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赵恒之,”陆胜男慌忙上前,拿着抱枕就捂上了赵恒之的脸,对着周边的服务员“嘿嘿“笑了两声,然后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赵恒之说,”赵恒之……“
一字一顿,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几个字,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
赵恒之带着台湾商人的精明市侩,却也带着道上人的义气。他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自己人,另一种,就是别人。
陆胜男很庆幸,也很感动,她可以被赵恒之归结于自己人。可是偶尔也会有头疼的时候,比如现在。
“陆经理……“小路拿着足浴药粉过来的时候,看着陆胜男和赵恒之的状态,整个人脸都白了。
陆胜男讪讪地放下抱枕:“咳,没事。赵老板脸上有水,我给他擦擦……“
“知道了知道了,“赵恒之大吸一口气,”怕了你了,就这一次好吧?要是江景烨看不上,以后我都不管你了。“
陆胜男立马站直,四十五度鞠躬:“多谢赵老板。“
“快滚快滚,忙你的去吧,看到你就烦……“
“是,赵老板!“陆胜男拖长了尾音,不急不缓的出门了。
结束工作的时候因为是晚班,所以已经是凌晨两点多。虽然习惯了这样的生物钟,可是今天陆胜男就是觉得特别累。
都说夜晚容易让人变得脆弱,陆胜男走在路上深吸一口气,暗暗点头:果然如此。
就好比现在,看着空旷寂寥的街头,深深的无力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记得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因为进了世界五百强的企业试用,实习期的时候一百二十个实习生只留八个,真正的百里挑一,还个个都是重点高校毕业,精英中的精英。那个时候,每每加班到最后回家时,也是这样空旷的街道,却觉得每天醒来都会是新的一天。
所以即使饭局上被人灌再多酒,即使回到家吐得天昏地暗,即使在公司被前辈穿小鞋,捉弄,只要出了门,人前人后都是笑脸,上司交代的工作拼了命也要完成,受了不公平待遇也从不抱怨,只是咬牙默默承受……
倔强得像个疯子。
可是现在呢?只觉得每天醒来,都是前一天的重复。日复一日,看不到未来,亦无路可退。
一道车灯一直在身后闪,陆胜男扭头,就看上一辆银白色凯迪拉克紧挨着人行道缓行,车窗摇下来,江景烨俊逸的脸从车窗里探出来。
“陆胜男,现在下班了吗?”
68 68锦年不重来(9)()
“江少爷,现在几点了?我要回家睡觉的。”
“我可是等了你四个小时呢,你要怎么补偿?”
陆胜男扶额,并不答话,转过头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江景烨只是开着车缓缓跟着,她停,他停;她走,他动。
到了小区所在街道,陆胜男礼貌地笑笑:“江少,我到家了。谢谢您一路护送!如果没有别的事,您请回吧!“
江景烨却“哗“地一下拉开车门,修长笔直的腿晃得陆胜男眼花,在她面前站定,黑色眼镜的金属框架在街灯下泛着金属光泽。
“当然有事“,他声音平和,”难道不该请我上楼喝杯茶?“
陆胜男深吸一口气,压抑内心的躁动和不安:“江少,明人不说暗话,有事请直说可好?”
江景烨依旧云淡风轻:“你想多了,我真的只是想喝杯茶。”
“江景烨!”
“我还是觉得这样的你比较真实,真的连一杯茶都不能施舍?”
“江城谁家还能短你一杯茶?”陆胜男咬牙切齿。
“真是感激不尽。“
陆胜男:……
一不小心,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回到家在书房翻了好久才找到一盒赵恒之送来的铁观音,因为没人喝不知道放了多久,陆胜男也没看保质期,直接拆了就简单冲泡端给了江景烨。
进安安房间的时候,李阿姨瞬间就醒了。陆胜男很感激,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李阿姨见是陆胜男,和她一起看了安安后又睡了。
回到客厅的时候江景烨正端着茶杯小口抿着,优雅得如同绅士。
“茶也喝了,江少是不是,嗯?“
江景烨这尊大佛,她是真的伺候不起。
也不想伺候。
陆胜男将束起的发带拿下来,及腰的长发就落了下来。陆胜男捏着发带,恍惚地想起,大三暑假结束她剪了短发,向暖剃了光头。而后的六年时间里,不曾剪短的头发也已及腰。
最近不是很流行一句话么:待我长发及腰……
陆胜男张开五指顺了顺自己的头发,目光落在靠着沙发望着窗外的江景烨身上,不由得有些烦躁。
“景白,可曾来找过你?”江景烨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
声音既轻且浅,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手指骤然收紧,仿佛手里的天鹅绒发带都变成了荆棘,刺得她疼痛不已。
“如果你是来和我提他的,出门左转,恕不远送。”
“陆胜男,你是不是在怨我?”
陆胜男眼前晃过大片的白色,期待,无助,等候,绝望……那样的情绪,深可见骨……
“我有什么可怨的?”陆胜男勾了勾唇,“江少你想太多了。”
“在张韵染住院的时候,甚至是她死的时候,我都没有出现过。我以为,你是在替景白怨我。”
张韵染,张越的姑姑,江景白的妈妈……
“最后那天傍晚我去医院看张阿姨的时候,夕阳很好。”陆胜男靠着花岗岩餐桌,看了看自己月牙白的指甲,“我推开门的时候她坐在轮椅上猛然地回头,认清是我之后,她眼里所有的光亮都暗淡下去了……”
“陆胜男,”江景烨忽然回过头来,打断她的絮叨,“你知不知道,张韵染是害死我亲生妈妈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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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胜男的身体有一瞬间的晃动,连忙张开五指抓紧桌沿,脸上却依旧淡漠,不动如山:“其实,我并没有立场指责谁。所以,我也并不想知晓你们的家事。”
江景烨也好,江景白也好,她都没有立场去责怪谁,偏袒谁。就算她对江景白依旧念念不忘,可是她向来明白,背负别人的秘密,是怎样的沉重。
“是吗?“江景烨回过头来,嘴角微翘,慢条斯理地摘下自己的眼睛擦拭起来。
“陆胜男,你能在医院照顾张韵染两年多,我原以为你对江景白是不同的。“
江景烨的话字字珠玑,陆胜男讨厌别人看穿自己的心思,哪怕这个人是江景白的哥哥也不行。
“夜深了,江少何必说些故事来扰人清梦。招待不周,请回吧。”陆胜男手指抓着桌沿,指甲几乎抠进石头里。
就算她对江景白有所不同又怎么样?她依旧被江景白屏蔽在他的世界之外,她在回忆里苦苦挣扎沉溺,他却早已忘了前尘往事佳人在侧……
不,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
她和江景白,或许连“往事”都没有。
“陆胜男,我7岁的时候我爸的秘书大着肚子来我家找我妈,我妈那个笨女人,竟然不哭不闹的和我爸离了婚,却在我八岁生日的时候开煤气自杀。”
“江景烨……”
“没错,那个秘书就是张韵染,江景白他妈。“江景烨起身,一步步向她走来,”陆胜男,你说,这算不算报应?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所以啊,张韵染自杀死在医院里,我恨不得放一年的烟花以示庆祝。“
陆胜男看着江景烨阴鸷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绷紧了身体。
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十分危险。
“所以我从来都不喜欢景白,哪怕他用尽力气讨好我。“江景烨忽然对着她笑了一下,”我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弟弟和继母。“
“江少,我并不想听。“陆胜男忍住心里的怒火,竭力让自己变得平静。
“可是我想说呢。“江景烨勾唇,邪魅一笑,”陆胜男,江景白是不是来找过你?“
陆胜男咬着唇,带着愤懑和质疑:“江景烨,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他是不是来找过你。“
“是和不是,对你而言,有差别吗?“
“当然有。”江景烨眯着眼,“这么多年,我一直找不到景白的踪迹,他还欠我一些东西。”
陆胜男下意识地就反问:“他怎么会欠你东西?!江家……”
江景烨幽幽一笑:“看来,你也知道不少嘛。可是,他的那份自愿放弃遗产合约书上,竟然没有签字,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盛世人来人往,三年前,江氏企业董事长提前宣布继承人,次子江景白公开表示自愿放弃一切家产,整个江城闹得满城风雨。
可是,当时还在某公司上班的陆胜男,看见的视频里的江景白,明明就是他大二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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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住心神,陆胜男索性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这是你和江景白的家事,找我说什么呢?”
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明明不算热的天气,陆胜男却觉得后背出了一身的汗。
向暖曾说,她是阴谋论者。而在歌舞升平,看透世间冷暖的盛世工作的这两年,无疑让她习惯性地将事情往负面上思考。
陆胜男镇定地与江景烨对视,一字一顿地回答他:“我没有找到他。“
只是江景白来找过自己而已。
手心出了汗,变得黏腻湿滑,陆胜男数着自己的心跳,直到江景烨轻轻笑出声来,她才从紧张的气氛中缓过劲来。
“陆胜男,你比我想象中,要有意思得多。难怪……“
江景烨笑着,却没有接着说下去,抓着外套就向玄关走去。陆胜男长舒了一口气,江景烨却忽然回过头来,看着她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陆胜男,来日方长,我并不着急。”
在他出门后,陆胜男迫不及待地关上门,暗暗嘀咕:莫名奇妙。
她一点儿都不想和他来日方长。
可是,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的都是江景烨说江景白还欠他一些东西时阴鸷的表情。
也许有时候记忆会说谎,陆胜男忽然翻身坐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在脑中闪过,却又抓不住。
陆胜男穿着睡衣在书房徘徊,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铁皮盒子。
里面存放的是高中时江景白遗落的棒球帽,高中他送的毕业礼
陆胜男将它们一一拿出来,帽子和手套都被洗得褪了色,脱了皮。而那了,她从来没有听到过最后。
张韵染从疗养院出来后变得沉默寡言,而江景白的爸爸,似乎也很少在国内,不知道在忙什么。偌大的别墅只有张韵染和保姆,或许是人生过于寂寥,或许是江景白出事,或许还有其他……
所以张韵染从疗养院回家后渐渐地精神失常,还差点儿错手重伤保姆,于是再一次被送进疗养院。
而江景白这些年不见踪迹,即使她在江城这么多年,江景烨也不曾找上门来。可是为什么江景白才来过一次,江景烨就和赵恒之搭上线来找她?
为什么是赵恒之?为什么是她?
陆胜男合上盒子,揉了揉眉心,觉得脑细胞不够用了。
财帛动人心,更何况是江氏这样价值过数亿的大企业,江景白说放就放……
陆胜男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电话屏幕亮着清幽的冷光。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清冷的女声以几百年都不会发生变化的音调一遍遍重复着。
这是大学时江景白用的电话号码,这些年她并不经常拨,只是偶尔。
可是很奇怪,从来不曾停机,也不曾变成空号,仿佛它的存在永远都是关机一般。
就好像江景白于她一般,真实存在着,却无法寻找。
即使再见,她亦找不到靠近的理由。
71 71锦年不重来(12)()
安安的例行检查排在了周四,向暖很早就开了车在楼下等着。
陆胜男抱着安安上了车才发现高子豪也在。
向暖将安安抱了过去,陆胜男冲着她直眨眼。
向暖伸出脚踹了踹高子豪的椅背:“都说不要你跟我来,安安是我干儿子,你凑什么热闹?”
高子豪声音平稳:“我只是来给两个美女当司机的。”
安安抓着向暖的头发玩儿,咯咯笑着。听见高子豪说话,忽然放开了向暖,伸出手蹬着小腿向高子豪的椅背爬去。
向暖吓了一跳,急忙抱住他:“安安乖,叔叔正开车呢,别闹哦。“
安安蹬蹬着小腿,向暖一不留神,安安就一巴掌啪到了高子豪的脸上。
声音比瓷器碰撞还脆。
陆胜男和向暖都愣住了,安安却像是喜欢上这样的声音一般,又一巴掌下去……
向暖和陆胜男连忙手忙脚乱地将安安按住,安安也不哭,反而笑得欢畅。
高子豪却笑出声来:“向暖,你看,我就知道你儿子会喜欢我。”
陆胜男心里“咯噔”一跳,正要解释,又听见高子豪说:“说错了,是干儿子。“
陆胜男微微偏头去看向暖,向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握着安安的小手逗着他。
“我有些困,昨晚没睡好。到了叫我。“陆胜男心里堵得慌,靠着椅背闭着眼休息。
她的确是没有睡好,所以竟然很快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车内竟然只有她一个人。
看看时间,她竟然睡了有两个多小时,头昏脑涨,脖子疼。忙不迭地下车,打电话才知道向暖他们带着安安已经在儿科排队了。
牵挂着安安的情况,陆胜男穿过偌大的停车场准备从外科综合楼过去到门诊楼,因为外科综合楼旁就是太平间,所以非必要一般情况下陆胜男不愿意从这边走。
张越曾说,任你前有万有,依旧逃不开生老病死,所以他从医。江城的这所医院是西南地区最有名的军医大附属医院,每日的病人总是不停歇。
陆胜男没有想到会遇到段墨。
在外科综合楼外,段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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