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大人看着跟前那张脸,目光摇曳,脚步虚浮,一步步走过去,伸出的手格外颤抖,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蔺居正的头发。
手碰到柔软青丝,确定不是幻觉,年老的国之栋梁也紧跟着夫人的步伐,将眼前的人抱在了怀里
蔺居图算是蔺家最稳得住的人,常年不动如水的面容也有些动容,红着眼圈走到蔺居正的跟前,哽咽着喊了一声“二弟真的是你”
“大哥。”蔺居正仰起头,低低地喊了一声。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除了消瘦一些,憔悴一些,他依旧如同三年前一般无二。这让蔺家人怎受得住,紧紧抱住他,又是一顿好哭。
南宫瑾站在他们身边,眼泪抹了又抹,可嘴角的弧度怎么也遏制不住。
他回来了,以后的人生又有了盼头,她好开心
正感怀的笑着,蔺夫人忽地向她伸出了手,南宫瑾一愣,握住蔺夫人的手,她便将南宫瑾也抱在了怀里。
哭了好一阵,蔺居图第一个发现蔺居正从头到尾都未曾站起过。从前,二弟是最孝顺的,在父母跟前都会自觉弯着腰,何曾有过这样失礼的举动。这一留心,他便发现了蔺居正竟是坐在轮椅上的,回忆刚才,也是南宫瑾推着他行走,他捏了捏蔺居正的大腿,可蔺居正毫无所觉,正看着母亲含笑落泪,他心中惊骇,忍不住哽咽起来“二弟,你的腿”
以前,二弟在京中人物风流,曾是京中出了名的四大公子,他不能想象,有一天二弟会残废了双腿
蔺大人和蔺夫人也都发现了这一点不对,双双抬头,难过又吃惊地看着蔺居正。
这样的目光,仿佛是刺,直直插进蔺居正的心底,可他决意回京,怎会想不到这样的情形,也曾饰演了无数遍,当即微微一笑“从悬崖上摔下去的时候,摔断了腿,郎中全力救治,也已回天无力。”
屋子里有片刻的安静,他用这样淡然的语气提起惨痛的过去,蔺家人如何承受得住
不过,失而复得,总好过一抹孤魂吧
蔺夫人拍拍儿子的手,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活着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京中御医那么多,总会有办法的,二弟,你别担心。”蔺居图也忙着宽慰他。
蔺居正摇摇头,只是抿唇微笑,能回到家中见到亲人,能回到南宫瑾身边,他并不奢求太多。
南宫瑾忽地睁大眼睛“是啊,你不必担心,别的我不知道,可有两个人的医术了得我是知道的。”
“你说的是梅公子”蔺大人惊喜的连连点头“对,对,对,以梅公子的医术,说不定还有别的法子可想”
“可是梅公子素来高傲,蔺家跟他并不相熟,如何能请得动他”蔺夫人是听过梅少卿的名头的,记得这位年轻公子在京中久负盛名,却不肯轻易出诊,要请得他来,只怕非圣旨不可吧可圣旨又岂是那么轻易拿到的
蔺居图很是赞成蔺夫人的话,他黯然片刻,才明白南宫瑾的话,转头问“郡主说两人,还有一个是谁”
“瑾儿说的是慕小姐吧”蔺居正看向南宫瑾,眸中闪动出一丝了然。
慕云歌的医术,他在来的路上已见识过,知道她和南宫瑾的关系,猜出来一点也不难。
南宫瑾点了点头“云歌虽然平日从不张扬,可她的医术绝不亚于梅公子。魏云逸的正妻之前被家中妾室毒哑了嗓子,也给云歌治好了。只要她肯出力,多多少少会有办法的。”
南宫瑾越想越觉得蔺居正这双腿只有慕云歌能治,心中悸动,一刻也等不得,当先奔出门去“我去请她来”
蔺家人没拦住她,她已冲出去,直奔慕家。
昌邑侯府,慕云歌刚刚洗了澡,换过了衣服,去主院见了肖氏。肖氏快要临盆,平安脉一次也不能耽搁,她必须小心谨慎。诊完了脉,慕云歌收拾好东西,才对肖氏笑说“弟妹都安好,不过有些调皮,出生时多半要折腾娘。娘近来不宜久坐久卧,让玉珊扶着,多在院中和屋子里走动。”
“是。”玉珊福了福身,将这些话记在心里。
肖氏则拉着慕云歌问“你前些天陪着郡主在军营可还习惯都瘦了。”
为避免肖氏担心,影响胎气,慕云歌对慕家人只说是陪着南宫瑾去了军中,南楚之行只字不提,是以肖氏一直以为她是在京城。
慕云歌笑道“习惯呀,郡主很照顾我,我其实一直都呆在主帐。”
“今日刚回来,晚上便过来用饭吧。你爹听说你回来了,早些就让龙管事给我捎话,说今晚回来用晚膳。”肖氏一脸笑意,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爹十几天不见你,嘴上不说,心里还指不定多想念呢。”
“好。”慕云歌依着她,当即留在主院。
慕之召今日回来得很早,特意赶来见女儿的,一进主院,便听见他哈哈笑着问玉珊“小姐在凝碧阁还是在主院。”
“爹。”不等玉珊回答,慕云歌已迎了出来。
慕之召撇下玉珊,欣喜地揽住女儿的肩膀,笑得自豪又得意“乖女儿总算是回来了,你再不来,誉王就要抓着我要人了。我近来看誉王真是越发的顺眼,爹可认定这个女婿了昨日他还跟我说,等你及笄,就要上门正式下聘,让爹好一阵惆怅。”
“他做了什么,让爹这般开心”慕云歌不免诧异。
慕之召显得比她还惊讶“怎么,你还不知道”
。。。
第273章 梅少卿的情()
“知道什么”慕云歌是真不知道。她刚从南楚回来,乱糟糟的消息一点都没来得及看。
慕之召笑道“我还以为军营里消息比我更灵通呢。不过郡主治军有方,不得擅自传播这些乱哄哄的东西也很正常。厉王倒了霉,你知道吗”
“厉王”慕云歌眯起眼睛,看来,她真该好好问问佩欣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了。
慕之召自打知道乔姨娘是魏权派来的人后,对魏权便没有什么好感,虽然入京已有数月,几乎与魏权见面,他却总改不了心底对魏权的厌恶。只是碍于平日里的交际走动,什么情绪也不能表露,这可让他真正郁闷至极。
不过,好在老天还算公平,竟给了他魏时这样一个好女婿
慕之召眉开眼笑,揽着女儿进了肖氏的屋子,边走边说“男童流尸案时,不是有两个女子出来作证吗听说是乐禾坊的老鸨和当红艺妓,因为这两个人,孔连熹被处斩,牵连了一大批朝廷官员。厉王对这两个人很是耿耿于怀,他府邸里的人还曾放过话说,让老鸨和青禾最好不要犯事撞到厉王手里。”
“是有这么一回事。”慕云歌颔首。
慕之召笑着说“就在前几天,那个老鸨永娘将乐禾坊重新开张,请了不少京都名士前去捧场。当天晚上,有人为了青禾争风吃醋,打了起来,厉王就借着这点由头上门,将乐禾坊查封了,还把永娘青禾都带走了。那个青禾却是个有本事的,竟请得动荣国公,荣国公当即就上了厉王府要人。”
“以厉王的脾气,他定然是不会将人交出来的。”慕云歌抿唇笑起来“他不肯放人,荣国公也不是善类,只怕会闹到御前吧”
“可不是”慕之召连连点头“荣国公要不到人,气急了,又被厉王府的家丁冲撞了一下,当即就躺下了。荣国公府的人一直嚷嚷说厉王动手打了荣国公,抬着荣国公就进了宫。陛下听说了这事,将厉王叫去好好骂了一顿,还让他赶紧放人。”
“可是这关魏时什么事”慕云歌纳闷了。
慕之召没注意到慕云歌竟然直呼魏时的名字,笑眯眯的回答“誉王可是帮了荣国公大忙呀。听说,是誉王殿下派人知会的荣国公。”
慕云歌听了这话,心中咯噔一声,担忧之情顿时迷漫。
魏时这样明目张胆,岂不是会过早将厉王树为敌人
肖氏早就听到慕之召和慕云歌的对话,见慕云歌沉思,还以为是这个话题太沉重,女儿不感兴趣,忙转移了话题,问慕之召“你早些时候让人来传信,我已让厨房准备了晚饭,是现在就传上来吗”
“好,云歌也饿了。”慕之召笑着看向女儿“在军中吃了苦头吧,都瘦了。”
慕云歌哭笑不得,这些天奔波虽然辛苦,可她还真是没多斤没少肉,怎爹娘一见到她就非要说她瘦了呢
一家人围着餐桌吃饭,自然是说不尽的话语,倒也有说有笑。
不过,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玉珊刚将晚膳撤下去,龙管事就前来通报“老爷,夫人,郡主在府门外请见小姐。”
“你们两个呀,真是一刻都舍不得分开。”慕之召听了这话,顿时笑出声来,对慕云歌道“也罢,云歌你去吧,我陪你娘在院中散散步,消消食。”
慕云歌略一沉思,便猜到南宫瑾前来找她是为了什么事,她不敢耽搁,回凝碧阁拿了药箱,直接去前门见南宫瑾。南宫瑾面上沉稳,见她出来时,眸中才闪动出焦急恳切之意,目光扫到她手中的箱子,忙快步上前,自觉的接了过去。
再多的话都不必说,慕云歌与南宫瑾同骑一匹马,往蔺家去。
刚转过朱雀街角,迎面忽地撞进一个人,差点被马蹄踩践,惊得南宫瑾赶紧勒马,马脖子狠狠歪倒一边,才堪堪避了过去。
南宫瑾定睛一看,吃了一惊“这不是梅少卿吗”
慕云歌点了点头,心中突然一阵难过。
眼前的贵公子依稀是梅少卿的样子,可锦绣的衣衫早已邋遢,皱巴巴的贴着身子,头发散乱,眼神迷离,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味。饶是醉醺醺了,手中还握着酒瓶不肯撒手,显然要喝死才甘心。
南宫瑾跳下马来,回头看了看慕云歌,又看看梅少卿,似乎在犹豫怎么办。
“师兄。”慕云歌叹了口气,下马来扶起梅少卿,替他拍干净身上的泥土灰尘。
梅少卿定定的看着她,好半天才眸光才准确地落在她的脸上,好一阵的分辨,他才发现眼前的人正是朝思暮想的云歌,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
可笑还未及眼底,蓦然又是一阵痛楚闪过,他握着慕云歌的手,将慕云歌拉近了一些,英俊的面容黯淡非常,他低低的说“云歌,你本该是我的我都准备好上门提亲了,真的,我本以为,这辈子一定能得偿所愿。”
“师兄,你醉了。”慕云歌淡淡的应着,将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
梅少卿的眼神随着她的手指移动,听到这样的话,毫不意外地扯出一抹苦笑“我醉了,从金陵回来,我就醉得不轻。你来京城这么久,其实一直都是我在做梦。”
慕云歌并不言语,她的心很小,已经装了家人,装了魏时,再也装不下别的人。
梅少卿也知道自己这话毫无意义,陛下许婚魏时,就是断了他所有的念想。一个是他的兄弟,一个是他最爱的女孩,他还能怎么办若是旁人,他就算用尽各种手段,也一定会将她抢回来,可是这个人,他不能
正因为如此,他满腔伤心,终究无从发泄,只能借酒浇愁。
可那句话说得好,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这传说能解忧的好东西,却没能让他忘掉眼前的这张容颜哪怕半分
慕云歌将他扶起,顺手抽走了他手中的酒瓶子,丢得远远的。
梅少卿一愣,耳边就听见慕云歌仿佛笼罩着烟雨的声音“我所认识的师兄,绝不会做借酒浇愁的懦夫。不过,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以后是否还会与我和魏时保持亲密的联系,我都会记得他以前的模样。他神采飞扬,是个令人侧目的翩翩佳公子。”
她将梅少卿扶靠在墙边,径直拉了南宫瑾的手,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梅少卿闭了闭眼睛,不敢看她远去的身影,只是这些天被烈酒麻痹了脑子第一次清醒起来
南宫瑾带着慕云歌快马奔向蔺家,蔺居图自南宫瑾出门就等在大门口,见两人同回,立即引着慕云歌去往后院。蔺居正已经搬到了自己的院子,南宫瑾轻车熟路的往他的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认真地听慕云歌吩咐“去烧两桶水,烧开之后,将这瓶药全部倒进去。趁着热气拎到蔺二公子的房间来。”
蔺居图接过她递过来的绿瓶子,快步去吩咐下人照办。
蔺大人、蔺夫人都等在房间里,见慕云歌过来,忙不迭地行礼“参加贞淑。”
“免礼。”慕云歌淡淡一笑“蔺大人和蔺夫人不必客气,今日云歌前来是为了治病,还是先看看蔺二公子要紧。”
“是,是。”蔺夫人喜极而泣,立即将床头的位置让出来。
慕云歌对蔺居正的病早就了如指掌,此时不过是象征性的切切脉,确定病情并未更复杂,便开始收了手。
南宫瑾是最为激动关切的,一直盯着她的脸,要从这张雍容淡定的脸上看出信心,期盼着她点头“怎样,还能救吗”
蔺居正握着她的手,只是微笑,并不言语。
从马车跌下悬崖的那一刻,他就并不存再见南宫瑾的心。能活着,已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虽然在南楚受了三年罪,可他如今能握着这手,反而暗暗感激段容瑄对他的救治和监禁。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苦尽甘来。
慕云歌微微一笑,看向蔺居正“我能不能治,蔺二公子该是知道的。”
蔺居正眼睛一亮,蓦然想起当时在南楚,她自己腰上扎了几针,痛过一阵,便能走上几步。
得了她的肯定,蔺家人和南宫瑾都大喜,南宫瑾关心蔺居正的伤势,想问问他为何会不能行走,可她怕蔺居正伤心,这话怎么也问不出口,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慕云歌道“蔺二公子落下悬崖时,左腿摔断,失血过多,段容瑄不懂得正确救治,止血之后,未曾清理掉骨头里的淤血和碎骨。之后,伤口脓肿,才引起腿部麻痹,开始是左腿不能动弹,后来便是双腿都不能行走,对不对”
蔺居正点了点头,当时情况紧急,段容瑄急着将他带走,哪顾得了那么多。
“要治好这腿,需要破而后立,蔺二公子只怕得再忍受一次断腿之痛。”慕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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