。
所以,当她知道与傅琰的婚约时,傅琰便是她伴侣。直到傅琰发现他心里有了另一个人,解除婚约为止。在那之前,她心里的丈夫只会是傅琰。
这是她的执念,她的原则。
浓浓的睡意袭来,当意识陷入沉睡的那一瞬间,楼妤在心里嘟囔了一句:你要敢看上别人,我就让你做太监!
嘿嘿嘿嘿……
还未沉睡的傅琰在浅眠中忽觉后背一阵冷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夜晚的天空如丝绸细腻柔滑,月光正好,星子漫天闪烁。这一夜,谁入了谁的梦,谁又进了谁的心……
寅时三刻。
房门被轻轻敲响,并肩躺着的两人睁开双眼,轻声应着。敲门声停,却没有响起脚步声,敲门的人未离开。
睡在外侧的楼妤起身,点燃红烛,收起火折子。回头望去,谢菡萏已经下了床榻开始穿外衫。
整理好衣服,楼妤仍旧将披散的长发拢好,用丝帕在脖颈处的头发上绑好,见谢菡萏坐在镜子前笨拙地梳头,忍着笑去开门。
出乎意料,门外竟有两个人站着。见自己开了门,一人径直走进去,站在谢菡萏身后,一声不吭地拿过谢菡萏手里的梳子。
楼妤看着门外的傅琰笑,傅琰笑容暖暖,伸手拨了拨楼妤额前的刘海。
屋里的人却嘟着嘴抱怨:“呆子,你们男人的头发怎么那么难梳,我自己弄了好久,手腕都酸了。我本来可会给自己梳头了,你们男人真麻烦!”
双手撑着下巴,看着铜镜里认真给她梳头的二钟,谢菡萏嘴里嘀嘀咕咕,嘴角却一直翘起。
身后的人放下了梳子,谢菡萏对着铜镜左右瞟瞟,嘿,还真不错,满意极了!
“钟呆子你真厉害!”
正说着,双手却被握住。
谢菡萏疑惑地看着二钟,正想问声怎么了,手腕却被轻轻揉捏。反应过来,谢菡萏乖顺地坐着。
蹲在身侧的男人低垂着头,她看不见他的脸,可不用看,凭着手腕舒适的揉捏,凭着男人手指传来的温热,她就知道,男人心疼了。
其实手腕没有很酸的,只是马上就开分离了,她想撒撒娇。看着男人专注的动作,谢菡萏眼里盈出水雾。她昨晚就知道的,他舍不得她。所以即使他知道她只是在撒娇,也由着她、顺着她、宠着她。
他不说,不是他不在乎,而是习惯了把感情压在心底。可是只要有心,就能从他的一举一动里窥探出他至深的情感。对她谢菡萏也好,对楼妤也好,他的关心,从来不比其他人少。
梳洗完,楼妤跟着傅琰先下楼,今日他们要进大漠,货物需要用到骆驼,他们得下去看着。
而且,楼妤关上房门,时间不多了,让他们单独待会儿吧。
门外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谢菡萏抽回双手,抱住了二钟的脖子。
怔了怔,二钟就着谢菡萏的姿势,大手掌稳她的腰,站了起来。谢菡萏挂在二钟身上,头埋在二钟的肩窝里。
二钟坐下,把谢菡萏放到自己腿上,一手依旧掌着她的腰,一手覆上她的后颈。
谢菡萏的声音从肩窝里透出来,嗡嗡地,“我走了你好照顾自己,别担心我,你让别人跟着我,我会听他的话,不再乱跑了。”
“等爹爹接我回家,我就在家里乖乖等你,不出来找你。”
“我,我,”
“我,我会想你的。”
六十三 做夫君的不容易()
絮絮地说着,心里想到什么说什么,谢菡萏怎么说都觉得心里还有话想说,可却不知道想说什么,只好抬起头,红着眼盯着二钟的脸看。
她知道钟呆子长得好,菱角分明,眉目冷俊,手抚上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