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皓南心里突然怦怦跳了起来,脱口道:“谢谢菀姐。”这声菀姐叫得自然而然,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对这温柔可爱的小女孩产生亲近之意,仿佛真是自己的姐姐一般。
紫菀一呆,俏白的脸上忽然火烧一般,转身跑出帐外。
刘皓南低头看看手里的苹果,红艳艳的,像紫菀娇艳的脸庞。
“啊!”紫菀一声惊叫,又退入帐篷,满面惊怖之色。
“怎么了?”刘皓南急问道。
紫菀一把抓住他的手,颤声道:“起火了!好多人打架……”
刘皓南顾不得再问,急忙冲出帐外,只见不远处的牧监中帐四处起火,更有无数火光急速乱窜,细看才知是尾巴上缚了火箭的牧马,因受惊吓而失去控制,在帐篷间狂奔。再看远处的北部监早已成了一片火海,人惊马嘶,守卫士兵们也乱做一团,只顾着四处奔逃。好在刘皓南和紫菀所在的南部监距离较远,尚未被火马冲入。
刘皓南见此情景心头剧震,六年前父母惨死于宋军追杀的那一幕清楚地出现在眼前,他仿佛看到了娘亲在火海中挣扎悲呼的扭曲身影,爹爹满脸鲜血的怒容……他脑中热血上涌,咕咚一声坐倒在地上,苹果也掉在一边。
紫菀惊叫道:“皓南,你怎么啦?”上前紧抓住他的胳膊。
此刻杨延朗纵马冲出南部监,高声叫道:“管涔牧乃大宋国土,今朔州指挥使杨延朗奉命收之,南部监汉人不予为难。速回本部,违者立斩!”他横枪立马,虽身着儒衫,却雄姿英发,威风凛凛。
杨延朗带领的的宋兵不过一千之数,一部在入夜后趁牧民做饭时偷偷摸到北部监后面的牧民马棚,将牧马全部放出,尾巴上缚以火箭。牧马受惊狂奔,冲散了辽兵阵脚,余下的埋伏宋兵便可趁势掩杀,一举将辽营击溃。
南部监多是被辽国掳掠来的汉人百姓,闻是宋将杨延朗到了,均知杨家军向来对百姓秋毫无犯,立时安下心来,躲回自家帐篷静观其变去了。
刘皓南听得大宋云云,神志一清,抬头见后山涌出无数宋军服色的士兵,纵马挥斥,冲入已处于极度混乱的辽兵中纵情砍杀,势不可挡。他双目喷火,悲吼一声,跳起来向杨延朗直冲过去!
杨延朗见大势已定,正要去察看北部战场情势,不料刘皓南闪电般从斜里抢上,狠狠一掌击在他的坐骑马头上,口中厉叫道:“狗贼!还我爹娘命来!”
杨延朗见状一惊,他单骑冲出喊话之时,一直全神戒备以防冷箭偷袭,但他没想到刘皓南击杀的目标是他的坐骑。刘皓南飞掠而来的速度极快,攻击方位也完全出乎杨延朗的意料,被他一掌击实,坐骑砰得便倒了下去,连一声惨嘶都没来得及发出。
杨延朗急忙跃离马背,暗道这小子内功不弱,以他的年纪有这等本事已是十分难得!
孟定邦本在帐外,此时也跟着刘皓南飞扑而至,伸手拿他背心大穴,口中怒喝道:“小子,给我回来!”
刘皓南虽满腔悲愤,神智却很清醒,方才他扑向杨延朗的瞬间,已想到对方在马上居高临下,打起来自己必定处于劣势,因此立刻改变方向,先将他的坐骑杀死,迫他下马交战。此时前后遇敌,由不得他多想,旋身飞起右足踢向杨延朗的胸口。
杨延朗见他杀来,叫道:“定邦退下!”喝退孟定邦的同时出手如电,抓住刘皓南的足踝顺势向后一带,化解了他这凌厉的一脚。
刘皓南右足受制,身子借势弹起,扭身振臂横扫杨延朗的太阳穴,大有近身搏命之势。
杨延朗愣道:“这是什么打法?”忙偏头闪避,被攻势凶猛的刘皓南扑倒在地,两人扭打在一起。
孟定邦奔到两人面前,见刘皓南势如疯虎般抱住杨延朗撕打翻滚,仿佛街上泼皮小儿打架一般,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将两人分开。
刘皓南虽有阴魄经的内功,但没学过攻守之道,在绝谷中同老人打起来时,常常便是用这种近身相搏的自创招数,可谓经验丰富。
杨延朗哪经过如此阵仗,众目睽睽之下哭笑不得,既无法将其立刻甩脱,又不忍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只得一边闪避一边叫道:“你这小子……成何体统……哎!快放手!”
刘皓南如何肯松手,死命缠住杨延朗扭打,口中只叫:“狗贼!杀了你给我爹娘报仇!”他的拳头注有阴魄经内力,虽然年少力弱,寻常人也吃不消。
杨延朗无法,只得运起真气,用身体不甚要害的部位抵挡刘皓南的捶打,他内力深厚,震得刘皓南拳头发麻。
刘皓南见自己使出浑身解数仍奈何他不得,顿觉没趣,撒手怒道:“你为何不还手?”
杨延朗见他放手,急忙跳起来整整衣襟,苦笑道:“打够了么?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父母是谁?”
刘皓南心中一酸,吼道:“不用你管!”他也知当年杀死他父母的不是眼前这人,但看到那些宋兵,他心中便不由生出滔天恨意,恨不能将他们全部杀光!如今不要说为爹娘报仇,连仇人都不知是谁!一时间他又是羞恼又是绝望,眼泪忍不住便要落下来,急忙爬起来飞奔而去。
孟定邦正要去追,杨延朗忙拦住他道:“算啦!这孩子的父母定是死于宋辽战事之中。他是契丹人,恨咱们宋人理所应当,不要为难他……”又喟然叹道:“咱们与辽国连年征战,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
孟定邦悻悻道:“原来是契丹的杂种!早知如此,不如一刀杀了他干净!”
杨延朗闻言不悦,正色道:“契丹人中岂无平民百姓?他们也有父母亲人,与汉人没什么分别!定邦,你再去传令,无论是汉人还是契丹平民,绝不许抢掠骚扰,违者军法处置!”
孟定邦见杨延朗沉下脸来,知他最恨士兵屠戮抢掠,心头立时一寒,忙肃声道:“是!末将听命!”
杨延朗又唤住他吩咐道:“还有,牧场的军马粮草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就地毒杀焚毁。天亮之前咱们务要撤离牧场。”
孟定邦怔道:“这么急!那个韩德让真会追来么?就算他本事再大,单枪匹马能济什么事?”
杨延朗面含隐忧,缓缓道:“韩德让师承青城山真元道派的大宗师谭峭,不但武功了得,才智亦称高绝,七八年前便是辽国第一高手,绝对小觑不得。”
孟定邦首次听杨延朗说到韩德让的来历,大是意外:“谭真人一向疾恶如仇,怎会收这样的奸狡小人做弟子?”
杨延朗沉默半晌,眼中流露出缅怀之色,叹道:“他虽为辽国效命,却也是个胸怀大志的磊落君子,只是我们各为其主,不相为谋……”
孟定邦诧异的瞪着杨延朗,试探地道:“四少爷的意思……你莫非与那韩德让曾有旧交?”
杨延朗坦然道:“不错,当年管涔牧由北汉和辽国划地共管,在你跟随我之前,我已在管涔牧做了两年的副监丞。我和他在一场边境巡猎中相识,甚至曾是生死与共的好友……只是后来,我与他有了些误会,便不再往来……”他说到这里突然住口,向着正向自己这边靠来的南部监副监使庞林微笑道:“庞将军,在下正要找你,请借一步说话!”
庞林面色慌乱,忙上前嗫嚅道:“这个……杨将军恕小人有眼无珠……”
孟定邦见他过来,便领命离开安排军务去了。
杨延朗和颜悦色地道:“庞将军不必惶恐,我知庞将军在南部监牧民中威望甚高,在下还有很多事要倚仗将军帮忙呢!”
庞林慌道:“这如何敢当?请杨将军尽管吩咐!”
杨延朗道:“北伐军尚在云州苦战,在下身为朔州守将,不便久离驻地。请将军代为安抚南部监的大宋旧民,如有愿意归宋的,可跟大军一起离开,不愿走的也不勉强。”
庞林一听宋军要走,暗暗叫苦,思忖道:“宋军一走,管涔牧仍要落在齐王手中,他若见南部监丝毫未损,定要疑我私通宋国!我不若跟他一起归宋,或可按军功谋个一官半职!”言念及此,他忙道:“太好了!小人等本就是朔州人,因辽帝征发汉民经营管涔牧才到这里定居,我们平日饱受契丹人欺压,早有归宋之心了!我即刻去告知全监牧民,让他们收拾行装!”
杨延朗点头道:“两个时辰后大军便要起程,请将军尽快通告!”
收拾了驻守的辽兵后,宋兵便封锁整个牧场,以免泄露消息。北部监的契丹牧民见宋兵不来抢掠,已是喜出望外,哪还敢再有异动?不到一个时辰,管涔牧场便恢复了昔日的平静。
。。。
第7章 他乡故交()
刘皓南离开南部监,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茫然飞奔,直待跑得筋疲力尽了才一跤坐倒,那一刻在绝谷中从未流过的眼泪如洪水般奔涌而出,他感到一种滔天而来的恐惧与茫然。
他永远忘不了父亲临终前紧抓着他的手,对他说出那一字一句血泪交融的嘱托:“皓南……记住……你是北汉皇位的继承人……要复国!要拿回失去的……一切!”
七年过去了,父母惨死于宋军刀下,他也身陷绝谷差点丢了性命,如今还有谁会记得这个没落的北汉王朝,还有谁会记得他这个流亡的末路皇孙,还有谁会帮他完成他的复国大业?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兑现自己对爹许下的诺言!
“你长得很像星珏太子!”一个柔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杨延朗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侧,黑暗中只看到他挺拔的身影,闪亮的星眸。
刘皓南全身剧震,猛的扭头看他,半晌才道:“你……你知道星珏太子?”此刻他心中的震惊无法形容,他想不出自己在什么地方露了底细,只好出言试探。
杨延朗缓缓摊开手掌,送到刘皓南面前,一枚玉佩在他掌中流动着晶莹润泽的光彩。
刘皓南跳起来一把抢过玉佩,怒道:“这是我的玉佩!怎会在你那里?”
杨延朗低声道:“这是方才你同我扭打时无意掉落的……我在星珏太子身上见过这枚玉佩,这是北汉嫡室皇族的信物,是不是?”
刘皓南听他说出自己玉佩的来历,更加吃惊,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延朗轻轻叹了口气,答道:“我是北汉旧臣刘继业之子,曾与星珏太子结为兄弟……小皇子,你若信得过我,就跟我来吧!”说罢转身去了。
东方微微泛白,天就快亮了,两人一前一后往牧监驻地走去。
杨延朗道:“家父本名杨业,曾蒙先皇睿宗刘钧器重,委以军权重任,并赐名刘继业,与你祖父英武帝刘继元兄弟相称。我与星珏太子年岁相若,也在十二年前结拜为兄弟。”北汉睿宗刘钧是北汉第二代君主,也就是刘皓南的曾祖父。
刘皓南听他直呼北汉历代皇帝的姓名,便知他不再承认自己是北汉之臣,又想到他如今已是宋朝将领,不免心中有气,冷哼了一声。
杨延朗似是早知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只当作没听见,续道:“小皇子也许并不知道,当时皇室内部并不和睦,太子军与英武帝的侍卫亲军矛盾重重。家父身为侍卫亲军将领,自然不敢与太子交往,以免遭到英武帝猜忌。那时我身子多病,又不喜将兵作战,只在管涔牧挂个闲职,终日牧马山林,逍遥快活。管涔牧地处北汉和辽国的边界,当时由两国划地分管,北汉亡后便被辽国趁势侵夺,合为一部……”他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遥望着天边的草原,似是回忆起了昔年在草原上纵马驰骋的快意潇洒,眼中闪动着沉醉和伤感交织之色。
刘皓南哪有心思听他说什么管涔牧,忍不住问道:“我爹和皇祖父究竟有什么矛盾?”
杨延朗叹道:“延朗不敢妄加评议,日后小皇子自然明白。家父虽与星珏太子疏远,但因管涔牧是太子属地,我与太子性情相投,故此过从甚密。太子他少年英雄,不甘于称臣辽主,苟安河东,只恨国力衰弱,无力作为。他常对我言道,天下雄主只有宋帝赵匡胤和你曾祖睿宗刘钧,可惜睿宗英年早逝,天下早晚必归赵宋……他虽如此说,却绝不肯向宋帝投降称臣,所以……”
刘皓南截口道:“所以我爹以死殉国,你这结义兄弟却举家投降了宋室,是不是?”想到父亲临死前的嘱托,他再也压抑不住满腔悲愤,上前一步恨恨逼视杨延朗,双拳捏得格格作响。
面对刘皓南的厉声责问,杨延朗脸上一红,转过头去低声道:“小皇子,此事内情复杂,一时难以说清……待小皇子到了宋都开封见了英武帝,自然明白所有真相……”
刘皓南大惊,随即怒道:“胡说!我祖父怎会在宋都开封?骗三岁孩子么?”
杨延朗见刘皓南并不知道英武帝的下落,比刘皓南更为吃惊,道:“难道星珏太子没对你说过英武帝的事?”
刘皓南一怔,当年北汉都城被攻陷,他跟着父亲终日为躲避宋兵追杀而四处逃亡,父亲似乎从未对他提起过祖父的事。祖父若是真的在开封城,父亲一定会在临终前命他前去投奔的,除非真的如杨延朗所言,祖父和父亲之间有了不和,才互不通气……
可是杨延朗说的都是真的么?绝谷下血的教训已让刘皓南学会不要轻易信人,但若杨延朗是在蓄意瞒骗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刘皓南突然想起爹在临终前说过北汉皇宫宝藏之事,但只知这批宝藏已交由爹最亲信的将领卢善衡保管,并不知其具体所在。杨延朗说不定是要骗取他的信任抢夺宝藏,否则他又怎会对自己这个前朝的流亡皇子如此低声下气?
想到这里,他顿觉心头雪亮,大声质问道:“你究竟有什么图谋?”
杨延朗闻言一呆,愕然道:“图谋?”想了想顿时恍然,无奈叹道,“你要怎样才肯信我?杨家如今虽是为宋帝效命,却没做过有负英武帝及历代先皇之事!英武帝如今确在开封安居,如有半句虚言,教我身陷地狱,永不超生!”
刘皓南听他说得坚决,心中大是犹疑,暗忖:“这人倒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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