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恒一人独饮,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敬他就喝,不敬则独饮,从不回敬。那酒进了他腹中,仿佛喝水一般,毫无酒意。
周青见他独饮,又举杯敬他,说道:“张兄酒量之佳,小弟深为佩服,再敬张兄一杯!”
“好,我与你也很是投机。”说着又靠近周青一些,左手端酒,右手刚好碰到周青包袱。
一杯酒喝完,张恒又自倒满,对周青说道:“周兄弟,我也敬你一杯。”
周青有些奇怪,这人怎会突然回敬起来。不过并未多想,忙举起酒杯仰头饮完。
周茂行看了两人一眼,又瞅了瞅周青背后,见那张恒只是跟周青靠的近些,单手自然下垂,并无不妥之处。他行走江湖多年,直觉这张恒浑身透着诡异,偏偏想不出所以然!只能暂放疑虑,不着痕迹的冲周青使了个眼色,示意周青不要再喝了。
周青心下也正自疑惑,明白父亲想法,忙暗运内功压制酒气运行。
那边林通还欲给周青敬酒,周青忙道:“不能再饮了,过后小弟与家父还要赶路。眼看着新年将至,家里一大堆的啰嗦事,小弟婚宴之时,再与各位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只怕到时颜二娘不肯,哈哈哈哈!”梁兴龙调笑道。
林通听罢也是一阵哈哈大笑,他自然不会勉强周青,说道:“既如此,咱们来日方长,婚宴之时,贤弟先安抚了娇妻,再来与我等一醉方休。”
说完又引得几人大笑,众人笑罢,又都吃了点饭菜,周家父子才起身告辞。
第8章 黑衣人夜色偷袭 周茂行命丧黄泉()
下得山来正是未正时分,父子二人早有打算,梓原在茶山西南四十里,由于要绕些路,估计要走两个多时辰,酉末戌初能至,正好宿在梓原。再走梓原抄近道奔歙州,继而转大路往信州,五日可返回信宁镖行。
山间小路不太平坦,积水之处又有结冰。行了两个时辰距离梓原仍有七八里。此时太阳已然落山,前路浓雾笼罩,视线能及不过两三丈远。
小路一边紧临悬崖,虽有丈余宽,车辕上也挂了油灯,周茂行仍不放心,偏坐在马车上说道:“青儿小心驾车,若是累了,便换为父来驾。”
“父亲安坐,孩儿不累,再有半个时辰当能赶到。”
“青儿对为父主张的这门亲事还算满意?”周茂行笑问。
“孩儿不孝,竟劳父亲日夜牵挂。若非父亲安排,孩儿还自浑浑噩噩中,又何处觅得如此良缘!”
“颜家父子坦坦荡荡,素衣更是丽质天成,这门亲事确实当得起绝世良缘,恐怕不久便会传为江湖佳话。待到新春之后,为父就搬到庄园居住,信宁镖行交与你们了。”
“父亲何须如此,孩儿跟素衣居住二院即可,也方便每日里伺候父亲。”
“二院平时待客,多有不便,再说为父操劳一生,早想清净清净。每日里吟诗弄墨,岂不美哉!青儿莫不是还要老父为你操劳?哈哈。”
“孩儿岂敢,只是不便每日里晨参暮省。”
周茂行听罢摇了摇头,说道:“青儿往后要把心思放在素衣身上,能早些给我抱个孙子就是你最大的孝心了。”
周青听完一笑,刚欲回话,便听得身后破空声响,一道身影电光而至。
周青强提真气,身子硬生生往旁边挪了一尺。周茂行这才反应过来,只见一道黑影擦着周青闪过。
那人一击未中,身子竟往上一飘踩着马背借力往旁边落下。那马儿受惊,嘶鸣一声,而后发力狂奔。
那人见马儿加速,又斜上前一掠,一掌拍在马头上,那马儿竟生生顿住,摔于地上。再看马儿眼睛嘴巴鼻孔耳朵里全是血,一瞬间竟已气息全无。
这几下兔起鹘落,周青只看到对方黑衣蒙面,身形招式均未看清。心里大惊,琢磨着江湖上何时出了这么个角色,自己又何时惹上了他?
那人毙马之后,未做停歇,又冲周青击来。周青抽剑前刺,身子竟毫不避让。
那人途中身影一晃,掌风自周青耳旁刮过。
周青只觉耳中轰鸣一声,半边脸仿佛被人狠抽了一巴掌,眼下虽看不清那人身影,长剑却本能的一撩,将那人袍袖割破。
那人见袍袖被割,心里虽有些惊呀,嘴里却哼了一声,十分不屑。
周茂行多年未在江湖上走动,身上未带武器,便跃下马车,一双肉掌朝那人招呼。那人随手一挥,周茂行便觉一股大力击中小腹,腹中食物随之喷出。
那人挥手的同时,周青长剑已至。那人见周青长剑只平平刺出,心想这周青年少轻狂,竟如此小觑天下人,心里讥笑,右手屈指弹向剑尖。未想到手指竟透剑而过,再看那剑竟是一道虚影,真正的剑已至胸前。
那人心里大惊,之前他看到的那一剑明明是真的,怎么瞬间就变成影子?这周青虽然有些本事,但在自己眼里也不过尔尔。剑速再快也不可能快过自己眼睛,可偏偏就变了路线。当下再不敢小觑,身体如风一般,以不可能的角度向右倾斜下去险险避过要害,左手一拳将长剑击偏。
周青手中长剑被击,虎口竟被震裂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只能奋力攥住长剑。
周茂行被那人真气击中小腹,喷出腹中食物后,强运真气压制。只压制了片刻,又咳起来,咳出的竟是鲜血。
周青见父亲已受重伤,心里急切,偏偏右手被伤,握剑都难,当下只能左手持剑。
那人这时又一掌击向周青面门,周青只觉眼前全是掌影,竟不知如何躲避,索性长剑自面前抹上半圈。那人岂会不知周青想法,这掌不过是学周青刚才一剑,有意羞辱,击向面门的全是虚招,真正一掌已击向小腹。
周青一招还未使完,便觉腹部受击,丹田也受到损伤,体内真气一下便暴动起来。剧痛中劈出一剑,体内真气大都随这一剑发出,只见那剑呼啸中带出一道光芒,就连雾气也被带动着击向那人。
那人又电光火石之间飘向一旁,笑道:“嘿嘿,有点意思。”声音沉闷粗哑。
周青知道这人不会以真面目示人,连声音也是故意粗着嗓子说的,只是眼下不容他细想。此时他体内真气所剩无几,干脆左手剑闭目刺出,身体完全由长剑带动,这一剑正是醉酒舞剑时所悟,所谓放下便是连自己的命也放下。
那剑刺出之时,剑尖抖动着,仿佛极为欢喜,眼前的敌人也不过是自己的祭品。那一剑,平缓无奇,只是为何周围的雾气都像是怕了,向外散去。
那人看着这平缓刺出的一剑,眉头皱成一团,脚下连忙左移,剑也随之往左移,他往右移,剑也往右移。他心道:“此人真天资卓绝,于此世间竟能悟出此等剑意,可笑此剑不过凡铁打造,即便通灵生意又能如何?”
眼看着剑已至跟前,那人手里竟凭空凝出一道水珠。水珠迎风见长,转瞬之间已有一人大小。长剑刺入水珠,周青便睁开眼来,接下来却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只见那水珠待把剑刃全部包裹,便迅速结冰,瞬息之间,那一人大小的水珠便结成了冰坨。
周青手上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那剑也随冰坨下落,周青握之不住,抽之不回。
周茂行此时已咳了四五口血,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心如死灰。眼光一寒,握拳朝那人冲去,嘴里喊到:“青儿快跑。”。
周青看父亲前冲,忙喊到:“不要,快逃!”说罢提拳击向那人。
周青后发先至,那人便一掌击向周青胸前,周青奋力侧了侧身,掌风稍离心脏,打在了周青左肩。周青脚下一顿,仍置之不理,咬牙向前一拳击出。
周青拳头击出一半,那人手掌已然印在了周青左肩。只听得一阵骨头脱位碎裂的声音,左手再无知觉,周青仍自不顾,右手终于击到那人身上,那人肩头一震,周青右手关节几乎全被震脱。
周青冲上来之时,已有算计。他观此人颇为自负,自己长剑击出,他尚且用手去弹,自己赤手空拳他更不会躲闪。因此一拳击出根本没想建功,待拳头被那人肩头卸掉,身体便猛地扑倒,右手肘关节牢牢抱住那人左小腿,大喊道:“父亲快逃。”
那人见周青抱住自己左腿,冷哼一声,抓住周青身上包袱,用力一扯,将包袱扯了下来。左手往包里一探,眉头便舒展开来。
周茂行毕竟已七十高龄,待周青扑倒才冲到那人身前,此时他睚眦欲裂,双脚猛地蹬地,身子一跃而起,双拳齐发,击向那人胸前。
那人左腿被周青抱住,抬起右脚侧踢,正中周茂行胸口。周茂行身体一僵,被踢飞了一丈有余,待落到地上,双手抖了两下再不动了。
周青伤心欲绝,心恨欲狂,大喊两声父亲,张嘴咬在那人腿上,用力撕扯。
那人左腿吃痛,抬起右脚踢在周青左肩伤口上,周青痛彻入心却不管不顾,只想着咬下仇人血肉。那人想冲周青头部踢上一脚,又恐用力太重会传力踢断自己左腿,便朝周青后心跺去。
周青使尽全身力气,终于咬下仇人一块血肉,嚼在嘴里哈哈大笑,还没笑两声,便觉后心受到重击,一口气没喘过来,昏死过去。
那人被咬下一块肉,心里怒极,右脚发力踢在周青肩膀上,这下周青手肘没了力气,一下便被踢飞。
周青被踢飞一丈左右时擦到一棵树,身体稍稍变向,朝悬崖边落去,落到地上,余力所及身体又横着翻了几番,终于跌入悬崖。
那人看周青跌落悬崖,忙上前观察。只是雾气重重,以他的目力也不过看穿十几丈,分辨不出这悬崖到底有多深。心想那周青后心被自己跺了一脚,就算大罗金仙也救之不活。
那人又返回周茂行处,用手按在周茂行胸口上,过了一会确定没了心跳,索性将周茂行也扔下悬崖,接着又将那匹死马连带马车一并扔下。
那人将一切打扫干净,接着打开周青包袱,取出一物,正是那块玉佩。抚摸片刻,又端详一会,才贴着心窝揣在怀中,随手又将包裹掷下悬崖。正欲离开,又觉不妥,转身往悬崖边走去,找了半个时辰也没找到下去的路。
那人兜兜转转,忽地一声大笑,自语道:“那周青受我后心一脚,又跌入悬崖,不可能不死。即便不死,又何足惧也。有了此宝,复仇有望!薛家,等着爷爷!”说完转身迈入浓雾之中,不见了踪影。
第9章 悬崖底心痛欲绝 山洞里情伤难抑()
再说周青也是命不该绝,他自跌落悬崖,下落三四丈时便落在崖壁一棵小树上。那小树之上缠满藤蔓,经周青一坠,便连根脱落,再经藤蔓拉扯缓冲,缓慢下落了三四十丈,方至谷底。
周青心脏受到重击,虽侥幸未死,却也重伤难治。若就此昏迷下去,怕是再也醒不过来。天可怜见,过了半夜,一场大雨倾盆而至,周青被雨水淋了半刻,才缓缓清醒过来。
只是他左肩肩胛骨被重掌打裂,相当于整条左手都废了,右手只大小拇指可用,其他指关节全部脱位。更难过的是心脏受击、心脉受损,世人只知痛彻心扉,却不知心痛到底有多痛。此时周青只觉心里像被一把尖刀隔一会刺一下,每一下都止不住要抽搐。
周青丹田受损,身上真气全无,又缠满了藤蔓,想站起来都难。
清醒了一会,周青竭尽全力才抽出右手,再将食指放于牙关,用力一咬,手掌同时发力,将食指关节复位,接着又依法复位了中指、无名指。
等了半个时辰,待得右手手指活动自如,再慢慢拆解藤蔓,又过一个时辰,手脚、牙齿全部用上才算解脱。
解脱之后,先用右手将左手抬起环抱后脑,右手猛地一按将肩关节对上。只是脱落的关节好接,破裂的骨头却难治,左手仍是使不上力气。若是等自然恢复,怕是没有一年半载是好不了的。
半夜时分原就漆黑一片,此时大雨如注,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周青也不知什么方位,只能摸索前行,走了十几丈,脚下一拌,竟摔了一跤。回头看去,正有一人躺在那里,摸近了再看,满头白发,不是自己父亲又是何人。
一时之间,悲从中来,趴在尸身上嚎啕大哭。哭了半个多时辰,雨也停了。周青竟发起高烧,开始发抖。哪怕他自小练武,一身筋骨犹如铁打,大喜大悲之下也煎熬不住。
周青整个人如同石胎泥塑,是真个丧了魂儿,就这样趴在父亲尸身上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竟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正午,天气晴朗,阳光暖人,这才看清父亲半张脸都摔烂了,一时又心生悲苦,再哭了一会。
久哭无泪,便站起身来,往四周打量。那匹死马,也在靠崖壁处,马车以及一些茶山寨回礼的物品则四散各处,却未发现自己长剑。
山谷之中颇为平坦宽阔,右前方有一条小溪流过,周青移步走到小溪,鞠了捧水喝下,草草洗了把脸,又继续往前走去。
前行数十丈,左手边有一处山洞,洞口只有半丈大小。向里探去,不过两三丈,山洞便逐渐宽敞起来,六七丈深时,已有五丈多宽。洞内并无野兽气味,周青忙往回奔。
回到父亲尸首处,单手拽着父亲衣服往山洞里拖。待把父亲拖到山洞,周青又往山谷内找寻树荫下干燥些的枯枝,此间人迹罕至,枯枝倒也常见。
先将那些枯枝一一码好,摆成一人长宽两尺多高的台子,又在边上用粗一些的木棍搭了个斜坡。再将父亲尸首沿着斜坡慢慢拖到台子上,随后跳下台子,跪在旁边。
周青望着父亲遗体,一幕幕场景自脑中浮现。
那一年,自己老家被胡人洗掠,危急之时是生父将自己扔下枯井,而父母兄长则惨遭毒手。若不是自己与二哥哥贪玩,常在井底掏洞,也躲不过胡人随后扔下的浸满火油熊熊燃烧的棉被。
那井上流下的,打在自己脸上的,是父母兄长的血啊!
他的二哥哥就趴在井沿上,临死还对他眨眼睛!
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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