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远远的,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那个沉静睿智的小姑娘端庄地站在那里,哪怕是一个低头的动作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沉稳大气。闭上眼,这一幕也停留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深吸了一口气,他悄无声息地走到谢长宁身后,小姑娘还只到他的胸口,他放轻了呼吸,突然不明白这种不想打扰到她的心态是怎么回事。
就在萧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谢长宁忽然转头,一下就撞进了他漆黑的眸中。
谢长宁的心突突地快跳了几下,然而依旧是不动声色,缓慢地绽开笑容,就像一朵开在晨露中的蔷薇花:“端王果真准时。”
萧衍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儿,开口便依旧是那清冷的嗓音:“我若带你去见明尘大师,你该用什么来和我交换?”
对他来说,这个小姑娘更像是一则谜,越接近越沦陷,而不解迷又心痒难耐,他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只想了解她多一些,再多一些。可是要想了解她,就需有更多的交集。
谢长宁顿时睁大了眼睛,啼笑皆非,敢情啥都不缺的端王同她交换上瘾了:“不知道端王想要什么。”
萧衍目不转睛,神情认真,他在确定了谢长宁这多半是答应了才开口:“我既然带你去见明尘大师,那今后若我有需要,你也需陪我去一个地方。”
谢长宁歪头只是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样要求也算合理,即点头欣然应许。
“走吧,”萧衍一转身,嗓音低沉,“我这就带你去见明尘大师。”随后,就慢悠悠地走在了前面,该怎么说,在她答应下来的时候,心里隐隐的似乎是愉悦。
渐渐的,谢长宁心中转为惊奇。不为别的,萧衍带她走的地方竟然是昨儿刚刚去过的红枫林,就算是前世,这红枫林她也是走过很多次,竟然从未发现明尘大师隐于此林,里面实在不像是可以住人的样子。
等到萧衍领着她越过了小凉亭,走了一段路,她才知道原来以往并不是她没有注意。大约是明尘大师在这红枫林中布下了阵,以至于她绕来绕去都看不到他住的地方。这样一想,她忽然就笑了,随后轻轻摇头。大师要是不在外面搞点什么花样,恐怕门槛都要被踩烂换了许多了。
而萧衍,听到谢长宁的笑声后唇角勾了勾,没有说话。
“为什么从来没见你带过小厮?”谢长宁终于发现了萧衍不对劲的地方,诧异地开口。
萧衍过了一会儿才道:“心腹只有一个,还要留在府中应付外客。”
谢长宁恍然,萧衍出来这件事情做得隐秘,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不能保证没有客人上门,确实需要他贴身的人才能应付过去,如此一想,不由佩服他心思缜密。
“可是你的身体,不需要照顾么?”谢长宁有些迟疑,都知道萧衍身体虚弱,现在又正是冷的时候,他这样一个人跑出来,真的没有问题么?
“皇兄派了人跟来,可是我不想让他贴身跟着,”萧衍淡淡地说,“况且,在灵音寺也没什么的。”
不知道萧衍从何来的笃定,谢长宁也不再开口,却还是怀疑。
就在这个时候,柳暗花明,眼前立着一座小茅屋,外面围着一圈篱笆,不由心中暗叹,真正的出家之人果然简单朴素,不介意究竟是在怎样环境下修行。
萧衍领着谢长宁,就走进了那小小的院落,在阳光的照耀下,谢长宁竟然觉得这红枫林中的小屋有说不出的温馨。而也是走进来后,她才发现,思齐正在茅草屋的旁边一下又一下的劈着柴火。
想起他的身世,想到他的年纪,又想到他现在在做的事情,谢长宁多少有些感叹。幸好他还有个不忍心狠心对待他的黄伯伯,不然这个孩子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只是原本的天之骄子,如今却在做这些事情,多让人感慨。
而萧衍,看了思齐一眼,面上清冷的表情逐渐柔和,又叹气一声,随手推开了茅草屋的门。
跟着萧衍进了屋,谢长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里面仅有一个和尚,极为不修边幅,他大大咧咧地躺在土床上哼着佛曲儿,衣服几乎就要洗不出来,甚至还穿错了,墙上挂着一把破旧的葵扇,明显已经不能起到扇风作用。
听到动静,他立刻坐了起来:“哎呀,九弟来了啊。”
谢长宁这下再也不能掩饰自己的吃惊了,萧衍说要带她来见明尘大师,而这屋中仅有一人。而且这个人称呼萧衍为九弟。
很快,那和尚就注意到了谢长宁,见她面色古怪,不由嘿嘿一笑:“这位就是谢家的小丫头吧,贫僧就是明尘,明尘就是贫僧。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那么点儿。”明尘随手比划了一下。
谢长宁心知他指的是明尘大师的师父定贤大师为她批命的时候。
她无助地看向萧衍,希望他能解释一下这究竟是什么情况,明尘大师这幅样子也就算了,哪位高人没点儿怪癖,只不过这位明尘大师怪癖邋遢了点儿罢了。可是明尘大师是皇家的人?
“二皇兄自幼醉心此道,后来又追随了定贤大师,既已出家,便干脆隐去了身世,也省的麻烦。”萧衍耐心解释道。
谢长宁登时无语。先皇的二皇子她也是听说过的,那是当时皇后所生,名正言顺的嫡子。只可惜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年方十六就出去云游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若不是这位皇家嫡子下落不明,说什么也轮不到其他几位皇子争抢皇位。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那个传说中谪仙似的人物会成了这个样子,比起来萧衍看起来更像谪仙吧,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久仰明尘师父大名,竟未晓得原来明尘师父身份如此贵重。”谢长宁缓了一口气才说道。
“诶,哪里什么身份贵重,都不过俗物,俗物罢了!”说着,明尘拽了拽自己的衣服,拍了拍自己的脸,“这遮羞布,这皮囊,都是俗物。”
萧衍唇角弯了弯:“二皇兄看破一切之后,便是如此不修边幅,你多担待一些就是了。”
“不敢不敢,”谢长宁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终于像一个小姑娘了,“明尘师父是真正的世外之人。”
明尘嘿嘿一笑,定睛看了看谢长宁:“谢家的小丫头过了年就要十三了。”
“明尘师父说的没错,我”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师父曾经为你批命,你命中有一劫,过了才是贵不可言。你是想知道那一劫你过了没有?”明尘看着谢长宁若有所思,眸光发亮。
“明尘师父料事如神,我正是想问您此事。”不知为何,谢长宁看着明尘竟然觉得比**主持还要亲切,没有什么高不可攀的高人风范。
“实不相瞒,”明尘意味深长地看了谢长宁一眼,“你那一劫乃是心劫,你说你心中的那一道坎,你是过了没过?”
谢长宁心里登时突了一下,她猛地看着明尘的眼睛。
“过不了,是你的命,过的了,还是你的命。小姑娘你选择哪条路都是命该如此。你若过了心劫,务必珍惜啊。”明尘吊儿郎当地拎过来一壶水。
所谓心劫,不过就是她在长乐遇害后的第一个念头。从此以后,自己就是长乐,长乐就是自己。她没能看到的,没能得到的,由自己替她。前世,命是她自己的命,她却用自己的命过了谢长乐的生活。今生,她坚定信心,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有何替代。
如此说来,那便是心劫已过,明尘如此对她说,那便是一种肯定了,也给了她信心继续走下去。哪怕,前世的种种已经因为她身份的变化而偏离。
豁然开朗,谢长宁心中一喜:“多谢明尘师父。”
明尘笑着摆手,随后又摆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看着萧衍:“思齐还有命定的事情没有完成,此事牵连我大昭。我是不会为思齐受戒的,你与三弟也不用再说。”
萧衍苦笑:“你若不肯,那全寺便没人肯了,送到别的寺中更是不放心。虽然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但我也明白天机不可泄露。只是”
“怕他醉心佛法久了就一心出家了?那就把他带回去嘛。”明尘满不在乎地耸肩。
“带回去”萧衍摇头,“哪里就那么唉”
“谢家不是纯臣么,”明尘指指谢长宁,“让小丫头带回去。”
“怎么可能。”萧衍和谢长宁不约而同地张口。
明尘嘿嘿笑了一声:“怎么不可能,小丫头,贫僧也是为了你好,把思齐这孩子带回谢家,绝对对于谢家是有好处的事情。”
谢长宁张张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反而是萧衍听了此话,沉吟一下:“此事还需过问皇兄,待我修书一封。”
“诶,”明尘痛快拍掌,“这就对咯,谢家丫头,走的时候记得来把思齐那小子领走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瓷器摔碎的声音,三人蓦然一愣。
第18章 家法()
谢长宁刚刚动了要出去看看的念头,门就被撞开了。只见思齐小跑进来,一下就撞到了明尘的怀中。
“师父师父,您不要思齐了。”思齐抱着明尘,哭得惊天动地。
谢长宁刚要说些什么,却被萧衍扯了下袖子,抬眼看过去,只见他摇了摇头,示意她离开这里。也对,毕竟是师徒二人的事情,她一个外人不好插嘴。最后看了明尘与思齐一眼,她就跟着萧衍一起出去了。
“你有心劫?”走出了好一段路,一直沉默的萧衍才开口。
谢长宁抿唇,随后又自嘲:“说来你可能不信,”一抬头,便看到夕阳西挂,已是近黄昏,“在被谢家就起的那一瞬间,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谢长乐。”语调低沉,带着浓浓的悲哀。
萧衍心中一动,扭头看到的就是谢长宁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她一身厚重的玄色曲裾,看起来是这样的单薄无力,他能明白那种感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至亲之人为了保全自己去送死,那一刻,恨不得死的就是自己,恨不得活下来的那个,是她。
“谢家长宁,举世无双。谢家长乐,独一无二。”萧衍沉默半晌,忽然开口。
谢长宁顿时明白,萧衍这是在安慰她,他的意思就是,她们每个人都是唯一,无可替代,而如果她谢长宁做好了,谢长乐也会被世人记得。
报以感激的一笑:“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要谢谢你。”哪怕她是重生而来,如果没有萧衍,也不要想见到明尘大师,而且在前世,思齐寄养在自己家中的事情更是没有。
“不用谢,”萧衍侧头,“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情。”又成为了那个清冷少语的端王,他深深看了谢长宁一眼,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自此,两人一路无话。谢长宁最后和萧衍告别,独自回了禅房。
原本,谢长宁想着再抄录上两章地藏经,看看书写写字就早些休息。可是刚用过晚膳,她还没提起笔来,敲门声就响起了。
被打扰多少让她有些不耐:“浅碧,看看是谁。”
浅碧应声去开门,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声音传来:“小姐,是四小姐身边的侍女。”
“进来吧。”她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狼毫放下,谢长生的侍女在这个时候过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扫了一眼窗外,月已高挂。
“奴婢见过大小姐。”那侍女有些惊慌,见到谢长宁连忙行礼。
谢长宁顿时严肃了起来:“怎么,可是长生那里出事了?”
“回大小姐的话,四小姐没事。是”那侍女似乎难以启齿一般,最后咬了咬牙,“之前四小姐想去看望三小姐,结果发现三小姐并不在房中。等了半个时辰了也没见回来,周遭也看过了,也没找到三小姐。四小姐担心”
“什么?”谢长宁一拍桌子,怒道,“都这个时间了,她不在房里怎么不早告诉我。”
此时浅碧已将披风取了过来。
谢长宁系上披风,就往外走。这个谢长蕴太不成规矩,这些年李姨娘到底是怎么教导她的,若说她是被劫走了,谢长宁是一百个不信,江阳王妃世子都在这里,端王爷在这里,谢家的人也在这里,防护定然是好的。必然是谢长蕴不知道又想出了什么主意,偷偷溜出去了。
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训她!谢长宁烦躁地想。
“大姐。”见到谢长宁来了,谢长生本来是松了一口气,看到那脸色,她顿时又不敢再说话了,昨天答应的好好的,要看好这几个姐妹,结果今天就丢了一个。
谢长宁也懒得发脾气:“多久了?”
“我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了,”谢长生想了想又道,“我来的时候,房里一点热气都没有,应当是散了许久了。”
“你还真是”谢长宁有些恨铁不成钢,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妹妹,“我出去了半天,这人就让你给弄丢了。发现她不见了还不立刻找我,你是傻了么?”若真是被人劫走了,这段时间早就出事儿了,别说找她谢长宁了,找谁都没用了。
“那现在怎么办啊?”谢长生也有些着急,说话都带了哭腔,长这么大,她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会不会,会不会是”
“就算是要害,也不会找谢长蕴,收拾你都比劫走她有用。”谢长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大姐,我错了,你快想想办法啊。”谢长生扯着谢长宁的衣袖摇晃,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三姐,找到后,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谢长宁叹了口气,“罚你做什么,要罚也罚不到你头上。”说着,就站了起来,叫上浅碧和绛朱,又扫了一眼谢长生,“你也和我一起去。”她现在用手指头都能想得出那死丫头究竟去哪里了。
在谢长生瞠目结舌之下,谢长宁带着这几人一路杀向了江阳王世子戚洵所住禅房的院落。奇怪的是,院中并未点灯,黑乎乎的一片,仅有头上的那一片月光隐约能照出个人影。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谢长生也分辨出,在那院落中的梧桐树下站着两个人,影子交叠在一起,看起来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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