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就能看见房间里踱步的江景白,来回晃动的影子像是小时候看过的皮影戏,让她挪不开眼睛。
江景白终于出现在窗户后,推开玻璃窗,隔着湿漉漉的空气和她对视。
她甚至能看见他皱着的眉头和抿紧的唇。
陆胜男冲他笑了笑,声音又轻又细:“江景白,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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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胜男知道他听不见,可是在她轻声呢喃之后,江景白却变了脸,“嘭”的一声关了窗,海蓝色的窗帘被他拉起来,遮挡了她所有的视线。
就像隔成了两个世界。
陆胜男靠着木椅,想起高二那年的运动会上,忽然而至的大雨中断了那场比赛,他穿着白色的衬衣逆着人群向她跑来,他曾经那样焦急而温柔的喊她的名字,他说“陆胜男,你不要吓我”……
陆胜男捏着伞柄的手指骤然收紧,看着那扇被遮挡严实的窗户莞尔一笑:“江景白,你也不要吓我。”
大一寒假结束的时候,陆海升在江城一中对面的百货大楼里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管吃管住,每月两千五的薪水。薪水虽然不高,可是对于他这样带着伤残退伍的老兵来说,至少稳定轻松。
张越说,是他爸爸张逸托人安排的工作。
陆胜男却记得很久以前,向暖就说过,学校对面的那栋百货大楼是江景白家里的产业。连带她兼职的新华书店也只是租赁的场地。
她明白她和江景白的差距,云泥之别大概也形容不了。可是那又怎么样?
陆胜男站起来,即使撑着伞,也几乎湿了个透。身体里的寒意让她牙齿都咯吱作响,索性收了伞,绕着不大不小的疗养院跑了两圈,又回到那张木椅上坐着。
向暖说,喜欢一个人,如果得不到,至少也要让他知道。
她不知道江景白以后要面临怎样的未来,可是此时此刻,她只想这样陪着他度过这尚算自由的一晚。无论他是否知晓,并不重要了。
雨水格外的不配合,总是下个不停。陆胜男抬头,想起六岁那年母亲将奄奄一息的她从水井里捞出来时煞白的脸和愤怒的眼睛,她躺在床上又被陆海涛揪起来扔在墙角,连痛都麻木。
母亲搂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说“招弟真的是你的女儿”……
陆海涛的拳脚似乎比这样的雨水还要密集,悉数落在她们身上。她几乎断了气。
都说为母则强,母亲终于发了狠,从厨房拿了惯用的菜刀,劈头盖脸的就朝着陆海涛劈下去。
陆海涛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痕由此而来,痛极之下夺了刀,一刀一刀地砍在母亲单薄的身体上。
她记得母亲倒地时伸着带了血的手覆上她的眼睛,她说,别看,别看……
陆胜男蜷着身体在冰冷潮湿的墙角坐了一夜,从天黑到天明,一直看着母亲的尸体。
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哭泣,只是那样看着她。
那一晚似乎格外的凉,而今夜也不遑多让。
陆胜男一点困意都没有,只是看着二楼已恢复黑暗的窗口怔怔出神。
夜晚总是寂寥,雨势却没有减小,落在树叶上还能听见声响。
“陆胜男,你是不是疯了?!”
江景白气急败坏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陆胜男已冻得脸色发紫。她想伸手抱抱他,可是大概是坐了太久,才起身就踉跄了一下,随后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陆胜男抬头,看见江景白下巴下冒出来的青色胡茬,伸手环住他的腰,轻声说:“江景白,你要好好的。我等你出来。”
雨水从江景白瘦削苍白的脸上划过,再落在她脸上时,带了温度。
不等她细看,江景白俯下身,温热的唇落在她冰凉的唇上。刹那间,所有的灯光都失了光芒。
他说,陆胜男,你怎么这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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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暖,在失去他的岁月里,我所有的青春都一去不返。——陆胜男
记忆里苍白无助的脸和眼前浑身戾气的脸重合在一起,陆胜男撑着地面,听见江景白说:陆胜男,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
陆胜男想笑,扯了扯嘴角,却有些想哭。
江景白似乎也没有想要她回答,直直站起身,留给她一个孤冷的背影。
“段墨,带她去医院。”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冷漠得连晚间的凉意都让了步。
一如当年……
江景白曾经黑色的短发被染成了栗子色,左耳有了耳钉,眼角带着戾气,鼻梁依旧高挺,菲薄的唇带着樱桃红的健康,明明就是江景白的脸。
他身上的烟草味和记忆里大卫杜夫的香水味重合,连同记忆里那个叫江景白的男生清浅的笑都被翻了出来,陆胜男终于发出了声音:“江景白,你去了哪里?!”
她想,她的声音肯定比刚刚被打趴下的男人更加凄厉绝望……
六年前,临走时他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声音缱绻温柔:“陆胜男,谢谢你。晚安。”
原以为她痴心不改的执念有了回应,然而不等她高兴太久,江景白却自此消失人海,连半丝消息也无。
晚安晚安……
从那天起,她不曾一日好眠。
江景白回头,陆胜男忽地站了起来,纤细白皙的脚腕泛着红,他尚没有来得及反应,她手里的高跟鞋就砸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她中气十足的咆哮:
“江景白,你nbsp; 酒红色的高跟鞋猝不及防地砸过来,又出人意料地准。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力气不小。
站在江景白身边的段墨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江景白的脸才免遭被鞋砸中的命运。
陆胜男听见周围人的低呼和吸气声,或许是今晚酒喝得太多,往日里的淡定从容在见到江景白的那一刻都见了鬼。她不知道是酒醉壮人胆,还是积压心里多年的情绪终于不堪负荷,陆胜男指着江景白尖声骂道:“江景白,你个王八蛋!”
江景白眯了眼,拨开段墨挡在他面前的手,吹了一记嘹亮的口哨,眉梢轻挑,缓步在陆胜男面前停下。
曾经目光清澈的少年,此时不过是一个浑身烟草味的街头混混。
陆胜男毫不示弱地盯着他。
“我刚刚说错了,几年不见,除了个子没怎么长,脾气和胸围倒是长了不少。”江景白嘴角微扬,好看的桃花眼眯成线,“那时候你可不敢这样看着我。”
大三的时候,江景白被警校辞退,从此不见踪影。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并肩而立时,她的头与他的耳朵齐平。而现在,她即使仰起头,也不过堪堪与他的下巴看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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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你也没有现在这样不务正业!”陆胜男咬着唇,愤怒而失望。
江景白似乎听惯了这样的语气,也不以为意:“那时候你也没有这样豪气干云地喝醉酒在街上对着男人撒泼。”
言辞犀利。
她浑身的酒气,隔着半条街都可以闻到。白色吊带外搭着高腰小西装,穿着白色的包臀一步裙,踩着酒红色的高跟鞋,虽然不曾浓妆艳抹,此刻却也真的像个女人一般,有了风韵。
那时候的她,常年穿着一中的蓝白色校服,一副邻家妹妹的清纯模样,全校都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乖巧听话的学生来。
陆胜男摇摇晃晃地看着他笑:“我就是撒泼怎么了?我就是乡下来的柴火妞,这样有什么不对吗?总比你好,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然后就不见踪影……”
她眼神有些迷离,一双手柔若无骨,抓着他的白色衬衫衣领有些激动,晃得他眼花。
“你知不知道……”她一概的短发几年不见长了很多,起风了,黑色的长发顺着风向飞舞,占据了他几乎全部的视线。
曾经被宋煜然嘲笑土得掉渣,黑得像碳的陆胜男,终于褪去那些青涩,皮肤白皙了,头发长了,衣着时尚了……
可是,骨子里还是那个执拗得近乎偏执的女生,那个为了见他一面在大雨滂沱里等了一夜的女生。
江景白有片刻的失神,陆胜男抓着他的衣领使劲儿摇晃,似乎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和担忧都悉数发泄出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她明亮的眼睛泛着光,却又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江景白眼神一黯,看着远处亮着的车灯,握住了陆胜男受伤的手,嘴角讥诮:“你有什么资格担心我?嗯?”
他的眼神冷漠而冰凉,丝毫没有记忆里的温暖。陆胜男缓缓地收回了手,抽噎着看着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
是了,她有什么资格担心他?
就因为那天晚上他浅浅的一吻吗?
“景白,还没解决吗?我困了,想回家睡觉。”
温柔的女声响起,陆胜男踉跄着又后退了两步,看着已经走到江景白身边依偎在侧的女生有些缓不过神来。
“这位是?”
“一个高中同学,喝醉了,在这里耍酒疯呢。”
“美女,你没事吧?”
……
陆胜男第一次觉得自己醉得不清,他们的声音交错而来,江景白的声音像是利剑,嗤拉一声刺穿她内心的堡垒:“好歹是同学,我让段墨带她去买点儿药处理一下手脚上的伤口。”
陆胜男失魂落魄地将手里另一只鞋扔在了地上,对着江景白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不用了,谢谢江同学的好意。我自己能回去。”
“谢谢你的担心。不过下次可别这样大庭广众的对着我又哭又闹的,”江景白挂着笑,伸手将站在他身旁的女人往怀里轻轻一带,“不然我女朋友会吃醋的。”
又笑着在那个温柔可人的女人额头上亲了一下。
他女朋友……
心里某个角落的酸意几乎是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就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心脏瑟缩了一下,难受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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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胜男点头:“嗯,以后不会了。”
“这是我高中同学,陆胜男。”他笑着给介绍她们彼此,“我女朋友,陈默。”
陈默是个女人,雪肤花貌,眼睛大大的,化了淡妆的脸精致漂亮。白色的棉布裙衬得她更加瑰姿艳逸,如同盛开的蔷薇。
与江景白重逢的喜悦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被陈默的存在冲刷得为负了,陆胜男刚刚想要说的千言万语就这样胎死腹中。
“给我留个地址吧。”她有些丧气地开口,刚刚气吞山河的气势一去不返,“张阿姨……”
陆胜男顿了顿,有些悲伤的出声:“阿姨留了一封信,是写给你的。夹在我送给她的那本书里。前两年我看那本书的时候才翻出来的。把你的地址留给我,我给你送过去。”
“放心,我没有看过。”她有些着急的解释。
“我妈写给我的?”
“嗯。”
“要不这样吧,陆小姐,”陈默打断他们的谈话,“陆小姐把你的地址和电话留给段墨,回头让他去你家取回来给景白就好了。就不劳烦陆小姐亲自走一趟了。”
江景白没有出声,陆胜男的醉意醒了大半。
她不打算让自己更难过一些,配合的点点头,收敛了情绪:“好。”
“段墨,你带陆小姐去药店或者医院上点儿药。”陈默迅速地吩咐,又扭着江景白的胳膊摇了摇,“景白,我好困。我们回去好不好?”
撒娇的意味不言而喻。
陆胜男冲他们挥挥手:“很晚了,你们快回去吧。”
江景白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段墨,把人安全送到家。”
“好的,江哥。”
江景白骑着拉风的机车,载着那个眉眼如画的女人呼啸着从她眼前消失。
等到人都走远,段墨叼着烟走了过来,斜睨着她:“想哭的话就趁现在哭个够,我不会笑话你。”
陆胜男有气无力地俯身,捡起地上的高跟鞋。然后直起身冲段墨笑:“我有什么好哭的。”
午夜已过,她是灰姑凉,可是没有水晶鞋,也没有南瓜车。
段墨点点头:“的确没什么好哭的。”
“本来。”陆胜男赞同地点头,觉得自己有些头疼,“你有手机吧?”
“要给谁打电话?”段墨掏出自己的电话来递给她。
陆胜男不说话,在电话上飞快地输入自己在江城的地址后将手机还给了他。
“备忘录里是我家地址,到时候你什么时候方便,就到这个地址来找我拿东西。”
段墨瞄了一眼手机信息,皱了皱眉:“怎么没有电话号码?”
陆胜男得意的眨眨眼:“他们说,不能将自己的电话号码随意泄露给来路不明的人,尤其是男人。”
段墨的烟掉在了地上,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陆胜男拎着鞋带,将鞋子画着圈甩了起来,向前跨了几步又转过身来与段墨面对面,对着他响亮的吹了个口哨。
“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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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墨看着她赤着脚向前走,或许是因为醉酒,身形有些不稳,摇摇晃晃得让人怀疑下一秒是不是就会摔倒。段墨皱着眉,叹口气,认命地追了上去,拉着她晃动的胳膊。
“公众场合,帅哥,请你自重哦……”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他有些嫌弃地撇开头。
陆胜男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咧嘴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两瓶就喝成这样?”
“不,不是两瓶,”陆胜男眯了眯眼,又打了个酒嗝,“是两打。怎么样?我厉害吧?”
她脸上有了俏皮的笑,段墨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电话忽然响起。
江景白。
“是,江哥,我一定把她安全送回家。”
“走吧,先带你去药店上药,化脓了也很麻烦。”
陆胜男伸出手一把将他推开。她的力道不算大,但因为毫无防备,段墨还是被推出两步远。
“要你管!”她变了脸,一脸凶相。
段墨恼火,眼角余光却看到自己白色衬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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