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回想,萧云晖生前,一直是丹霄派的第二号人物,唯有在他死后,秦湛才真正得到陆淮风的加重栽培。
萧云晖之死,从中受益最大的,确是秦湛。
傅钧本不愿毫无证据便去妄加猜疑,前世亦未尝有一刻动过如此念头,可是如今既已知道秦湛心机深不可测,没有谁不可以算计和利用,前世有关萧云晖之死的那些疑惑,便不由在心头渐渐放大变深,化作一团浓浓的阴影,而那阴影深处,是一道傅钧不愿去细想的质问:萧云晖之死,究竟是否秦湛下的手?
——但当年的秦湛,与傅钧同龄,只有十八岁啊……勾结外人,害死师兄,欺上瞒下……这样的事,他怎么做得出来?
傅钧一瞬间不觉握紧了拳头,浑身亦绷得紧紧的。
“傅师弟?”萧云晖唤道,微微皱眉,似有担忧之色。
傅钧回过神,自知失态,尤其是在秦湛面前,实属失策——他目光飞速掠过脸上颇露关切的萧云晖以及面色若有所思的秦湛,立即收敛心思,垂手并微微低头,以示敬意道:“见过大师兄。傅钧一时失礼,还望师兄海涵。”
“不必多礼。”萧云晖微笑道,“我性情疏懒,尤其不耐烦这些虚礼,只需在师尊面前保持礼仪便可,你与秦师弟都莫要见外。”
“是。”傅钧应了一声,随即却又沉默下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回思起秦湛先前说过的话,知道萧云晖是奉陆淮风之命前来照顾他们的,而以萧云晖的性子,不可能偷懒耍滑,必是会亲力亲为。
傅钧思绪未止,只听萧云晖已开口道:“适才我与秦师弟说过,你们只顾安心调养,无需担心,若有丝毫不适,即刻告知与我,切勿隐瞒。待你们伤势痊愈后,我必请示师尊,为你们濯骨授剑。”
傅钧知道,濯骨、授剑两大仪式,皆为丹霄派初入内门的弟子必须经历的事。
濯骨,即是在后山清灵池中沐浴全身,池中泉水蕴含极大灵气,初次浇洗之后便可提高根骨,拓宽经脉,于日后修炼内门功法时大有裨益。
清灵池于上古时代便已存在,乃先天汇聚天地精华而形成的泉池,为丹霄派名扬天下的几大至宝之一。
所有内门弟子,每月皆有一次机会在清灵池尽情洗濯,吸收大量灵气,以助修为增长。但是绝不可贪心多濯骨几次,因为人的修为有限,身躯能储蓄的灵气亦有限度,若是贪多,身躯无法容纳过多灵气,便会爆体身亡,故而自第三代宗主以来,便下令限定为一月一次。
授剑,即是在祭剑阁中选取一柄长剑,作为今后使用的第一件用以御敌的法宝,同时也是修炼功法时同心同修的好伙伴。
祭剑阁中藏剑数千,有不少是为丹霄派历代宗主、长老等人锻造炼成,亦有不少是先代弟子外出寻获。有品质为一阶的,也有品质为九阶的。授剑之时,全看择剑之人的眼光,也看择剑之人的缘法,因为越高品阶的剑越有灵性,未必愿意认一名资质低下的弟子为主人。
傅钧记得,自己当年眼光还不算十分好,在祭剑阁中选了一柄品质为五阶的长剑,名曰断玉,便已如获至宝。至于名剑腾虬,是自己几年后才获取的。腾虬剑自然是九阶灵剑,傅钧得其认主后,便一直用至死亡。
秦湛的话,当年也是选了一柄名为秋水的五阶长剑。
而这一世的话……傅钧心中暗下决定:祭剑阁中确实有九阶灵剑,自己可以去尝试一下,看看是否有机缘得灵剑认主。若是眼下的自己实力不行,也可以再选八阶或七阶灵剑。
因为,修炼功法时同修的灵剑品阶越高,对自身修为进境速度的加成便越多。
傅钧知道,自己想要从秦湛手下救得其他人,只能变得比前世更强。
他默不作声地暗暗思索,那边秦湛见他不说话,便微笑着向萧云晖致谢道:“多谢大师兄为我们如此着想。先前早已听其他师兄说大师兄宽仁大度、待人亲善,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承蒙师弟抬爱,同门之间本应互相照应,我又是你们的师兄,更应对你们多加照看,此等小事何须言谢。”萧云晖挥手一笑,继而道,“我的房间,便在傅师弟你房间左手过去的第三间。你们若是养伤时觉得枯燥无聊,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入门比你们略早几年,虽至今仍是修为浅薄,却可将新弟子必习的内门功法讲解一二。此后你们修炼功法时,亦可节省些许时间。”
傅钧还未说话,秦湛已作答复道:“多谢大师兄如此美意,我二人却之不恭,却是受之有愧了。”
第八章 死生抉择()
之后萧云晖又召唤一名弟子端来午膳,说是厨房特意为傅钧秦湛二人制作的,膳食中用上了不少滋补气血的食材,却又皆属温性,不会大热大寒,让两人趁热食用,以免效用不佳,白白浪费了。
萧云晖差不多是看着他们用完了午膳,又叮嘱了两句,方才离开。
萧云晖离去后,整个房间便暂时陷入一片宁静中。
傅钧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跟秦湛相处,故而保持沉默,而秦湛,又似乎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却不知道在思考的是他的异常,还是其他的事了。
傅钧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他如今连十五岁的秦湛,也看不透了吗?
“我们这位大师兄,为人倒是和蔼可亲,确实与传言无二。”秦湛忽然说道。
傅钧立时心头一跳,侧头看向秦湛,压抑着心绪,缓缓道:“你不喜欢他?”
“怎么会?”秦湛似乎有点意外地看了傅钧一眼,“有大师兄愿意教诲我们,你我日后修炼,应该可以少走不少弯路。”
傅钧不再说话,心里却在思考着:倘若真是秦湛的话……那秦湛又究竟是在何时对萧云晖起了杀心?不会是现在,因为秦湛与萧云晖只是初相识。
自己只有三年的时间……不,也许更少。
傅钧心中陡然一个悸动,生出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来。
他想阻止自己这个念头,然而整个脑海中的思绪却似无法控制般的蔓延伸张。
——假若此时便杀了秦湛,便一了百了……未来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了……
……那样的话,师父不会死……燕雪、辛玖不会死……大师兄也……或许能够逃出生天……
这个念头,先前他为什么没有想过?为什么又在此时突然想到了?
傅钧猛然起身,退后一大步,让背部直直贴上墙壁。
背后的墙壁传来一阵凉意,却全然比不上他此时浑身感受到的寒意,冷得彻骨,他几乎无法自制一般地微微颤抖着,嘴里发出野兽似的低喘。
头痛欲裂之中,傅钧伸手捂着额头,闭上眼睛,觉得犹如一团混沌的思绪慢慢清晰了起来。
可是……不行。
他做不到。
他不能……为了此时秦湛还未做过的事,便贸然给秦湛定下死罪。
而且,方才他心中生出杀念之时,本能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强迫自己后退。
傅钧有些认命、有些绝望地睁开了眼睛,对上秦湛既似疑问、又似了然的眼神。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他与秦湛自从十岁相识,已经过去十五年,也做了十五年的兄弟,早已在骨子里养成了去保护对方的本能,而不是拔剑相向。
就算是在前世,傅钧也是花了很大努力,才让自己能够面对秦湛之时,出剑不再有任何犹豫。
傅钧此时已毫无说话的**,只是默然等待着秦湛的反应。
……以秦湛的敏锐,应该足以察觉到了吧。
傅钧心中响起一声苦笑。
秦湛亦是静静看着傅钧,仿佛过去了一刻之久,忽然说道:“你想杀我?”他说出此话之时,脸上看上去无比平静,但眼神却依旧有一丝不解与疑窦。
面对秦湛如此直白的质问,傅钧一时间唯有沉默以对。他方才确实动过杀心,秦湛并非幻觉,而他秉性不愿说谎,即使对方是秦湛也一样。可他又不能直说实话,但这样沉默不语,其实也已经是一种承认。
“为什么?”秦湛却不放过他,追问道,“我究竟做了什么事,竟让你变得如此恨我?”
傅钧沉默了一会,终于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在幻境试炼中,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秦湛顿了下,又道,“是与我有关?”
“是。”傅钧语气中有一种大难过后的平淡,“在幻境中,你杀了……许多人。包括你认识与不认识的人……有我在幻境中结交的好友……以及……师父。”
“连师父也杀?那个‘我’还真是丧心病狂。”秦湛似乎不太惊讶,道,“可是短短一时幻觉,不足以造成你如此深烈之恨。必是你切肤之痛,才会让你至今依旧不忘。‘我’最后杀的,是不是你?”
“不……”否认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傅钧咽下。傅钧心念蓦然飞转,想着与其说出燕雪和辛玖的名字,让秦湛对他们上了心,还不如把所有事揽在自己身上。因此最终傅钧说出口的,便是断断续续的承认:“……是。你……以咒术将我控制,迫我杀害了师父,又……将凶兽梼杌引来,让我……被梼杌所食,受尽极痛折磨。”
傅钧实在不惯于说谎,因此回答得颇为艰难,几字一顿。但此时落在秦湛眼里,也只是以为傅钧心境激动之故,故而语难成句。
秦湛听完后陷入短暂的沉默中,仿佛被幻境中“自己”的所作所为给震住了。傅钧也没有想过秦湛能有什么反应,沉默是最意料之中的反应。
片刻之后,却听秦湛恍若自语地喃喃道:“……竟然差不多……”
这句话却大是出乎傅钧的意料,傅钧情不自禁地皱眉,为秦湛的言下之意感到心惊:“你说什么?”
秦湛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懊悔,似乎懊恼着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停顿了一下,还是说道:“我也在幻境中见到一些匪夷所思的情景。与你所见……差别不大。”
什么?!傅钧失声道:“你以前从未……”话到一半,又生生止住,像是骤然被掐住了脖子一般。
傅钧抬手按住额头。不,不对,是前世的秦湛,竟然只字未提此事!
秦湛此时倒是坦然:“是啊,我本以为只有我一个人遇见那些糟心事,自然不必说出来,让你也跟着不好受。”
秦湛话声甫落,傅钧立即便按捺不住地问道:“你见到了什么?”
他知道自己说的是谎言,可是现在的秦湛,应该还不至于会骗他。
秦湛说的差别不大……难道竟是看见自己对他翻脸成仇、刀剑相向?
傅钧越想越是心惊。
相比傅钧的激烈情绪,秦湛无论语境和态度,却都只显得云淡风轻,仿佛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没什么,无非是我被绑在刑架上,动弹不得,而行刑之人是你罢了。”
傅钧静了静,却忍不住道:“什么样的刑罚?”
“你不提我都几乎忘了,那滋味……当真是别出心裁。”秦湛居然微笑了一下。
“秦湛!”傅钧短促地低喝了一声,语调掩不住焦急之意。
秦湛见他态度十分认真,也收起玩笑之态,叹了口气,道:“好吧,你若真想知道,我也不会瞒你。”说着便抬起手,一指腹下,“幻境中那个‘你’,第一刀便是从这里切下。”
傅钧瞳孔一缩,几乎不敢置信地瞪着秦湛。
“后来大约总共切了三百多刀?还是四百多刀?反正我是记不清了。”秦湛回思道,“凌迟之刑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寸磔之刑,再后来是……让我想想……”
秦湛见傅钧脸色越来越苍白,忽然便住了口,浅笑道:“后面的不说也罢。反正说出来也于事无补,陡增烦恼,何必多此一举?”
傅钧仿佛被震住了,久久无言,片刻方才艰难地说出口:“为什么……你……”居然可以如此毫不在意?居然还可以笑得出来?
秦湛知道他想问什么,道:“我知道那是幻境,就算他与你长得一模一样,但依然不是你。我相信,你是绝对不会这样对待我。”
秦湛说完之后,似乎觉得自己过于坦露心思了,脸上罕见的露出一点不自在,白皙的双颊染上星点红晕,倒是陡然显得与十五岁的少年稚龄相符了。
然而秦湛毕竟是秦湛,即使只有十五岁,也已颇具心机,冷静得只怕比三十岁的人还要深思熟虑,因此一眨眼后便恢复自如,恍若没事人似的。
傅钧默然无言,左手却渐渐握紧成拳。
他渐渐回想起来了,当时他在幻境中与秦湛会合之时,秦湛的脸色确实有点出乎寻常的惨白,额间冷汗淋漓,像是经历过一场极为激烈的大战。
只不过当年的他还是十分幼稚,秦湛轻描淡写地一说只是战斗太过急烈,不小心脱了力,气有些喘不上来,他竟也傻傻地信了。
如今想来,以秦湛的强悍与坚韧,当时身体竟然不自觉的微微发颤,显然是经历了非比寻常之事,纵使神智强大到足以承受一切,但身体却难免在短时间内留下深刻的烙印。
“再说,我为什么要为了区区一个幻象,而对你心生芥蒂?”秦湛忽然又道,唇角一勾,隐隐浮现出一丝冷笑,“那样岂非遂了设计这个幻境之人的意思?”
傅钧不傻,不由为秦湛言下的冷意感到震惊,双目紧紧盯向秦湛,道:“你什么意思?”
秦湛答非所问:“你还记不记得,你我接受试炼考核的前一日,在柴房后无意听到那几名师兄师姐——呵,如今已是前任师兄师姐——的谈话?”
“……”傅钧一时间竟还真回答不上来。记忆中似乎是有这件事,但是具体细节却无半点印象。
秦湛却似乎毫不意外:“你心无旁骛,自然不曾留心那几人说的话。他们说的,是幻境试炼其实凶险异常,非常人所能达成,绝非表面上说的那样人人皆可尝试,有机缘者自可成功。之前的两次试炼,成功的没一两个,失败的倒是有不少。而失败的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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