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飞白看在眼里,痛在心中。他大起大落的一生,自认无愧于任何人,除了年幼的儿子。
四岁的少年,承受长途跋涉,风餐露宿,严寒与饥饿。身为人父,自己却半点法子也没有。
幸得负责看押的守卫,是他从前的部下,对他一向感恩戴德,几次出言要帮他卸掉脚上的拷链。
他却是不肯,胸腔中蓬勃的傲气,一点也未减少。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徇私枉法。岂是大丈夫所为。
那守卫见他一再坚持,只好长叹一口气,打消了念头,心头却油然而生更多的敬意。
从酷暑到秋末,离凤翔的距离越来越远,风景不断的变化,空气中开始嗅得出沙子腥咸的味道。
许多次午夜梦回。眼前浮现的全是少年时的一幕一幕。子承父位。少年得志,年少有为,惹的许多人眼红。
一生为国。杀敌御侵,他又如何会谋逆?但圣人有训,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生也好。死亦罢,终是逃不开的命运。
远远望着苍茫的高山。莫飞白长长的一声叹息,此生怕是再回不去凤翔。幸好如雪早已嫁人,没受牵连。不然,他怎能对得起父亲临终前的托付。
“父亲。玄镜喜欢出来游山玩水,比在家里好玩的多啦。”莫玄镜眨巴着眼睛,把头凑在父亲的肩头。
其实父亲的心事。他了然于胸。上天在强加给他一个惩罚的同时,同样仁慈的让他在一瞬间成熟。
莫飞白欣慰的拍着儿子的头。眼神里充满爱怜,泪花不受控制的哗哗掉下来,濡湿了脚下的冰冷的土地。
“玄镜,爹真希望你快快长大。”莫飞白的眼眶微红,收紧了抱着儿子的双臂。
苍茫的黄色山坡,萧瑟的枯草,冷冽的秋风。
稀疏的星子,朗淡的天幕,像是写满哀绝诗句的长卷。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没有飞雪。
碧荷园里,依然萧瑟的少有人来,寂寂的冷风像是锋利的刀子,划下满眼的伤痕。
眼见天寒,老祖宗心疼孙女,特意命红儿送去几床棉被,还有一盆通红的炭火。
禁足令依然没除,老祖宗虽然仁慈,但在奉行一言九鼎这一优良传统上,丝毫不含糊。
齐文碧蜗居在不大的园子中,吹着冷风,眼睛无神的盯着澄碧的天空。
隐约听见外面纷杂的声音,支起耳朵,却听不真切。她自嘲的笑了两声,嘴角缱绻起一抹苦涩。
禁足生涯无法结束,意味着失去许多东西,比如报复,比如打压。
只要一想到齐文鸢,她的胸口就莫名的发疼,眼神中不灭的意欲,熊熊燃起。
仇恨这东西,越是沉淀,越是来的刻骨铭心。
她强迫自己消化仇恨,韬光养晦。却在每个寂寂的夜里,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前世与今生的记忆,重叠着往复,一时竟然分不清,到底哪个才真切。
一致,巧合,改变,偏离,所有的事情扑朔迷离,没人了解真相的本来面目。
“碧姐儿,你瞧,老祖宗她心里惦着你呢。这不,特意送来几床棉被。别小瞧着棉被,料子可是丝绸庄上最好的。”
红儿推开碧荷园的大门,笑眼盈盈的一边向齐文碧解释着,一边示意身后的小丫头进来。
其实,对碧姐儿她并没有特别厌烦的情绪。在她眼里,碧姐儿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齐文碧见来人是红儿,抿嘴一笑。收起心中的不悦,乖巧的甜甜答道:“红姐姐,劳烦你替我给祖母带个话,就说碧儿知道错了,求她老人家原谅。”
费尽心机的讨好红儿,原非她所愿。但眼下于她而言,红儿至关重要,是解除禁足令的红线。
“那自是极好的,老祖宗她知道一定会很欣慰的。”红儿赞许的点点头,上前几步,递给齐文碧一盘糕点。
“对了,红姐姐,府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瞧着大家都神神秘秘的。”
齐文碧伸手接过,感激的微微一笑。陡然间,话锋一转,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红儿的笑容转瞬淡去,迟疑了半晌,犹豫不决。她素来听闻两姐妹不合,何况禁足也是因为姐妹之间的勾心斗角。
瞅见红儿的神情改变,齐文碧更加确定有事情发生,嘟着嘴,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
无辜的眼睛镶在雪白的皮肤之上,楚楚动人。眼底流露的渴望与期盼,让人不忍拒绝。
“碧姐儿,其实,其实……”红儿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是鸢姐儿的表兄来了。”
让各位读者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前段时间忙着期末考,所以断更了两个月。转眼一年又将过去,故事兜兜转转,也该到了完结的时候。女主的命运,爱情,接下来就会一一为大家呈现,希望大家持续关注。(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什么仇什么怨()
“什么?你说表兄,那,那……表兄可是叫莫玄镜?”齐文碧瞪圆了一双杏眼,一颗心脏紧张的突突乱跳。
语气由吃惊转为惊恐再到忐忑,最后的表情,木然的僵在脸上。她的眼睛直直的盯着红儿的朱唇,就仿佛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只等着尸首分离的那一刻。
“是叫莫玄镜没错,莫非碧姐儿认识?”红儿点点头,暗觉不可思议,情不自禁的反问了一句。
京城中无人不知,显赫一时的莫将军府,在那场震惊朝廷的谋逆案之后,十几年来,莫家人一直行踪未明。
莫家少爷的突然出现,已经让人匪夷所思,今日碧姐儿未卜先知,不能不说有些奇怪。
齐文碧惊魂甫定,面容苍白如纸。怕被红儿看穿,拼命摇着头,压下心头的恐慌,解释道:“不,不认识。我只是以前听五姐的娘亲提过。”
瞥见碧姐儿的仓皇,红儿的心中犯了嘀咕,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是说不上来。
莫玄镜,莫玄镜。齐文碧盯着红儿离去的身影,咬牙切齿的重复念了一遍又一遍,两手因为愤怒紧紧攥着。
前世因为他的出现,自己和娘亲落得一个悲惨结局。而这一世,她不会再任人宰割。
要想改写这一世的命运,尽早想办法对付莫玄镜,才是上上之策。
用力折断花池中的枯木枝,齐文碧的眼睛里燃起浓烈的复仇欲望,眼下敌人出现。该是时候行动了。
窗棂上的水仙开得正紧,雪白的花朵,不染一尘,纯白无暇。嫩绿色的枝茎,苍翠欲滴,更衬得花娇艳。
拥有几乎相同的外观,大蒜与水仙却是天壤之别。齐文鸢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心中暗叹造物主的神奇。
“鸢儿,你很喜欢水仙么?”莫玄镜坐在室内,双手随意的放置在身侧。满脸好奇的凝望着表妹。
因为莫家遭受灾难之时,齐文鸢还未出世,所以,兄妹二人打小从未见过。
见表妹冰雪聪明。伶俐可爱,莫玄镜心中的亲近之意不自觉的多了些许。
齐文鸢点头。羞涩的微微一笑。娘亲有意让他们兄妹亲近亲近,她不好拂逆,只好答应下来。
虽说有血缘关系,但对她而言。莫玄镜毕竟是未曾谋面的陌生男子。小女生的羞涩,不免蓬勃的从心底生起。
从未见自家小姐如此的贤良淑德,春桃忍不住在一旁抿嘴偷笑。心中猜测是是因为小姐害羞。
夫人的意图,再也明显不过。促成这对佳偶,是早晚的事情。
偷瞥了两眼莫玄镜,果如传闻中的威风凛凛,春桃心中暗生敬意。当年,将军府的风云突变之时,她不过是个小丫头。
政治上的问题,她小姑娘家家的,并不太懂。只偶尔听到爹爹的叹息,莫飞白将军是个好将军。
一个好将军,代替了千言万语,决定着之后她的一切判断。
十几年过去,机缘巧合之下,亲眼见到莫家遗失的后代,春桃内心沸腾不已。
既然是小姐的表兄,便是自己的主子,终其一生,当牛做马也在情理之中。
鬼丫头。察觉到春桃的不自然,齐文鸢小心的放下手中的水仙花,忽然童心大起,起了捉弄之意。
“春桃,去,给表哥沏杯松叶茶。”不怀好意的向春桃使个眼色,齐文鸢提高了声音,嘴角微微上翘。
春桃微一沉吟,明晰了小姐语气中的深意。随即脸颊绯红,低垂着头,像是做坏事被人发现的小孩子。
张口想解释,却碰上莫玄镜的目光,不由得满脸窘迫,踩着步子匆忙退了下去。
果然表兄的魅力不容小觑,分分钟秒杀一贯冷静的春桃。齐文鸢摇头晃脑的啧啧称赞了良久,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鸢儿,可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齐文鸢的笑声,勾起了莫玄镜的兴趣,独身在外生活多年,难免凄凉比欢乐多。
此刻,瞧见表妹的如花的笑颜,他的心底油然而生一丝温暖。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齐文鸢急忙伸手捂了嘴,仓皇的摇摇头,转移了话题:“没,没什么。表兄,鸢儿从未见过舅舅,不知道舅舅他,他……”
一提到舅舅,表兄的眼睛里升腾起一股雾气,像是沙漠里静谧的泉眼,悲凉清澈,让人没由来的难过。
“父亲,他是个英雄,却不幸被奸人冤枉。”手掌重重的击在冰冷的扶手上,莫玄镜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冤枉?娘亲对当年莫家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从别人的言谈碎语中,她隐约知道,莫家一家老小被流放,但个中情由,却一概不知。
细碎的脚步声从厅外传过来,不用看便知,是春桃沏好了茶。
青花的瓷器中,装着澄澈的茶水。茶水泛着微微的黄色,几只松针安然的躺在杯底。
颤抖着将水递给莫玄镜,春桃心中莫名紧张,脸颊微红,眼睛紧紧的盯着地面,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道:“公子,这松针来自极严寒的雪山顶,有驱寒的功效。”
“香气四溢,入口辛凉,果然是好茶。”莫玄镜赞赏的点头,眼睛越过春桃,落在齐文鸢身上。
姑母与表妹的存在。让他重新感觉到家的存在,表面的坚强,心头的坚冰,因为一杯热茶,融化殆尽。
他永远忘不掉,那一个个苦寒的夜里,冷风呼啸。爹娘将他揽在怀里。替他挡去寒风。
天幕昏沉,星子黯淡无光,山野中寂寥少有人来。
一同被流放的下人。个别因为忍受不了天气的恶劣,已经在路上死去。离蛮夷越近,流放的人越少。
死亡的气息逼近,脚步变得沉重而缓慢。绝望像是漫天的乌云。迅疾的布满了整个队伍。
…………
碧荷园静然无声,冬日里难得的艳阳。从厚厚的云层中渗透下来,照亮了树木的影子。
齐文碧嘴唇干涩,面容苍白,眼眶深凹。孱弱的躺在床上,内心焦急的等待着有人前来。
经过昨晚的一番深思熟虑后,要从碧荷园出去。除了苦肉计,别无他法。
“小姐。醒醒。”
听到呼唤声,齐文碧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放心的昏睡过去。模糊的意识中,她听到满屋慌乱的人声,混杂着娘亲的哭喊声。
努力的睁大眼睛,动了动嘴角,想告诉娘亲自己一番行为的另外算计。
全身却袭来一阵头晕目眩的异样感觉,失却了所有的力气。果然是冷水用的多了么,她不免有些担心。
为了拿到禁令,昨晚趁着服侍的小丫头睡去,她盛了满盆的冷水,从头顶浇至脚底。
初冬的夜里,寒冷的程度显而易见,但仇恨往往赋予人不寻常的意志。
咬着牙倒了一盆又一盆,她被冻得牙齿咯咯打颤,嘴唇铁青。小心藏起了湿衣服,确认周围一如往前,这才放心睡去。
赌,她赌的是祖母的仁慈心肠。面对重病的亲人,无论换做是谁,都难免急红了眼,丧失冷静的判断力。
一切按照预期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果然再醒来,已是在娘亲的飞絮小筑。娘亲担忧的脸庞,晃进眼睛里。
不知从何时开始,与娘亲的相见,只能依靠这样的自残方式。齐文碧忍住想哭的冲动,伸手抹去娘亲眼角心疼的泪水。
“娘亲,不要担心我,我有理由的。”沙哑的声音,嗡嗡的从喉腔里接二连三的发出来,眼睛里漾起仇恨的光芒。
柳若棠抚着女儿苍白的脸颊,心中酸楚不已。正所谓母女连心,她何尝不知女儿此番的良苦用心。只是,每每见到女儿的憔悴的身形,心中总是不忍。
扶女儿坐起身子,递过去一杯药水,吹散热气。柳若棠半是心疼,半是自责。
把一切苦果归咎于莫如雪,柳若棠心中恨意难平。左手紧攥成拳状,牙齿咬在柔软的嘴唇上,眼睛愣愣的盯着窗外:“碧姐儿,老祖宗已经答应解除你的禁足令。只是,你要答应娘亲,以后不许再这样做。复仇大事,我来想办法。”
“娘亲,那个莫玄镜是个厉害的人物。只有对付了他,才能斩草除根。”
齐文碧轻抿了一口药水,眉头微皱,淡漠的分析道。老成的口气,与年龄格外的不相符。
都说良药苦口,此刻喝起来,更是苦不堪言。
柳若棠诧异的望着女儿,心中不免生起疑惑。明明莫玄镜昨日才到齐府,女儿还未曾见过,怎么会,怎么会……
下意识的将手贴上女儿的额头,感觉到微弱烫意,怀疑是女儿烧得糊涂了。
“理由以后我再跟您解释。”看出娘亲的怀疑,齐文碧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郑重的答道。
重生这件事情,太令人匪夷所思,不足为信,眼下还是保密为好。
知天命,尽人事,是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毕竟天机不可泄露。
“小姐,小姐。听说六小姐昨夜病重,老祖宗已下令解除了她的禁足令。”小满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顾不得调整气息,一口气把令人震惊的消息告知自家小姐。
齐文鸢撇撇嘴,依然漫不经心的喝着茶,眉毛轻蔑的上挑,眼睛里全是不屑。这姑娘。未免太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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