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被迫与楼妤对视,傅琰看着楼妤眼里的焦急、心疼、担忧,意外地冷静了下来,傻妤儿,他怎么会那般想?
“是芙妃。可不能说是被苏家连累。妤儿,我没有埋怨过苏家恨过苏家,别傻傻胡思乱想。”
在猜到傅琰娘亲故去的原因的时候,楼妤的心猛地提起。如果真是她猜测的那样,苏家,便是傅琰娘亲故去的真正原因,她不能不承认她害怕了、担忧了。若傅琰埋怨苏家……
她不敢说不敢问,她没想到傅琰竟看出了她内心所想。
“对不起,琰,对不起。”
“就说你傻吧,”傅琰笑了笑,“我爹手中十五万大军,兵权在握。芙妃一心扶大皇子上位,没有兵权,大皇子坐不稳江山。如今大宋六十万大军,我爹手中就有十五万。这么多的兵力在我爹手中。要么杀,要么招,芙妃他们只有这两个选择。”
“可是我娘与你娘、与鸾后交好,芙妃怕我娘会干涉我爹的决定。所以,”
“她就不怕傅伯伯知道真相?”
“她不会让我爹知道真相。我爹常年驻守军营,很少回家。我不过几岁孩子,不懂药理,哪里会想到那许多?见我娘迅速衰弱,也只会以为是病重而已。”
傅琰说着,眼里尽是嘲讽。“她料得没错,我原本是真的以为我娘是突然染了重病。可我娘身体一直很好,我怀疑我娘是中毒,可所有大夫都诊治不出来。直到,你爹来祭拜我娘。”
楼妤惊讶地睁大双眼,傅琰娘亲真正死因,是她爹察觉到的吗?
“我向你爹说出自己的怀疑,你爹便在灵堂借口送我娘最后一程,验了尸。”
“川头草叶似花瓣,碾碎参入香料,燃烧时混着雪虞花香,就是剧毒。我娘身上带着的香味残留有川头草的味道,我在下人房外空地下挖出了雪虞花。”
四十三 骑兵()
听着傅琰的诉说,楼妤将额头轻轻碰上傅琰的下巴,蹭了蹭。心字香、川头草,将两种药物混合制成剧毒,似乎是宫里那位拿手好戏。可是大庆朝,这种害人的法子几乎闻所未闻,那么,宫里那位为何又精通此道呢?
抱着自己的小男人,成长得这么快,也是被痛苦逼迫的吧。他们都一样,为了家人,卖力生长。
两人静静靠着,窗外嫩枝儿发芽,透着绿意,和煦喜人。
“走吧,琰哥哥,”楼妤跳下傅琰的膝盖,弯着好看的眼睛,“带妤儿去拜访傅将军吧。”
“好,”傅琰回答,复又牵起楼妤的手,悲伤的神色已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时刻触动楼妤心弦的暖意。
告知钱掌柜自己有事先离开,招来木头一般跟在客人身后的大晨二钟,楼妤傅琰相携走出铺子。军营毕竟不适合女子逗留,子衿子佩便被留在了铺子。再说,还有四个人需要她们好好绊住。
跨出店门,楼妤扭着小脑袋使劲瞟着隔壁自家的药材铺,半晌,楼妤斜斜瞥向一脸坦然的傅琰,“不是来添药材的吗,取药材的士兵呢?”
傅琰施施然看向楼妤,“啊,今晨要操练,他们午后才来。”
……
楼妤闷声笑得打跌。
十五万人,不可能驻扎在绪州城里。军营,在离绪州外城,是距内城五里外的大漠,靠两条腿,短时间内到不了。
楼妤到绪州的第一晚,将绪州城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绪州城内严禁纵马,楼妤只好乖乖地被牵着手,乖乖地走在傅琰身边。
走至城门,守城士兵见到傅琰,齐齐挺了挺原本就笔直的脊背。楼妤奇怪守城的士兵,为何会有如此反应,看见傅琰表情肃穆里竟掩含着尊敬。
要知道,士兵不同于其他人,驰骋沙场,满身杀伐之人,不可能因为傅琰将军之子的身份就对他恭敬有加。他们铮铮铁骨,做不到奴颜媚骨!
淡笑着朝士兵颔首,接过一士兵手中的缰绳傅琰翻身上马。
干净利落。
楼妤抬起头,马上的少年青色劲装坐于马上,不肆意不张狂,眼神柔和地朝她伸出手。
毫不迟疑地,楼妤抬手覆上少年的手掌,少年稍一用力,楼妤便稳稳坐在了少年身前。
“驾,”少年轻扬鞭,马随即打了个旋儿,撒开腿朝大漠里飞奔而去。
说是大漠,其实并没有多少黄沙。在离城并不远的四周,地上全是细碎被风化的石块。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就会成为真正地大漠亦说不定。
一眼望不尽的深青色帐篷井然有序排列,每两个帐篷之间隔着深深的排水沟,每十步高高火把带着昨夜燃烧过的黑色痕迹。
楼妤跟在傅琰身旁,呼吸深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曾经在电视中看过军营,却不及眼前万分之一震撼!
扑面而来凌厉地肃杀之气,鼓动耳膜让心脏重重失音的操练之声,十人一队不断巡视的铠甲护身、长枪紧握的士兵……
楼妤从未有过这般感受,浑身血液咆哮着沸腾,每一根血管流淌着滚烫的烈炎,心脏却又被无边无际冷然无声地深青色奇异地安抚。
风霜刻在每一位经过她的士兵脸上,干燥、风沙,在这个近乎严苛的大漠边际,一年又一年用生命守住这座城,再没有人比他们更值得人敬重!
傅琰静静看着停下脚步的楼妤,那么深刻地沉重,那么深刻地敬仰。
他的小娘子,与他,如此相像。
寂静无言,两人行至一顶平凡无奇的帐篷前,停住脚步。楼妤挑起眉梢,这是将军的帐篷?
傅琰微微笑着,一手撩起帐帘,一手牵起楼妤走了进去。
书案、沙盘、矮榻,整个帐篷里,一目了然。
男子身穿铠甲,袖子微微向上卷起,立在书案前,见二人进来,才抬头看向二人。
“爹,”傅琰轻声喊道,男子微微颔首。
“傅伯伯。”楼妤看着眼前铮铮铁骨的男子,十分尊敬。
男子不苟言笑,却在看着楼妤的时候眼里多了些许柔和。
“是妤儿吧?”
楼妤乖顺地点头。
傅韫朝楼妤招了招手,“过来”。
楼妤快步向前走几步,在傅韫示意下看向书案。
只一眼,楼妤瞪大了双眼,呼吸急剧加快。
竟然是绪州城外整个大漠的详细地图!
漠北、漠南、漠西,哪里有绿洲,哪里有部落,标记得一清二楚。
“妤儿可知大庆最强大的敌人是谁?”傅韫缓声问。
楼妤未加思索,一指直直指向地图上幅员最为辽阔的一个部族,斩钉截铁,
“匈奴!”
傅韫点头,眼里闪过一抹满意,“我大庆与匈奴交战十数年,至今未胜。兵力相差无几,为何赢不了?”
楼妤抬头定定看向傅韫,回得铿锵有力:“因为大庆缺骑兵,因为大庆缺战马!”
傅韫闻言变了脸色,楼妤眼光灼灼,心里却阵阵发虚,她完全不了解眼前的大将军,就在他面前毫不留情指出大庆军队的弊病,万一这人根本不领情呢?!
正想着,手却忽然一紧,楼妤下意识朝握紧她的手的傅琰看去,霎时放下了心。
傅琰的父亲,绝不可能是妄自尊大之人。
哈哈哈哈!
楼妤耳边一阵爽朗大笑。
“好媳妇!”傅韫开怀大笑,朝着楼妤的肩膀重重拍了两下,以示自己的满意。
楼妤舒了口气,偷偷向傅琰挤眉弄眼,可怜兮兮嘟起了嘴。
你爹力气好大……
傅琰嘴角高高翘起,抬手轻轻按揉小娘子的肩膀,“爹,妤儿可不似您皮糙肉厚,轻着点儿。”
傅韫恶狠狠瞪大眼珠:“有了媳妇忘了爹!”
楼妤毫不客气笑出了声。
傅琰也不看他爹,任他爹横眉竖眼睛,径自牵着楼妤在书案前矮木桩上坐下。
“如今驻守绪州城十五万人,其中骑兵不足三万。而匈奴人各个是骑射好手,战马剽悍。”
听到自家儿子给媳妇儿分析目前局势,傅韫也不恼了,沉着脸听。
“要想在这几年打败匈奴,收编其他势力,我们需要战马。”
楼妤认真听着,她来,就是为了想办法败匈奴,只不过,“只是需要战马吗?骑射手呢?战马冲锋时射箭,非寻常士兵能做到。”
傅韫听言挑了挑眉,嘟囔一句,傅琰嘴角抽搐,楼妤闷声笑着,实在忍不住狠狠掐了把傅琰的胳膊。
傅韫赶忙闭上嘴。
什么叫这么聪明的丫头配他儿子糟蹋了……
傅琰揉了揉眉心,被掐疼得地方自家小娘子正揉着,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眼里却满是笑:“十五万人里,其中五万傅家军。外人也许不知,这五万傅家军,只尊将军令。”
只尊将军令?整整五万兵马,完完全全属于傅家?!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啊!楼妤震惊了。
“而且,这五万人,全部都是骑射好手!”
楼妤怔愣住,整整五万人,若有足够的战马,有足够的弓弩……
四十四 陪伴()
“况且,骑射手可以训练。只要有足够的战马,我们就能组重骑兵,轻骑兵,到时候琰儿率一支骑兵深入大漠,打它个出其不意!”
楼妤放在傅琰胳膊上的手一顿,有些讶异却又觉得理应如此。手下少年的身体肌肉紧绷,强悍有力。再言虎父无犬子,傅伯伯纵横沙场十几年,他的儿子,自然差不了!
傅韫说完那一句,斜着眼悄悄瞥着楼妤,耶,儿媳妇都不担心她男人啊?
傅琰瞟了眼老爹,他爹心里想什么不正经的他清楚极了。而方才他的小娘子的反应他也看在眼里,妤儿不是不担心他,她只是相信他罢了,“这几年我们的骑射手已经有了,只是战马实在太少。”
“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楼妤肯定地说,“京师那里,有人想尽办法阻拦战事,战马拨不下来。”
“战事拖得越久百姓越苦,”傅韫脸色难看极了,“可是为了争那个位子,他们居然置百姓不顾!这样的人即使继位也绝不可能是明君!”
明明是大逆不道的话,傅韫却说得毫无顾忌,在他的军帐周围,他自信不可能会有别人的眼线。
楼妤心里震动了,这个铁骨汉子,不是为名为利,他是一心为了百姓才在这荒凉大漠一守就是十几年啊!沉沉思索片刻,楼妤展颜一笑,将傅瑄看得一愣。
“傅伯伯您就直说了吧。”
呵,傅琰嗤笑一声,“早跟你说过妤儿聪明得很,你偏不信。有话直说,你憋得不难受?”
咳,见儿子儿媳妇齐刷刷戏谑地看着自己,傅韫红了一张老脸,挠了挠后脑勺,“嘿,我儿媳妇是聪明啊,哈,哈哈。”
两人继续笑。
傅瑄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之前是担心妤儿太小,思考总不那么周全,如今看来是我想岔了。我也就直说了。”
“玄记有银子,有路子,我要马!”
说得理直气壮,气壮山河!
楼妤使劲憋着笑,看了眼满脸无可奈何的傅琰,“只要马?”
“这个,那个,”傅韫搓了搓手,看上去非常不好意思,“如果马上有全套铠甲、盾牌跟长矛就更好了,哈,哈哈哈。”
“傅伯伯,”楼妤眼里掩去了笑意,“既然说正事,妤儿也就不与您说笑了。”
“好的战马以小米喂食,最少五十两银子一匹,若添上全套重骑兵所需装备,得百两银子。银子倒先不说,不可能五万人都是重骑兵不是吗?”
“重骑兵两万足以。”傅琰瞪了眼还想死缠烂打的老爹,狮子大开口也得看对着谁不是?
“目前军营里战马多少,重骑兵所需铠甲之类要多少,琰哥哥应当是知道的。今日之事具体怎样做,我得回去与爹爹商议,”楼妤沉静着淡淡说道。
“行!”傅韫大手一摆,“臭小子送妤儿回去,顺便跟妤儿说说咱们差多少物资。”
傅琰牵着楼妤站起身,朝自己爹点点头,走了出去。
傅韫看着两个孩子远走,深深叹息,若不是实在无法,他哪里舍得让孩子们去奔走去想办法,孩子,应当是无忧无虑的……
不过,话说回来,臭小子命真好啊,有个这么不平凡的媳妇……
回去路上马儿走的不急,楼妤被傅琰锁在怀里,与他面对面坐在马上。
“我们需要的太多,妤儿,尽力就可,别为难自己。”低头下巴轻蹭小媳妇的头顶,傅琰眼光轻柔。
战马也好,铠甲也罢,都不是有银两就能买到的。
“我知道。只是无论如何我都要努力一试。”楼妤把头埋在傅琰怀里,闷闷地,“唔,才来绪州,就要开始做事了,懒。”
“我却很庆幸,”傅琰微笑,“我陪着你。”
楼妤拿头顶了顶暖和的胸膛,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嗯。”
手却环上了傅琰的腰。
曾经,为了爹娘,她一力承担下玄记的将来。每日十二个时辰,大半时间都在训练、学习,身体只有六岁,她也会累会疲惫。可她不敢歇息。如今得知玄记背后的真相,她只能更加努力。
她偶尔累极,躲在被子里却怎样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眼里全是黑曜的光芒。后来,便是握着玉剑。
我陪着你……
那么,她若是再觉得累,是不是就可以窝在这人的怀里了,是不是就不用蜷缩在被子里了?
傅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下马,进城,回家。
与傅琰告别,楼妤径直走去书房。
轻轻扣门,推门,进房。
“爹。”
“从军营回来?”楼瑄问道。
“嗯,去见了傅伯伯。”
“可有商讨出什么?”
“与以前跟苏爷爷商讨过的结论一样,想要打败匈奴,需有足够的兵力,足够的战马。”楼妤小小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看得楼瑄一阵心疼。
“那么,妤儿打算如何做?”楼瑄摸了摸楼妤的眉头。
“让天字去寻离绪州最近,最好的马场在哪里,我想去一趟。”
楼妤说得简单,楼瑄的手却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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