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胜男低着头,埋首哭泣。江景白感受到胸口的温热潮湿,她黑色的长发如同藤蔓,渐渐缠绕进心里。
“胜男,不是你的错。”江景白哑着声音说道,“她早知道自己活不久,只是不想太痛苦而已。”
陆胜男猛然抬头,泪痕斑斑,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晶莹如露珠。
“她没有病,只是身体瘦,精神时好时坏,吃不下饭,偶尔会觉得胸口疼……”陆胜男猛然住了口。
“你看,其实你也知道,是不是?”
江景白抬手,轻柔的拭去她眼底的泪水。指间触碰到她脸颊的时候,陆胜男身体颤了颤。
“我妈妈临走前,除了那封信,她有没有交给你别的东西?”
怔愣间,江景白轻声询问。
刚刚铺天盖地的悔恨几乎吞噬她的理智,而他温暖的怀抱将残缺的理智找了回来。陆胜男看着两人间暧昧的姿势,却再也不能厚着脸皮继续抱着他,于是松了手,有些讪讪地撇开头。
松手的刹那,她竟可耻的觉得遗憾,遗憾不能一直抱着……
擦了眼泪,陆胜男调整好坐姿,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她在江景白面前,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形象可言,陆胜男苦笑一下,觉得自己真是作孽。索性没有了顾及,抱着双腿微微弯曲支起,下巴搁在膝盖上,又仔细回想那天张韵染说过的话。
张韵染说了很多话,多到即使记忆力超群的陆胜男回忆起来,还是有些不完整。
“又或者,她有没有提起什么特别的东西?我家里的东西……”
陆胜男心下有些怪异,不知道为什么江景白会这样问,却也没有多想。
“有一样,她说,你最喜欢她书房里那盏挂着流苏的台灯,只是近年来天气太潮湿,流苏受了潮,她给收到莲座别墅的库房里去了。”
那天张韵染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陆胜男却觉得奇怪极了。
莲座别墅在江城城郊,环境优雅,却紧邻n市,冬暖夏凉,是以莲座别墅群建好的时候在江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可是她若没记错,江家常住的别墅应该是在市中心的那一栋才对。
而两栋别墅的距离,自然不小,一盏用旧的流苏,以江家的财力,哪怕是黄金打造的,说丢也就丢了。即使不扔,留在市中心的别墅里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更奇怪的是,江城常年大雾弥漫,空气湿度没有低于60%的时候,什么时候不潮湿了?
因为奇怪,她还问过张韵染。
“阿姨说,如果见到你,让我告诉你就是了。她说,你若想她,就留下那盏灯做个纪念好了。”
陆胜男说完,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
江景白却陷入了沉默。
“张阿姨,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戒掉毒瘾?”
陆胜男埋头,问出了心里疑惑已久的问题。
即使再落魄,张韵染也不至于瘦成那样,风一吹就会倒似的。她曾怀疑过,却没有找到证据,也就作罢。她只是想,江家的人不至于这样无情,而疗养院的人也不敢这么大胆……
更重要的是,除了沉默些,张韵染和普通人并没什么两样。陆胜男常去疗养院的那两年,未曾见过张韵染一次神志不清的模样,也不曾见过她毒瘾发作的样子……
陆胜男将手臂抬高了一些,遮住了搁在膝盖上的脸。
指缝间看见台灯淡淡的灯光落在棕色地板上,书桌和椅子的影子交映重叠,被拉成细细长长的黑影,风一吹,台灯灯罩的流苏晃了晃,地板上的黑影就变得飘忽了。
“我哥……”江景白再开口的时候已过了十分漫长的时间,“我是说,江景烨,是不是来找过你?”
陆胜男没有去看江景白的脸,她害怕看见他的表情。
“嗯,就是那次你来找我后的第二天,赵恒之,嗯,就是我老板,给我介绍男朋友……”陆胜男话一出口,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男朋友?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陆胜男有些紧张,深吸了两口气。
“安安是遗腹子。”她硬着头皮回答。
是向暖说,从她离开美国的那天起,她就当白司念死了。那么,说安安是遗腹子,好像没什么不对吧?陆胜男暗自想着。
“抱歉……”
“额,没事。已经过去了。”
“所以,赵恒之给你介绍的男朋友,就是江景烨?”
陆胜男点头。
没有了声音,陆胜男正等着江景白说话,江景白却伸手从身后摇了摇她的肩膀。身子晃了晃,这个动作让陆胜男总有一种安安在跟她撒娇的错觉……
陆胜男回头,却对上江景白深邃如同高远的天空一般的眼睛。
“陆胜男,谁都可以,但是唯独江景烨不行。”
94 94空谷话离殇(13)()
江景白掌心的温度穿透她的衣衫传递至肩膀,陆胜男怔愣地看着他。
从认识他的那天起,陆胜男就知道,江景白长得很好看,她尤其喜欢看他笑的模样。那时候每当他笑起来,总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暖心感觉,比晨光还温暖。她记得他明亮的眼睛,黝黑的眸子中仿若洒了碎钻的夜空,光华璀璨。
可是此刻江景白抓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那双眼睛已不再明亮如初,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深邃与凝重,好似古井,明明无波,却又暗藏汹涌波涛。
好似曾经明亮璀璨的眼睛,早已蒙上尘埃,是她看不懂的岁月的痕迹。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陆胜男有些迷茫地问。
什么叫谁都可以?唯独江景烨不行偿?
胸口有些堵,她很想说,谁都不都可以,唯独你……
陆胜男看着江景白,台灯灯光并不算光亮,暖色调的灯光映在彼此的脸上,无端添了好些温暖柔和。陆胜男微微侧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失落。
书架上映出他们的身影,黑色的影子和原木色的书架出奇的和谐。此刻的姿势,像极了她看过的一部动漫里的一幕。
是她很喜欢的《好想告诉你》,彼时向暖还笑她,明明是最不相信爱情的人,却偏偏喜欢看那样纯情的动漫。
陆胜男看着书架上的影子,无端想起小时候母亲叫她在墙上比手影的往事来。
“你最好离江景烨远点儿。”
陆胜男身体有些僵硬,下一秒好似有淡淡的欢喜。他这是在紧张她吗?
“我觉得,江景烨还好啊……”
“他哪里好了?”
“至少,家境富裕,可以让我和安安,衣食无忧。”
陆胜男看着书架上的影子,握着她肩膀的手慢慢移开,房间里又陷入沉寂。
她忽然就有些懊恼,为什么说着说着话题就偏成这样了?
“我……”陆胜男侧过头,嗓音带着嘶哑,因为刚刚哭过,还有着鼻音。
“陆胜男,江景烨很危险!”江景白似乎有些颓丧,靠着书架,直直看着她。
眼里是她未曾见过的疲惫。
陆胜男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你若是信我,以后就离他远一点儿。也不要和他有任何牵扯。”
她不曾见过江景白这样郑重其事的样子,下意识的点头。
江景白忽然又笑了。
“这么相信我?”
“连你都信不过,还信谁……”
“我很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
江景白的目光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却又说着不解风情的话:“陆胜男,你哭起来真难看。”
陆胜男一张俏脸顿时涨的绯红。
“所以以后,还是不要哭了。”
突如其来的温柔话语让陆胜男忘记了之前的窘迫,她抬头看他,江景白温润的目光亦看了过来。四目相接的刹那,陆胜男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陆胜男。”
“嗯?”
“我妈妈,她是哪天去世的?”
陆胜男搭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收紧,他到底是问了。
“今天。”
陆胜男忽然不敢去看江景白的脸。
“选的时候可真好……”
陆胜男心里一跳,有些不安。自己的生日和妈妈的忌日前后只差一天,想来换了谁都不好受吧?
对此,她深有体会。
江景白脸上挂着嘲讽的笑,神色颓丧,好似很受伤。陆胜男只觉得自己也跟着疼了起来。
“最后的日子里,阿姨过得并不好受。她想给你写信,总是手抖,却又坚决不让我代笔。”陆胜男绞尽脑汁想要说些什么,“我原以为她已经放弃了,却没想到原来她早些好了……”
然而这样的安慰到底是浅薄了一些。
陆胜男眸光微暗,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他。
“江景白,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妈妈去世那天,正好是我生日?”
江景白看着她,颓废的目光有了光亮,却听见他轻声回答:“我知道。”
陆胜男惊讶之极,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你竟然知道?”
“早在你知道我之前,我就知道了。”
陆胜男看着他,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有那么关注我吗?”
话一落,她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于是又干巴巴的补充道:“不然怎么会连这么隐秘的事情都知道……”
江景白低低的笑出声来。
“嗯,我很关注你,因为宋煜然总是在我耳边提起,他有个十恶不赦的男人婆同桌。”
陆胜男一噎,竟找不到话来反驳,咬着牙根恨恨地说:“宋煜然就是个白痴……”
“陆胜男,我很好。”江景白却换了口吻,变得正经起来,“所以,你不用用你的伤心事来安慰我。”
江景白坐在地板上,神情疲惫,姿态却闲适起来。看着她的目光如水一般,温和而沉静,仿佛之前的戾气只是一种错觉。
这一刹那,陆胜男觉得她熟悉的那个江景白好像又回来了。
“我并不怎么伤心了,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而那时候我还太小,对她的印象,也早已变得模糊。”陆胜男抱着膝盖,脸搁在膝盖上看他,“我只是想告诉你,张阿姨在疗养院的时候,很牵挂你。”
“我知道。”
这么多年,陆胜男从来不过生日,却也并非要在那天去给母亲扫墓。她总是觉得,大抵那天,母亲也不愿看见她落落寡欢的样子。
可是她也装不出来开心的样子,索性就不不再刻意去记得那特殊的一天。
“你还没去祭拜过阿姨吧?”陆胜男思索着开口,“需要我带路吗?”
她很想问,这几年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会音讯全无,连张韵染都不曾去探望过。可是,看着这样明明近在咫尺,却觉得遥不可及的江景白,她到底没有勇气。
“不用了。”
江景白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陆胜男有些懊恼,想着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陆胜男,记得我说的话,离江景烨远一些。”
他起身,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淡淡地开口。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我不想在江家日日抬头都看见你,这个理由够吗?”
只是一句话,所有的旖旎幻想都被打回原形,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胜男滋味难言,就好像每月大姨妈来时,那种无法言说的生理痛一般。不会死,却不好受。就好比现在,即使他说得这样确切明白,她却知道,自己还没有彻底死心。
“好。”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还没见过你儿子呢,睡了吗?”
陆胜男一怔,不知他为何提起安安来,顿时有些不自在。
“安安去他干妈家玩儿了,过两天才回来。”
“你竟然放心……”江景白顿了顿,回头斜睨着她,忽然展颜一笑,“难道是向暖?”
“你怎么知道?”
江景白翻了翻手里的书,漫不经心的回答:“认识你这么多年,也就见你和向暖好。”
陆胜男笑了笑:“可是也不见得除了向暖就没有别人啊,说不定我这几年有了比向暖更好的朋友呢……”
“你不会。”江景白语气却是十分笃定。
“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似的。”陆胜男撇嘴。
“怎么会?眼下就有一件事不知道。”
“什么事?”
“你老公……嗯,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安安爸爸,怎么去的?”
带安安去医院检查的时候,也经常会被人问到这个问题。陆胜男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好紧张的,唯独这一次,当着江景白的面撒谎骗他,她竟然有些紧张。
“三年前结婚的啊,车祸。”
言简意赅,江景白却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书去了。
陆胜男长舒一口气,原本宽阔的书房忽然就变得逼仄压抑起来,让人想要落荒而逃。
“时候不早了……”陆胜男害怕他会继续就安安爸爸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硬着头皮开口。
“要赶我走了?”
陆胜男一愣,下意识张口就答:“怎么会?!”
“那就好。”江景白合上书,眯着眼笑了笑,又伸了个懒腰,“陆胜男,收留我一晚,可好?”
………题外话………家里出了点儿事,弟弟离家出走,这几天都在忙着找人,没有及时更新,抱歉!稍后补上,谢谢谅解!
95 95空谷话离殇(14)()
收留他一晚好不好?
陆胜男听他这话说得有些好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狐疑:“可是,你不应该和他们一起庆祝生日吗?”
见她问得认真,江景白笑容淡了些。
“默默身体不好,早早就散场了。”
陆胜男沉默了一下,正要再说,又听见江景白问:“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偿”
语气平白透出几分落寞。
陆胜男猛地摇头:“怎么会不方便?你要是无处可去的话,就在我家将就一晚吧。撄”
“感激不尽。”江景白忽然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轻柔,“很晚了,睡觉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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