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钧面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似乎没有料到秦湛要问的居然是这个,但这丝错愕却也在转瞬即逝,随即他便回过神来,顿时只觉得无话可说,勉强出言道:“你……追究这个不放做什么?”
“我好奇,不行么?”秦湛依然嘴角微勾,似是含着淡淡笑意。“你可不是会去主动关注这种事的人。何况,丹霄派中,也根本没有书籍记载这种事。你我每次外出下山之时,都是一起行动,我们也从未去过青楼楚馆,你又如何得知这些事?”
“……”傅钧无言以对。他会知道男子之间也可以交欢,其实是前世在一次除魔卫道的途中,在一处树林内部撞见的。
当时同他一起的还有太华宫弟子辛玖,而且还是辛玖告诉他,那在树丛中翻滚的两个人究竟是在做什么——本来他是以为那两人是在打架,因为虽然赤身**有点奇怪,但被压制在下面的人面色扭曲,脸红出汗,更发出隐含痛楚的呻|吟。
至于辛玖为什么会懂得这些东西——这个问题,傅钧就没有去深究了。
但在如今,傅钧显然不能回答秦湛说,是辛玖告诉他的。
因为这一世的他,直到今日,还未曾有机会结识身为太华宫弟子的辛玖。
傅钧憋了半天,才想到要反问过去:“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秦湛说他没有去过青楼楚馆,同样也可以套在秦湛身上。
但眼下的秦湛显然是有备而来,并不会被他给问倒,立刻回答道:“你知道我出身富室大家,家中子弟众多,良莠不齐,便有一些只知贪玩淫乐、胡作非为之辈。你我相识虽是十岁稚龄,但在十岁之前,我已在家中撞见过此类之事好几次了。别说两名男子之间了,就算是数名男男女女之间,我也见到过。”
说到最后,秦湛神色淡然,似乎并不耿耿于怀,但显然绝非乐意见到那些场景。
傅钧面露吃惊之色:“难道他们都不知避忌儿童么?”
“避忌?他们为何要避忌我?”秦湛反问了一句,见傅钧无言,便又继续道,“我当时只是家中养子之子,人微言轻,要不是我跟他们总还算是同一个姓氏,只怕他们连我都不会放过。”
傅钧再度为秦湛的话感到震惊:“什么……意思?”
秦湛略一迟疑,方道:“你不知道……喜好娈童之人,以八|九岁至十二三岁、面貌姣好的男童为最佳。”见傅钧面上犹有震撼之色,又道,“不过你放心,我可不会让自己吃亏。”
秦湛顿了顿,又一脸认真诚挚地道:“其实你告不告诉我,都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怕你在知道此事之时,因为年幼不知反抗,便已经吃了亏。”
“我没有。”傅钧立时脱口而出道,随后稍作一滞,终是道,“我只是……旁人告诉我的。”他只能解释到这一步了,若是秦湛再继续追问是谁告诉他的,他便实在无法回答了。
“如此便好。”秦湛却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眉宇舒展,绽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傅钧看着这样的秦湛,深深呼出一口气,脸上仿佛闪过一丝决心已定之色,倏然出声道:“幻境试炼之事,你为什么不问?”
秦湛面上神色一怔,似乎十分茫然地反问道:“什么幻境试炼之事?”
“不要再装傻了。”傅钧却不容他逃避,“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秦湛唇角的笑意慢慢敛起,安静了一下,方才轻轻道:“我怕问了,会让你太过为难。”
傅钧双目直视着他:“就算明知我是说谎,当初恨你的原因根本不是中了幻术的缘故,你也无所谓么?”
“……当然有所谓。”秦湛目光一垂,轻声道,“正是因为有所谓,所以我才不愿在眼下贸然询问。”
傅钧不能理解:“……为什么?”既然在乎,为什么不问?
秦湛复又抬眸,十分认真地凝视着他,口中缓缓问出一句话:“无论当初如何,此时你还恨到要杀了我么?”
“……”傅钧沉默了一刻,眼底浮现出复杂的情绪,似乎也在拷问自己真实的心意,终是缓缓答道,“不。”
秦湛这句话问得倒也十分巧妙——秦湛若是问自己还恨不恨他,自己未必能够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说恨似乎谈不上,但若说不恨,又似乎对不起前世死去的众人;但秦湛问的是自己恨到还想不想杀他,那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傅钧给出答案后,又似乎觉得这样的自己违反了一贯的原则,一字一句地道:“只要……你不做出任何违背道义之事,不杀害师父、同门师兄弟等无辜之人,你我可以如同今日一样,永为兄弟,生死不渝。”
至于说出这番话后,秦湛会作如何想法,会不会想到什么地方上去,傅钧已经顾不上了。
他必须在此刻大声说出他心中的念头,让秦湛也清楚地知道,因为他担心再这样跟秦湛相处下去,只怕会逐渐忘了初衷,彻底沉溺于这份安逸宁和之中,然后若有万一,却是悔之莫及。
……秦湛对他的影响力,实在太大。
哪怕他知道他会尽力纠正秦湛不正当的言行,却恐怕他自己……意志不够坚定。
秦湛听到此话后,蓦然垂下目光,却在一瞬之后又抬起眸来,微微一笑,语气柔和,意义却是斩钉截铁般的道:“只要是你的愿望,我便一定会去做。”
“……嗯。”傅钧也低低应了一声,仿佛正式许下盟誓一般,从今往后绝不背弃。
“傅钧。”秦湛忽又轻轻唤了他一声,“我不问你恨我的原因,是因为我怕那个原因,是今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
傅钧心神陡然一震。秦湛虽然对前世诸事毫不知情,然而这句话,却恰恰正中红心。
——因为前世杀死的人,今生却要如何偿还?
……虽然也不是完全无法补救,只要今生好好对待并保护那些无辜惨死之人,应该能功过相抵了。
他心绪正自如波涛翻涌,只听秦湛继续道:“如今你我之间能如此相处,我已经很满足了。但是若我追根究底,有可能会让你再次对我冷淡如生人,那我宁可什么都不问,让一切维持现状。”
傅钧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你……”他失声说出一个字后,却又似竭力收敛了一下情绪,方才道,“为何如此在意我的态度?”甚至到了宁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地步?
“我说过,在我心里,这世间上不会有任何人比你更重要。”比起傅钧难掩激动的情绪,秦湛的语气却显得异常平静。
“……”傅钧沉默下来,竭力平复着心境。他想回答秦湛一句,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正在此时,秦湛倏然向前踏出一步,举目望向高天孤月,话锋却是一转:“傅钧,你觉得,被种下魔种的人,究竟能不能感受到什么与以往不同的异样?”
傅钧实在未能适应秦湛这种随时转变话题的作风,不由一怔,方才回神,却忽然明白了秦湛一开始说心中有些许疑惑,大概便是指这个了。
只是话虽如此,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或许。”
傅钧最后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秦湛听完他的答复,却又轻轻摇了摇头:“但在丹霄派中,被种下魔种的,也只有大师兄一个人了。因此他无法跟人对照,就算有什么异样,也很可能被忽略掉。”
“……”傅钧以静默表示同意秦湛的看法。
秦湛又道:“但大师兄在元神自爆之前,一定是无比清醒的。所以魔种纵然厉害,却未必便能完全夺去一个人的意识。”
“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傅钧忍不住道。再怎么解析缘由,死去的人也永远无法活过来了,徒生悔恨感伤而已。
秦湛点头赞许,似有淡淡叹息:“是啊,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提起萧云晖,傅钧心里毕竟还是不好受,而他刚才与秦湛这一番长谈,虽然只是说话,却也着实消耗了不少精神,此时竟颇有一股心力交瘁之感。
傅钧觉得自己身体有些无法支撑下去,遂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休息了,有事明日再谈。”
“好。”秦湛口中答应着,脚下却未挪动。
傅钧只觉得体内所有力气正在飞速消失殆尽,实在无力去理会秦湛了,反正秦湛也绝不会亏待自己。
他只能赶在彻底无力倒下之前回到卧房中,随后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床上。
在昏睡过去之前,傅钧脑中闪过一道念头:此时自己如此虚弱,难道是今日狂怒之时功力大涨的后遗症?
就在傅钧闭上眼睛失去意识之时,秦湛却仍在原地停留着不动,神情颇有几分高深莫测。倏忽间,秦湛轻轻拉起左边衣袖,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臂。
而那临近手腕的部位上,竟显露出一道细长如丝的黑线,于柔白月光之下却显得分外鲜明。只是黑线摸起来却并无任何凸凹不平之处,仿佛只是凭空用颜料画上去的一样,但却擦之不去,洗之不掉。
秦湛低头对着那道黑线凝视了许久,方才重新将衣袖完整地拉好,彻底掩盖住这一处与众不同。
而此时的秦湛,眼神无比深沉,仿若无边无际、漆黑到底、毫无一丝光亮的夜色。
第七十五章 初遇燕雪()
辛巳年夏日魔修袭击丹霄派一事,最终天下闻悉。
虽然丹霄派亦有折损牺牲,但宗主与四大长老无恙,并将来犯的魔修尽数歼灭,只逃了一名无名小卒,难免令不明真相的外人十分敬佩,称赞不已。
各大道修门派中,凡是与丹霄派略有点交情的,皆派人前来慰问。陆淮风只是亲自接见了太华宫、天清观两派的人,其余的,便命傅钧、秦湛两人代为出面招待。
傅钧奉命而行,他虽不善言辞,但幸好身旁还有一个能说会道的秦湛,倒也让人觉得宾至如归。
自从齐修炎也在项晟死去的次日不治身亡后,陆淮风五名嫡传弟子当中,便只剩下了傅钧和秦湛。
对此,陆淮风私下里是否有过惋叹伤悼,傅钧并不知晓,但陆淮风表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如霜、处事严明,犹如长空孤月般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傅钧心中自是为三位师兄之死悼念伤怀不已,但祸首项晟早已身亡,此仇已得报应,余下的也没有什么是他可以做的了。
此战过后,丹霄派内门弟子损失了将近两成,需得新弟子填补空缺。
对于内门弟子的新名额,众多外门弟子倒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陆淮风却并未放宽进入内门的条件,依旧按照规矩,需要经过一次考核,只不过可以在私下进行,无需等到每年九月的试炼考核。
一月之后,四位长老方才陆续收了几名新弟子,宗主陆淮风依旧并未收徒。
几位新弟子其中,最为瞩目的一人,是一名刚满十三岁的少女,姓陆,双名雯华,乃是陆淮风的嫡亲侄女,也是陆淮风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陆雯华自幼父母双亲皆亡,为叔父陆淮风抚养长大,之前一直独居在丹霄派后山的紫竹小筑中。
陆淮风本来遵照她父母的遗愿,禁止她踏上修道之路,故此只让陆雯华独居后山,不让她见到其他丹霄派弟子,免得被勾起了修道的念头。
但陆雯华日渐成长后,便有了自己的主见,在她几番执意决心要修道之下,陆淮风终于勉强首肯,让她去接受考核,若是失败了便不许再提修道之事。
陆淮风本意是让她知难而退,不料陆雯华天赋甚高,虽然从未正式修道过,但陆淮风之前也略微教过她一些强身健体的粗浅心法,于是竟然凭着一身最常见的粗浅功夫通过了考核。
陆淮风无法再阻拦她实现愿望的决心,只得准许陆雯华进入内门,拜在清心长老贝君瑶门下。
对于陆雯华新入内门的消息,傅钧并没有任何意外,因为前世的陆雯华也是在这个时间进入内门并拜师的。
而唯一与前世不同的是,这一世,秦湛奉陆淮风之命前去指导陆雯华。
本来傅钧与陆雯华男女有别,在前世便无太多来往,听说陆雯华入门的消息也只是有如一阵春风拂过,并不十分在意。
但是在消息传出的次日,秦湛却蓦然满含歉意地对他说,今日下午无法陪同他一起去夕照峰练剑了。
傅钧略为讶异地问了一句:“你有要事?”秦湛虽然不比他那般耽迷剑术,几近爱武成痴,但对习武也是十分重视的——因为在这个世道上,没有足够的实力,便什么也做不了。
秦湛毫不迟疑地直言解释道:“今日早上在正一宫之时,师父命我未时前去指点陆师妹修习功法。”
“陆……雯华师妹?”傅钧心中更是生出一点淡淡惊讶,面上却不明显。
“原来你也知道了新弟子入门的消息。”秦湛似乎微微一怔,随即淡淡一笑,“她是师父的亲侄女,我总得与她多加亲近一些,对你我日后也有益处。”
“……”傅钧无语,对于秦湛这种凡事皆要权衡利弊的行为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总体来说,虽然动机不纯,但秦湛这样做,也算得上是互惠互利了。
秦湛照应陆雯华一事,傅钧并没有记挂在心上。因为不但秦湛开始渐次接受到类似这样的任务,他自己也开始经常被陆淮风叫去正一宫,奉命处理一些事务了。
自从萧云晖三人死后,傅钧和秦湛作为当今宗主还活着的唯二两名亲传弟子,已是开始频频下山,代表师父出面,或是参与各大门派的人情来往,或是主持正义剿灭恶徒匪类。
好在陆淮风也十分了解傅钧的性格,一般不会让他独自去跟其他门派打交道,多数时间交给他的任务,都是一些荡除妖邪、护卫百姓之事。
傅钧虽然很乐意于除魔卫道,也愿意时常下山去见见世面,但却并不想因为是这样的原因。
他宁可所有人都还活着,即便他不能下山,于一场场战役中增长见识与修为。
但是人生在世,总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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