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辞却道:“寻常法宝自然无妨,那件兵器上却有展龙道兄的神识印记,是件本命法宝。”
本命法宝因其认了主,自然排外,旁人若要使用,却需抹去原主神识。又或者,这两人灵力相融,不分彼此。
许文礼想通此节,忽然动容道:“莫非长生同他师兄!?”
潘辞道:“十有八|九。”
许文礼便叹道:“五师兄,你迟了,莫在胡思乱想,好生偷……摘了蟠桃,在元化宗寻个伴侣,打道回府罢。”
潘辞轻轻拍他后脑,轻哂道:“无知,双修归双修,道侣归道侣,如何混为一谈。那二人不过为修炼功法,并无旁的情愫。”
许文礼偏头躲过,嗤笑道:“师兄莫再自欺欺人,那大展道兄如何霸道,将长生视为禁脔一般,师兄也亲眼目睹了。先前我只道这位老兄不过是关爱师弟,如今看来,只怕二人羁绊至深,远超预料。”
潘辞合目,长叹一声,“既然遇到了,终归要一试才能死心。”
许文礼见他执迷不悟,劝也无用,只得作罢。方知情之一字,竟是个天大祸患。他这五师兄素来心思深沉,决断果敢,从不留恋无用琐事。如今这般无望无缘,却宁肯泥足深陷,也要追逐展长生而去。
他即为师兄忧心,又为好友担忧,这素来无忧无虑的青年修士,竟也有尝到烦恼的一日。
许文礼默然片刻,方才长叹一声:“五师兄,不过一眼罢了。”
潘辞嗤笑道:“我往日只道一眼万年,不过是白日做梦,夸大其辞。谁知竟当真有此事……只怕是到了应情劫的时候。”
既是劫数,挺过去便是境界提升、修为突进,结丹指日可待。
若是挺不过去……
许文礼干脆不去多想,只向那展氏师兄弟望去。
展长生清俊更甚以往,神色自坚毅中多生出几分自信,犹如青松映雪,刚直不屈。展龙煞气外溢,却难掩他俊美容貌,身躯挺拔如枪,如若细看,竟自心底涌出战栗臣服的畏惧来。
许文礼只觉这二人站在一处时,气氛圆融,旁人难以介入。
更令他生出几分为自家师兄心疼的情绪来。
展长生将来世之刃充作指针,放置在紫晶阵盘上,缓缓靠近谷口,便觉一股空间之力静静凝固不散,那临时制成的指南针便顺应展长生灵力意图,捕捉到了缭乱灵气当中,最清明的一丝,银针缓缓摆动,指向谷内一处方向。
他便长舒口气,道:“照指南针所示,穿过十二处秘境,就能抵达桃花谷,随我一道走。”
他便驱动灵力,令那来世之刃化成的银针蓦地放射万丈银光。一缕银光利箭般激射向入口处,将无形无质的空间刺破,牢牢钉住一颗闪烁不定的宝钻星光。
展长生便迈步入谷,展龙跟上,许文礼亦是跟随其后,潘辞依旧深沉脸色,却仍是迈步随行。
四人穿过谷口,眼前却是一片暗沉荒野。
天色紫蓝深暗,遍地发灰的巨岩,就连星星点点散落四处的水塘亦是乌黑暗沉,灌木草丛皆为暗绿黝黑,仿佛被墨汁渲染了一层,不见半点鲜艳颜色。
散落草丛的点点野花,亦如天长日久,干涸而发乌的血迹一般。
远处雾霭沉沉,令得山岳轮廓仿佛剪影,神识扫过时,只觉污浊腐朽的气息刺得人钝痛难耐。
展长生暂且收了阵盘,许文礼皱眉道:“莫非到了冥界?”
展龙道:“死尸遍地,却并无鬼气。”
潘辞取出一面八卦铜镜,高高举过头顶,那暗淡铜镜顿时灿若骄阳,映得四周纤毫毕现,亮若白昼。
却同时映出几个朦胧轮廓,仿佛四足野兽,体型同野狗相仿,被那强光一照,顿时受惊一般四散逃走。
潘辞便皱眉道:“此为绝死之地,万不可被死物咬上一口。”
许文礼顿时变色,展长生正欲放出毛毛,此时亦是手腕一僵,忆起那幼雕如何惧怕食尸妖鹫,只得作罢。
展龙却露出索然无趣的神色,斩龙枪斩魂断命,嗜血啖肉,对这些死物自然全无兴趣。
无论诸人如何腹诽惧怕,终究要寻到出口才是。
这出口设计得却极是简易,穿越整片荒原,寻到十二处大门,择其一即可。
故而众人便各自召出兵器在手,往荒原中间行去。
斩龙枪不可曝光人前,故而展龙仍是人形,展长生持阵盘、取符咒,全力以对。
四人步步为营,不过行了百步,就听四周传来低沉喧嚣,仿佛自咽喉深处响起的嗜血咆哮。
密密麻麻脚步声随同而来,不久四面八方皆有死者蜂拥而至,衣着褴褛、皮肤青黑干瘪,肢体枯槁残破,唯有双目黄光闪烁,入魔一般咆哮,朝四人伸出枯树一般的手指。
许文礼怒道:“臭气熏天!是可忍孰不可忍!”扬手挥剑,青色剑光暴涨,收割秧苗一般,将面前数十个死者拦腰斩断。黑血冲天喷溅,反倒引来更浓烈恶臭,几令人作呕。
潘辞剑气直射而出,直直穿透百人方才消散,怎奈这死者如潮涌来,无休无止,数量以数十万计。他二人这般杀伐,无疑杯水车薪,砍出的缺口刹那便被其余死者填满。
展长生驱动阵盘,临危布下烈火阵、天火阵,冲天火光将无数死者尸首吞噬,烧得面目全非、骨脆肉焦,半点不剩。
展龙却仍旧嫌弃一般,不肯行动,唯独手指紧扣,泄露出几许暴躁。
死者尸首已将四人团团包围,人山人海,无边无际,烧灼、斩杀成断肢肉块的尸首堆积成山,却依旧挡不住其余死者咆哮涌来。
展长生又布下几道阵法,不由转头再看展龙,低声道:“师兄?”
展龙终是开口道:“无血气,无生机,如何斩?”
语调之中,焦躁感一览无遗。
展长生方才知晓这斩龙枪的局限所在。他终究是器物本体,若无人使用,限制颇多。然则这魔枪干系重大,如今若叫许文礼、潘辞亲眼看见展龙本体,只怕身份暴露,徒留隐患。
故而展长生略略皱眉,展龙强横惯了,此时叫他示弱,与取他性命何异?
展长生灵机一动,驱动阵盘,朝外抛出个天火术,顿时西瓜大的成百火球自天而降,砸在一群死者身上,将其*肉身烧得干干净净,他又道:“师兄,死物斩不得,却烧得。”
展龙受血咒困扰已久,如今经脉丹田内尽是炽焰肆虐,逼迫而出时,亦会带上少许展龙本命灵火,二者叠加时,火焰有吞噬万物之威。
展龙闻言,虽是一语不发,却眨眼就自原地消失了踪影。
第五十四章 舞狮()
浓浊夜色之中,黑龙重现身影;盘曲乌云之后。铁铸般刚硬结实的五趾闪烁铁青光泽;仿若撕裂云层一般;自上空巍然降下。
龙口大张;猛然朝地面喷出一团红炎烈火,那火焰轰然一声,直冲死者群中,将尸骨尽数吞没。
仿佛红莲火海降临大地,焚毁万物,呼啦啦火舌将暗沉天际映照出成片艳丽霞光;如山如海汹涌而来的死尸群不过几息功夫就被焚毁过半。
展长生等人如虎添翼;剑气凛冽;法术雄浑,接连不断轰击至死者群当中,耗费不足半炷香功夫;极目之处再无半个活动之物;焦黑尸体堆积如山;宛若地狱。
几人各显神通,皆是酣畅淋漓,待得停手时,只觉喧嚣尽去,寂静滋生,唯有四周袅袅烟尘和时时炸响的焦脆骨肉爆裂声,依旧残留着先前厮杀余韵。
那黑龙游历天际一圈,方才以王者之姿,矜持降临,重化了展龙人形,落回展长生身侧。
展长生道:“师兄,如何?”
展龙仍是道:“尚可。”
因无神泉相助,红莲孽火与展龙本命真火一道宣泄,实则仍是互相抗衡之势,对展龙祛除血孽并无半分好处。尽管如此,若能取个平衡之道,却也令展龙多了一种对敌的手段。
许文礼见展龙重化人形,不免嫉羡交加,叹道:“你这化形的法术竟能与望山阵中克制之力相抗衡,升入空中。若我等个个习得你这法术,又何须在地上苦战,径直飞去出口就是。”
展龙道:“天赋异禀,你学不会。”
许文礼一噎,只得讪讪闭嘴。
展长生忍笑,容色焕发,柔声道:“不过是些许阻碍,阿礼,出发罢。”
潘辞亦是道:“不可偷懒,当战便战,阿礼,走罢。”
这二人一唱一和,竟似熟识许久一般,许文礼只得叹息一声,抬脚踏入尺余厚的焦炭之中,踩得足下干裂碎屑咯吱作响,仿若厚厚一层黑色积雪。
其余人亦是信步踏过黑炭,朝第一个迷宫尽头处行去。
经历了方才道死尸狂潮,后续怪物零落稀少,更是不足为惧。四人马不停蹄,抵达了出口。
出口依旧是无边荒野,暗沉天际,十二道黄金大门在荒原上一字排开,外形全无二致,唯有门板上的雕纹细密繁杂,各有不同。
展长生再取出副刃与阵盘权充的指南针,银针旋转如扇,过了许久方才缓缓停下,银光乍现,形成一支利箭射出,正正扎在左首第一扇大门上。
那大门雕纹形成一只站在浪花之巅的海蟹,两只大螯直指苍天,气势磅礴。被银箭刺中时,嘎然开启,露出门后星云一般盘旋的星光云雾来。
展长生将这大门诸多细节牢记在心,随即迈入门中,四人进了黄金大门后,身后顿时化作无物,眼前景色却是骤然一变。
众人竟立在一处凡人的市集长街当中,街上人来人往,锣鼓喧天,鞭炮噼啪炸响,竟颇有几分逢年过节的热闹气氛。
这些凡人衣着普通,面上喜气洋洋,灵力全无,却叫人半点看不出伪装的端倪。人人神色安详静谧,对这四人皆是视若无睹。
许文礼神识四扫,不禁奇道:“俱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这迷宫竟能将人送入凡间之地不成?”
展龙却欣然道:“无论男女老幼,人人气血饱满,可杀。”
展长生只得轻咳一声道:“师兄,且稍安毋躁。”
潘辞立在一旁,只转头看向长街尽头,沉声道:“有人来了。”
他话音未落,只听闻远处锣鼓唢呐齐鸣,便有一群舞狮靠近,有金、银、玄、青、赤、黄、白各色舞狮,犹若七彩洪流一般涌上宽阔大街,将原本宽可跑马的街道塞得满满当当。
那些狮头皆制作精良,鎏金嵌紫,珠光宝气,两眼皆为拳头大的血红宝石,舞动之时,流光溢彩,华丽动人。足足上百的彩狮结伴而行,你追我赶,挪腾跳跃,进退有据,好不热闹。
舞狮人个个身手了得,令人叹为观止。
然则狮身彩绸飞扬而起时,展长生却看得分明,那些舞狮人却并非凡人。
或象头人身,或狼头人身,或牛头人身,或蛇头人身,或鼠头人身,或鸡头人身……另有豺狼虎豹、蛇虫鼠蚁,不一而足,尽皆兽头人身,通身灵气洋溢,凶悍狠厉,颇有禽兽的威势与血气。
这血气生机太过旺盛,展长生暗道不好,才开口道:“师……”
展龙却已长啸一声,化作一片玄色旋风,朝舞狮群当中杀去。
展长生忙取了阵盘,紧追展龙身后,厉声唤道:“师兄!”
展龙充耳不闻,一掌击穿为首舞白狮子的狮头人,手掌血淋淋自那狮头人胸膛中抽出时,已将一颗依旧搏动的心脏抓握在手中,旋即收紧手指,嘭一声闷响,那肉块顿时被挤压变形,化作血泥四溅。
血腥味四溢时,路边行人纷纷驻足,鼻翼翕张,嗅闻不已,旋即一个接一个面上生毛,下颌拉长变形,化作了黄白棕黑各色野兽、猛禽的头颅,与那群舞狮人一般无二,个个开口或咆哮或尖唳道:“有活人!吃了他!”
一个油绿毛色的雉鸡头人身怪目光蓦地落在展长生身上,鸟喙张开,桀桀怪叫道:“活人在此!快吃了他!”
随即扯下碍事衣衫,径直化作一头足有房屋大小的绿羽雉鸡,扑愣愣扇动肥大双翼,坚硬鸡爪朝展长生抓来。
展长生在人群中艰难闪避,便见那雉鸡将两头堪堪化形的猪头人压倒,身旁凡人一个紧接一个化形,皆是兽相,化形之后,灵力暴涨,最弱者亦有筑基功力,最强者几近金丹。化形之后,视线纷纷落在展长生、潘辞与许文礼身上,接连咆哮道:“吃了他!”
许文礼怒道:“想吃小爷?痴人说梦、痴心妄想!”他同潘辞操控本命灵剑,护身剑域顿时暴涨十丈,震得冲在最当先的几个兽头怪物全身喷血,须臾后身躯断为数截,掉落了满地。
两名剑修一左一右,将展长生护在兽群当中,青紫剑光接连闪现。大街上熙熙攘攘,嘶吼声接连不断,此起彼伏,方才还是凡人的市集,如今已化作怪兽的魔窟。
展长生紧握阵盘,心头却大乱,难以沉静自持,故而阵法亦是七零八落,不成规模。他全副身心都留在方才舞狮队兽群当中,只见展龙如狼入羊群,手起掌落,杀得群兽血流成河。
许文礼突然一声闷哼,竟是一缕剑光撞上了厚重龟甲,被反弹回来,正正落回许文礼胸膛,剑意激荡,那青年猝不及防,竟受了不轻的内伤。潘辞不动声色,只道:“当心。”旋即强运灵力,加强攻击的势头,全力护住二人。
展长生心头一凛,又是惭愧又是焦虑,只得强压下心头种种烦躁,召出在灵兽袋中蛰伏已久的毛毛,同时施展风刃阵、狂风阵,协同两名剑修一道杀敌。
那巨龟甲厚皮实,灵剑竟刺不透,一遇袭击,便缩回壳中,故而步履虽缓慢,却是一步一脚,自大街一头朝三人踏实靠近。
其余兽怪学得聪明,便尽数躲在那巨龟身后同壳下,一道朝三人逼近。
龙卷风外层,风刃飞快旋转,伴随刺耳响声,在龟甲上击出阵阵火花,一头是巨龟,一头是三名人修,唯有这龙卷风作为唯一屏障,双方僵持在大街中央。展长生额角汗珠滚落,这狂风阵与风刃同时施展,灵力消耗远超他预料,丹田灵液眼看就要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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