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大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这就好,这就好”
马车滚滚向前,很快就到了乔家大院前。佩欣跳下车,要伸手搀扶,他忙推开她的手,低声说“不劳烦少夫人,老夫可以。”
佩欣含笑立在一边,等他下了车,就带着他往乔家大院走。庭院深深,树林环绕,九曲长廊掩映下的乔家大院似乎还带着昔日的影子。蔺大人这也是第一次来乔家大院,走过熟悉的一花一草,一景一物,心头涌起无尽的感慨,苍老的眼渐渐湿润起来。
乔凤起披着貂绒暖披,立在廊下,笼着手等蔺大人靠近。
蔺大人走过小径,他忍不住上前迎出来几步,蔺大人见此情景,眼中湿润更浓,忙大步上前拦住他“少公子,天冷,不要吹了风”
领路的佩欣压下满眼的疑惑,走到乔凤起身后。她只负责带人过来,却不知道,原来乔凤起跟蔺大人还有这样的渊源。
乔凤起抓住蔺大人的手腕,素来清冷的眸子中荡出几丝暖意,低声道“蔺叔叔,这么冷的天,还劳烦你过来,真是对不住。”
“一转眼,少公子都长这么大了。”蔺大人又惊又喜,脸色接连变了几次,忙将喉头的哽咽压下去,顺着乔凤起的力道一同进屋子里。屋子里暖和的气流一激,僵硬的面容渐渐缓和,他脸上的肉几乎皱成了一团“想当年,你刚出生,还是小小的一团。你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呢,可惜,起好名字才不过十几天,乔家就”
“蔺叔叔,当年你相救我们母子的恩情,凤起永世不忘”乔凤起扶着他在座位上坐下,撩起衣摆,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蔺大人含着泪连连点头夸赞他懂礼,等他起身,才问“你母亲呢,这些年来,她可安好”
“母亲当年落水,这些年来一直卧床休养,我已让人去告诉娘蔺叔叔来了,想必娘在过来的路上。”乔凤起低声道。
蔺大人叹了口气“苦了她了。”
“蔺叔叔,当年爹目睹了那件事,第一个告诉了蔺叔叔。如今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活不成,蔺叔叔,以前你逃过一劫,算是死里逃生。你千万不能入宫,更不能提及这件事,否则必定遭到牵连。”乔凤起说着看向他“蔺叔叔若想帮凤起,就请叔叔对旧事绝口不提。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帮凤起一个忙。”
蔺大人心中凄然,想起当年的事情,唯有叹息。
多年以前,他跟乔祯林是至交好友,乔祯林统领御林军后,遇到什么烦心事,总爱拎着两坛子酒来跟他说话。
那天晚上,乔祯林便将在御花园看到的事情说了,蔺大人当时被吓得三魂七魄全飞,捂住他的嘴巴,警告他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心中也明白,要逃过委实太难,两人便做了两手准备。
乔祯林一边若无其事的继续当差,一边由蔺大人暗中部署,想办法将乔夫人和新生儿子接出去。
当时,两人只是庆幸,幸好两人不打不相识,在外人眼中,两人一直不合,不知他们真正的关系,所以才无人会注意到蔺大人的举动,果真让乔夫人和乔凤起带着乔老夫人成功逃离。
可是,这么多年来,每每想到至交好友命丧黄泉,他的心里就格外难受,尤其是前些年,他听说乔老夫人和乔夫人、乔凤起也死于赵奕隆之手,心中越发绝望。直到乔凤起十三岁,“再世诸葛”的名头越来越响亮,传遍天下,蔺大人郁结的心事才稍稍解开。旁人不知道这个名字,他却是知道的,这是他亲自为乔祯林的儿子起的名字,绝无雷同。知道故人之子尚在,难免存了一丝希望,将来有朝一日,好友也能沉冤昭雪
再后来,乔凤起入主朝廷,他就知道,好友昭雪的日子快要到了
他等这一天,已等得够久了
蔺大人目光坚毅“你说,要我做什么”
“今日初九,明日晚间,凤起想请叔叔进宫,向陛下第一封折子。”乔凤起目光带笑“折子我已经写好,蔺叔叔照抄一份即可。”
他说着,将怀中的折子掏出来,双手捧给蔺大人。
蔺大人接了过来,打开看了看,身躯一颤,已是惊愕非常。他面皮不停的抖动,好半天才冷声说“好,我一定将折子交到陛下跟前。”
“多谢蔺叔叔”乔凤起站起身来,一揖到底,再次叩头。
乔母这时也从后院赶了过来,一见到故人,两人的眼圈便都红了,乔凤起便退下,留给两位长辈叙话的时间。
佩欣站在廊下,见他出来,面色苍白,圆眼睛好奇的眨了眨“那折子里写了什么,这般神奇”
乔凤起笼住她的手,淡淡笑道“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只不过,人言是杀人的利器。你不知道这些也好。佩欣,你可知这府邸是按照乔家旧院的图样建造的”
“那上次我们去的那个小院呢”佩欣来了兴致“有密道的那个。”
“那个不是。”乔凤起牵住她的手稍稍用力,将她一带,往自己的院落走去。面对这个活泼可爱的未婚妻,乔凤起提不起那些勾心斗角的心思,十指紧扣,他的掌心也渐渐温暖起来,不由心情大好“云歌让你来照顾我,这几天你可就归我了,要乖乖听话”
“啊”佩欣尚在迷糊中“我归你呀”
一席话惹得乔凤起哈哈大笑,不小心牵动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佩欣吓了一跳,忙拉开他的衣领查看他的伤势。乔凤起只觉得呼吸一烫,立即握住她乱动的手指,面颊也滚热起来。
不自觉的,两人已离得那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到。心跳在加速,灵魂好像被蛊惑,乔凤起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缓缓低下头去
武帝给了乔凤起三天时间,然而并不需要这么久,帝都就掀起了暴风雨。
魏权先前就有旧案未揭,要翻弄自然是容易的。如今赵府已倒,俗话说,树倒猢狲散,无人可保卫魏权的地位。男童流尸案中被牵连的官员有不少就是魏权一派,魏权的名头已是不好;又被人翻出了慕云歌鞍山遇袭的事,再加上赵家暗中有旁系官员指正魏权,兼并土地、草菅人命、放高利贷、结党营私等数条罪状,顿时引起朝野轰动。
同时,这天夜里,镜湖湖水翻滚,竟从水中滚出一块黑色石头,上头竟有沾满青苔的古书,写的是“牝鸡食龙,四位朝中;权龙断爪,意欲谋天”。
武帝心中不安,当即召了钦天监入宫解惑。
钦天监齐大人道“陛下,古有牝鸡司晨一说,是指女人当道,窃权乱政。由此可想,牝鸡食龙,是指有女人阻碍龙子,使陛下的子息难以延绵。四位朝中嘛陛下,皇城位分东西南北,朝中自然就是指向中宫。这两句连起来,说的是谁,陛下不用臣多说了吧”
“那后面这两句如何解”武帝蹙眉。
齐大人道“龙断了爪,便是没了威信,自然是指皇子中有所失德的。既已失德,僭越谋天怕是不在话下。而这字箴言中带了一个权字,臣以为,当指厉王无疑。厉王厉,当初内廷拟定封号时,怕是早已遇见了今日格局”
“他们母子一个在宫中作乱,一个在宫外悖逆,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武帝捏着眉心,脸都变了色。
齐大人再接再厉的道“陛下,上天示下预示,可见此事早已上达天听,为上天震怒。中宫虽然尊贵,然而查实若真犯下十恶不赦之罪,当不配母仪天下,应顺应天道,遵从上天旨意,惩处责罚。厉王虽是郡王,可如今民怨鼎沸,又有悖逆心思,陛下不可念及父子之情,优柔不决,既惹百姓不平,又令上天不悦呀”
“朕知道了。”武帝疲倦的闭了闭眼睛,拍了拍跟前桌子上的奏章,让齐大人退下了。
齐大人会意,快步告退,折身出了宫门。
刚走出宫门,迎面便撞到了一身常服的蔺大人,大家同朝为官,少不得要嘘寒问暖几句。
“大人行色匆匆,不知是有什么急事”蔺大人含笑问。
齐大人便将天降奇石,武帝召他前去问话的事情说了一遍。
。。。
第316章 处决()
蔺大人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却很快压下,面容凝重的对齐大人拱手道“陛下的意思,多半是要大人写一封信折子,上书言奏。可是,大人一人之言势必力微,怕陛下看了定不了决心,不如暗示群臣,大家都持一致意见,同写奏章齐兄,我陪你同去吧”
齐大人感激不尽,连连作揖“多谢,多谢蔺大人”
“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蔺大人低声说着摇头,凑到他跟前“等事情过了,你要请我喝酒”
“一言为定”齐大人正愁这折子不好写,蔺大人是大学士,学识丰富,正是这最好的代笔。
齐大人想到这里,赶紧握着蔺大人的手“大人,这折子要怎么写,写什么内容,你一定有了主意了吧”
“这有何难”蔺大人笑道“晚些,我让人将折子给你送个样本去。”
齐大人大喜,这才离去。
晚些,蔺大人果真十分守信,将写好的折子誊写了一份,让家丁带给齐大人。齐大人得了救星,当夜就写了一份奏章,从自古星辰的陨落,论到上天警示的后果,从前车之鉴,说到今世之事,怎么危言耸听怎么来,洋洋洒洒千余字。写完之后,齐大人自觉十分满意,对蔺大人的感激越发浓厚,特意带了瓶醉飘香去了蔺家,约同蔺大人不醉不归。
第二天,果真是群臣一起上了奏章,大家所言都均为一致,尤其是齐大人,论据充分有条理,武帝看了也连连感慨,当朝夸赞了一番。
如此一来,废皇后、去厉王已成必然之事,武帝以理应顺应天道为由,当日就在中书令早就拟好的诏书上下了印。
厉王数罪并罚,武帝为昭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意思,下令午门外将厉王斩首示众。
当日,在那之前,让厉王再也不能喊冤叫屈是必须要做的
领了这个差事的自然是武帝的心腹,齐春亲自督办,一碗封喉散下去,厉王斩首的前一晚就哑了。
而赵皇后人在宫中,解决起来就更方便了。
一根白绫,一匹白布,这就是赵皇后最后的下场。
宫中多少人眼见着风水轮流转,不禁黯然嘘声,私下里却少不了议论。
德贵妃那日毒发之后,调理也没多大的效用,这些天都卧床休养,到了初十,已是几乎起不来身。魏时心中焦急,又带着慕云歌去看了一次,得到的答案跟上次一样,忍不住伏在德贵妃的床前哽声。
德贵妃安慰了他一番,终究无用,知道这一关是魏时必须要过的,也只能叹息。
然而,说到底,心中总归是感到宽慰的。
魏时养在她膝下,这些年来也总算是没白疼魏时,这些时日端茶送水,只要他入宫必定少不了。相比起来,魏鄞除夕夜后至今未曾露面,似乎连自己病了都不知道,更别提嘘寒问暖几句,德贵妃想起这个儿子,总归是养在裴家的,对这个儿子来说,怕是权利、地位才是他所需要、所珍视的
这点凉薄,跟他的父皇真是十足十的相似。
德贵妃每每想到这里,唯有叹息,再看看魏时,心中渐渐就有了决定。
武帝心中虽只有一个女人,但对她的那份亏欠之意,也能成为她的利器。她能帮魏时的,也就是武帝的最后这一点亏欠了
德贵妃正想得入神,婢女忽然进了内室,低声禀告“娘娘,殿下,贞淑,齐公公捧着白绫、鸩酒和白布,前往中宫去了。”
“陛下看来已经做了决定。”德贵妃心绪到了此刻,方觉得难平。她看向魏时,柔声吩咐“时儿,扶我起来。青儿,给我更衣,我要去中宫,送她最后一程。”
“母妃,外面风雪那么大,何苦为了那种人去受寒着凉”魏时依言扶着她起来,却又苦口婆心的劝说。
德贵妃摇摇头,目光坚定“有些话,我想亲自对她说。”
慕云歌拽拽魏时,对他摇了摇头,拉着他一同退出内殿。婢女青儿忙上前为德贵妃更衣。换了装后,德贵妃又让青儿上了妆容,看起来精神一些,才吩咐魏时和慕云歌进来,扶着她走出内殿,登上步撵,去往中宫。
此时,京都飘起鹅毛大雪,轻盈的雪花大团大团地落下,无端带起一股萧瑟。
德贵妃一路咳嗽,到了中宫门外,立即刻意忍耐,憋出满脸潮红,终于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齐春刚好要进门,听到咳嗽回头,看见是德贵妃、魏时和慕云歌,忙磕头请安。
德贵妃咳嗽声起,断断续续的柔声说“齐公公本宫有几句话想对她说能否能否宽允片刻”
“娘娘,您这身子骨儿,经得住吗”齐春顿时紧张起来,尖声尖气的回话“这中宫自昨日起,就已经断了地龙,屋子里也冷着呢”
“无妨。就几句话,本宫就要回宫去了。”德贵妃有气无力的抬头,目光柔和,细看却带着几分恳切。
齐春不好也不忍心拒绝,当即端着东西站在门外,道“娘娘,那您动作快一些,皇上吩咐过,要尽快送她上路的。若耽搁了时辰,奴才也不好交代。”
“多谢”德贵妃谢过了他,身后的青儿忙看赏,魏时则扶着德贵妃小心翼翼的下了步撵。
德贵妃摆摆手,让魏时和慕云歌在外等着,自己带着丫头进去。这丫头跟了她多年,是她的陪嫁,有些话魏时不方便听,丫头却能听。再则,她身子虚弱,若不靠着青儿搀扶,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宫门并未年久失修,可在一片静谧中,还是拖出一声吱呀的闷响。
德贵妃缓慢而从容的进了内殿,宫门再次缓缓关上。她抬手抹了抹额头,青儿扶着她,往内殿走去。
赵皇后着一身素白布衣,披头散发的坐在内殿中,跟前放着一壶早就冷透了的茶水。她听见响动抬起头来,见来的人是德贵妃,目光略过一丝失落,嘲讽道“本宫将死之人,还劳动你这个病痨子来看望,真是深感荣幸。”
“大家相识一场,你要上路,我怎么说,也是要来送送的。”德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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