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焦想松开了方染的手。
他愣愣地看著季嘉明。
看著他毫无血色的面颊，看著他微微咬住的嘴唇，看著他胆怯又委屈的眼神。这是个已经不算在活著了的“人”，是个小可怜，是他的季嘉明。
焦想向前走了一步。
“嘉明……”
他再次跨了一大步，慢慢向他伸出手。
“嘉明、嘉明……”
季嘉明身体一僵，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焦想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念著他的名字，那低徊的嗓音带著悲伤、歉意，还有爱恋，季嘉明渐渐哽咽起来，他拉住焦想向自己伸过来的手，就站在那里垂著头哭了。
章21 趁虚而入 最新更新：2011…07…10 12：50：30
呜呜咽咽的哭声回荡在深邃的小店里，焦想皱紧了眉头，感觉自己的喉头也被什麽东西堵住了。
季嘉明的手是那麽冰冷，凉意顺著两人相碰的肌肤爬上焦想的手臂。焦想惊异於自己竟从来没察觉。
方染在不被别人注意的这个时候，渐渐缩回到放著蜡烛的角落里，那微弱的火光映在他的镜片上，映出了他自嘲的苦笑。
过了不知多久，季嘉明的哭声才渐渐停止。明明也是个大男人了，却还哭得像个孩子。他转开头，用手在脸上抹来抹去。
然後他一面吸著鼻子，一面小声说：“焦想，你不要我了吗……”话还没说完，他眼里的泪又汪汪地蓄起来了，他赶紧扁起嘴，憋著不想再次哭出来。
焦想赶紧说：“我刚才是犯浑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不管你是什麽，我都还要像一样对待你。”
他手忙脚乱地帮季嘉明擦眼泪，季嘉明不好意思地躲开他的手，自己倒是使劲地抹著脸上的泪痕。
“我什麽都没有了，如果你也不要我了，我、我……”他的眼睛红红的，伤心又忧虑。
焦想揽著他的头按进怀里：“不会的，我要你。”
他以为季嘉明会生气、会怨恨，但是没有。他只是担心会被抛弃，他即使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却也依旧柔软而无害。焦想忽然有些好奇，以前的季嘉明是一个什麽样的人？是否也这样的温驯且与世无争？
不知道他又是如何看待他自己的死亡的。这样的季嘉明，很难想象他会因为自己的死而迁怒於几十年後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那麽，他的心情也绝对不可能是那怨念所包含的一部分。
焦想拉著他，来到燃著的蜡烛之前，直接席地而坐再休息一会。
季嘉明看到角落里的方染，愣了一愣。
方染眯起眼睛朝他笑了笑，神色有些无奈：“季嘉明。”
焦想在方染身边坐下了，季嘉明乖乖也蹲在焦想的另一侧，他歪著头对方染说：“……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方染点点头。
季嘉明支支吾吾地补充：“还有之前，我晕倒的那次……太麻烦你了……”
方染恍然，那时候他做的不是沈星文以为的人工呼吸，而是直接渡了活人的阳气过去，硬是把季嘉明又拽回来了。
“你觉得好的话，我也就放心了。”他淡淡地回答。当时他其实想过，季嘉明是否就那样死去了会比较好呢？但是现在看来，幸好自己救了他。
焦想的神情已经显得自在了很多，哪怕他现在和季嘉明甚至并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只要那个人在他身边，他就自然地变得轻松起来了。而季嘉明在向方染道谢後，就一直双手扒著膝盖，呆呆望著蜡烛出神。
方染默默打量季嘉明，端详这个让焦想那麽爱恋的人。
他并不知道季嘉明这种情况到底算什麽，也不知道他在这座老红楼里游荡了多少个日夜，更不知道今後的季嘉明会变成怎样。
──其实有个很大的可能性，就是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就像那通电话所预言的，一个也逃不掉。
方染那快要麻木了的头脑漫不经心地思考著，思考著，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糟了！季嘉明，你是怎麽进到店里的？”方染猛地抬起头，声音紧张地有些颤抖了。
焦想身子一震，然後狐疑地抬起头。季嘉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呆头呆脑地看著方染。
“单莉莉说过，你经常凭空出现在店里──不通过正门。你甚至几次都把她吓到了。你又显然不能穿墙而入……怎麽回事？？”
季嘉明缩了缩肩膀，小声回答：“仓库的最里面，有个小门。直接通向连接外环的廊桥。正门不开的时候我都从那里偷偷进出……”
方染瞪大了眼睛：“我完全不知道那样的门……”
焦想被方染的激动感染了，直起身体，警觉地问怎麽回事。
方染猛地站了起来：“符咒不完整！漏了一扇门！”
当即他抢过地上的蜡烛，另一只手笼著火焰，快步向最里面的仓库走去。
季嘉明急忙赶在方染身後：“我在这里呆了太长时间了，所以对那些小路和暗门都清楚……并不是忘了告诉你，只是以为没什麽关系……”
“好了那些都不重要。”方染打断了他的话，他心里焦急得很，本来以为店里是万无一失的，但没想到竟然遗留了一个严重的漏洞。
焦想对这些事情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紧紧跟在两人身後，如果出现意外但愿自己能护他们周全。
方染走得很急，几次撞到展台他都完全没留意，季嘉明慌慌张张地像个小尾巴跟在他後面，焦想束手无策也只好跟在季嘉明後面，三个人串成了一线。
来到仓库门口，方染停了一下，似乎是在侧头倾听里面的动静。
很安静。
除了他们三个──应该说是他和焦想两个人──的呼吸声以外，没有任何声音。
他推开仓库的门，走了进去。
仓库和外面的面积比起来并不算大，但是一摞摞摆到快到了天花板的箱子，客观上把仓库分割成了个七拐八绕的迷宫。
方染心想，告诉过某人多少次，不要把东西随便乱放，可人家就是不放在心上。
这时，季嘉明已经和方染并排走了，他对这里很熟悉，默默给方染指了方向，他们一同过去。
在仓库最深处、一堆摇摇欲坠的纸箱小山的遮掩下，果然有道小门。
季嘉明小声说：“我每次就从这里溜进来……”
焦想心情有些复杂，他真的是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爱人无法自己进入店中，必须要走这样的小道进来与自己见面。
季嘉明倒是没有什麽特殊的想法，他用手指轻轻抚过小门的门框，向方染解释：“我刚才可是把门关好了的。”
方染一面审视这道门，一面回答：“关上也没用，那东西不是你，关著门的地方它照样能进。”
季嘉明心虚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方染看不出这里有没有被侵入过的迹象，他现在一时半会，又不可能变出几道符把这里封上。
“这门後面是哪里？”
季嘉明连忙回答：“是一条小路，直接通到外面的走廊，可以连到老红楼的外环。”
方染皱眉沈思，似乎是不怎麽显眼的小路吧，不过……
“怎麽样、有什麽结论？”焦想一直在旁边等著，有点不明白现在算是怎麽个情况。
方染摇摇头：“只要有破绽，即使现在没事，也迟早会被对方发现。店里现在已经算不上安全了，我们必须想别的办法。”
“不能把这里封上吗？”
“那是很麻烦的法术，没有准备的话我现在什麽也做不了。”
焦想挠了挠头：“物理上的办法可行吗？用纸箱把门堵上之类……”
方染苦笑了一下：“你可以试试。虽然我觉得没用，不过聊胜於无吧。”
焦想也觉得自己的主意有点傻，但是总比大家干站著大眼瞪小眼要强。既然决定了，他就转身搬起一箱子瓷器的存货，堵在门口。
季嘉明问要帮忙吗，说著他伸出手，去主动帮焦想抬那个箱子，却因为在箱子下面不小心碰到了焦想的手指，吓得他马上把手缩了回来。
焦想一愣，见季嘉明攥著手指有些忐忑地站在那里，好像是在惧怕自己。并不是季嘉明害怕碰触焦想，而是季嘉明担心焦想还在害怕碰触自己。
很纠结。
焦想默默把箱子放在地上，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粘稠。他知道嘉明对於之前的事，心里有了阴影。季嘉明就像个刚刚被大人惩罚了的孩子，表情有些怯怯的，生怕自己再做错事。
焦想想安慰、想解释，却又觉得自己现在就未必能够完全心无芥蒂，一时间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方染在一旁看著，觉得有点尴尬。他轻戳了戳焦想，希望他能有点表示。
焦想摸了摸鼻子，去拉季嘉明的手。季嘉明向後缩了一下，焦想停住，很快又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他牢牢地将对方那冰凉纤瘦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季嘉明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看他，胸口起起伏伏，和一个正常人没什麽两样。
焦想慢慢地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并没用多大力气，却不容对方拒绝。
方染眯著眼注视著他们两个，有些酸楚，又有些安心。如果他们能和好，其实也是件好事……
正这样想著，方染忽然头皮一紧，觉得身後似乎有什麽东西，那冰冷的恶意像漆黑的海水一样涌了过来。
方染猛地转头，正看到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纸箱的遮掩下从不远处一闪而过。
“糟了！”
他的话音未落，就有什麽东西向这边急射而来，三个人慌忙闪避，方染拿在手中的蜡烛突然熄灭。
顿时，仓库完全被黑暗笼罩了。
眼睛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耳朵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方染急忙去摸收在衣袋里的打火机，掏出来了可慌忙之中怎麽也打不著火。这时他听得身旁有人在移动，沙沙的衣料声，他感觉似乎有个人从身边爬开了。不知道是季嘉明？还是焦想？
如果是他俩还好，万一是什麽别的东西……
方染顿时觉得寒毛都竖起来了，身体拼命在接受更多的信息，即使大脑无法做出判断，肉‘体本身也在渴望著能掌握更多外界的情况。
忽然他感觉到有光线从侧面传来。
渐渐适应了黑暗的他转过头，看到荧荧的绿光从一个箱子里透出来，映出季嘉明趴在箱子边上的煞白小脸。
他来不及多想，眼睛能模糊视物後，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焦想。很快他看到焦想还在原处，也正四下寻找著什麽。
在找季嘉明吧…… 方染想，没有注意到自己皱著眉。
下一瞬，刚刚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又回来了！方染一惊，忽听高处传来咯朗咯朗的声音，他眯眼抬头，只见一个不知道装著什麽的箱子整个重心都已经偏了出来，眼看著就要掉下来。
那下面是焦想。
方染什麽都来不及想，猛地朝焦想扑了过去。
章22 替身 最新更新：2011…07…10 19：44：30
“呃——！！”
两个人一起滚到地上，方染痛得闷哼一声。
焦想下意识地伸手搂住盖在自己身上的人，他刚刚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一个箱子翻倒在地上，碎裂的石膏模型从里面掉出来散落了一地。
“方染！”季嘉明害怕地用手捂住嘴。
他对仓库很熟悉，记得在哪里放着涂夜光涂料的焦想的作品，所以刚才才摸黑从焦想身边离开了，去找那微弱的光源。
离焦想他们稍远的季嘉明，完整地看到那一整箱的石膏掉下来，方染推开了焦想、自己却在摔倒时被那箱塑像正正地砸在了小腿骨上。
季嘉明也连忙向方染他们跑过去。焦想此时已坐了起来，他支撑着方染的身体，而那人因为剧痛，额头上全是汗水。
季嘉明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而一波未平，紧接着整个房间似乎都颤抖起来了，季嘉明抬头，四周堆得高高的纸箱似乎都在向他们的头顶上逼近过来，全都摇摇欲坠。
方染疼得几乎不能呼吸，他勉强睁开眼，见季嘉明哆哆嗦嗦地正挡在自己与焦想的身前，因为背对着他们，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
方染想说什么，才张嘴，就忍不住因为疼痛呻吟起来。
焦想一手搂着方染，一手去扯季嘉明的衣服：“嘉明！你干什么！快闪开！”他咬着牙将方染放在旁边，随即伸长了手臂搂住季嘉明的腰将他向后扯去。已经因为他伤了一个人了，如果季嘉明再出什么事情，焦想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季嘉明虽然怕得要命，却也丝毫不退让。他忍着眼泪心想，自己反正也不是活人，没有“性命”可言的自己，怎么也比不过焦想和方染的两条命更珍贵。
更何况，明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方染还几次帮助了自己，难道现在自己不应该回报吗？
这时那股带着阴森的风再次席卷过来了。带着刺鼻的血腥味，直射向他们！
季嘉明到底没有焦想力气大，他坚持半天，关键时刻竟然被焦想靠着惯性向后甩了出去同时焦想自己换到了季嘉明的位置。
就在此时那股煞气已来到焦想身前，他什么也看不到、却能感觉那让人窒息的臭味与寒冷。
季嘉明瞪圆了眼睛，这个关头即使想要拽开焦想也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焦想却鬼使神差般，从身上摸出一样东西，举在手里下意识地挡在身前！
他只觉得手中攥着的小小物体突然开始升温，很快就烫到他拿都拿不住了。焦想大叫了一声，猛地向前甩开了手里的东西。
季嘉明这才看到，那是方染之前送给焦想的小人。
被甩出去的人偶没有落地，反而是在空中浮了起来。似乎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托着它，随即又松开，快要落地之后再次被托起来，如此反复。
终于，人偶在剧烈地震动之后，挟着风声猛地射向仓库正门，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焦想呆站着，望向那片纯然的黑暗。还未回过神，便听到外面轰的一声巨响，然后是玻璃破碎散落的声音。
很快一切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